这个反老娘造定了

　　这么大的雨，傻子才下去。

　　侞卿一笑，直接忽略他的不悦：“若属下也下去了，那一会儿谁给大人撑伞呢？”

　　给他撑伞？

　　沈万安就是再想相信，却也知清楚她所说的撑伞又何止是撑伞，不由浮出一抹冷笑：“不过才出门数日，搬弄是非倒是学得门清。”

　　侞卿头一偏，仍像是听不懂般，笑盈盈看着他：“那还不是大人教得好。您指哪，属下就往哪猜，要是属下猜得不准耽误了大人的大计，还请大人就多担待一下属下的榆木脑袋吧。”

　　她笑嘻嘻地往车内一凑，沈万安果然下意识地往里躲了一下。

　　方才因嫌恶她身上披着蓑衣的湿漉未干，他的整个后背都快贴到车壁上了，如此再一退，后脊渐有阵阵凉意席卷，让他本就铁青的脸变得愈发铁青起来。

　　“问清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一把将她推开，又理了理被她打湿的衣袖。雨珠瞬时在墨色长袍间晕染开，绽出朵朵璀璨的妖莲。

　　沈万安盯了一瞬，脑海间就只剩一个念头。

　　同她一样。

　　不知分寸。

　　这种荒唐又莫名的念头一出，还是让沈万安微怔了两下，不过是沾了几滴雨而已，怎能联想到她？

　　莫非他也病了。

　　被推开的侞卿并不恼，她坐直身，一瞬不瞬地将他的所有面部表情尽收眼底，在从他漆暗瞳仁下捕捉到一丝惶惶之意后，不免加重了笑意。

　　“我这还未说些什么，大人又何必急着否认呢。”

　　她的嘴角随着最后一个音节的吐露，而一点一点上扬，看着像笑，着却又不像是只笑着。

　　沈万安只觉这种感觉是无比的熟悉，熟悉到他不愿再多瞧一眼。

　　他转过头将视线再次落到空寂的长街上：“问清和离清同你一样都是西洛人。”

　　侞卿没有讶异问清和离清的身份，打从进入狸州地界开始，问清和离清对于当地的熟稔程度就远比她要多得多。甚至从她处理完娄宵的尸首弃船后，他们还是所差无几地找到她的实际位置。

　　再加上泗魂湖的传闻只有西洛人才会知晓，而从方才问清到离清的反应来看，他们所知晓东西的远远不止于那个古老的传说，所以沈万安说他们是西洛人，她并不感到意外。只是这话一从沈万安口中说出，再缀上一句他们同她一样，反倒像是有意将他们所串联到一处，只等着她来发现。

　　呵。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绕圈子。

　　“大人不提醒，属下倒也忘了，属下还是个西洛人。”

　　见她一口又一口的属下唤得流利，沈万安更敢确信她早已发觉出端倪，索性没再兜圈子，直接说道：“他们是当年釉州反叛时，所遗留下的两个孤儿。”

　　沈万安如此坦然相告，侞卿着实一惊。然十年前釉州反叛，那他们岂不是同她一起被带回的东篱？

　　十年。

　　她竟然毫无察觉。

　　侞卿心头猛然一颤，再一抬眼，她隐藏在眼底的所有防御都已全然暴露在沈万安面前。

　　沈万安会心一笑。

　　侞卿面色一沉，杀意尽露：“你究竟是何人？”

　　*

　　他到底是何人？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了侞卿一路，而沈万安自那日之后便没再多透露过半字，三日后问清和离清同时归来，两人同约定好了般对于泗魂湖的事皆缄默不言，独剩她只身困于这密密麻麻的网中，浑浑噩噩过了半月才返回京都。

　　临走时的绿意已然更换了暮色，秋黄卷落一地，踩在只剩下“吱呦”的响声。

　　先前沈万安遇刺坠崖之事虽闹得满城风雨，但等相府马车一回京，相府内外又围满前来慰问的官吏。侞卿不便暴露身份，提早换了副皮囊，从侧门溜回了春棠苑。

　　待她更换完衣物，桃姜立即兴冲冲迎了过来：“姨娘，您可算是回来啦，这一晃已有两月有余，奴婢都快想死您了。”

　　桃心闻声端着碗从屋内走出，笑嗔道：“姨娘快莫听，自打您走后，桃姜姐姐是日日都歪在小榻上，要奴婢说啊您现在去屋内瞧瞧，那榻上指不定还留着她的汗渍呢。”

　　桃心无情戳破，桃姜面色一红。

　　“你这小蹄子，姨娘这才回来倒是让你先告上了状，我那明明是忧思姨娘而茶饭不思，怎到了你嘴中就成了偷奸耍滑，再说，你怎不说说姨娘走后的这段日子里，春棠院连你个人影也瞧不着，也不知道你都去哪鬼混了。”

　　桃心与侞卿默契交换了一个眼神，桃心继续笑道：“是是是，桃姜姐姐教训的是，都是我用词不当白白辜负了姐姐对姨娘娘的一片真心，该罚真该罚。”

　　“这还差不多，那今晚就罚你也给我做份药羹？”

　　“区区一份药羹而已，这有何难。”

　　桃姜和桃心在院内还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侞卿一瞥四处空荡的小院，狐疑道：“明露呢？”

　　桃姜抢先答道:“明露姐姐被请去将军府了。”

　　“将军府？”

　　见侞卿一脸不解，桃心迅速解释道:“秦姨娘那边正准备给许将军赶几件冬衣，听闻明露姐姐手巧边将人请了过去。”

　　那秦姨娘侞卿倒是不陌生，虽是身份低微，可年少时也是大家闺秀，只一朝落魄才入了将军府为妾。秦姨娘诗词书画样样精通，曾为许均泽颇为宠爱的一位姨娘，只是后来她搬到偏院便不再管后院之事，只依稀从旁人听说秦姨娘因得罪了许均泽后被逐出府。

　　世家小姐误跌泥潭，困于后院之中，出走半生终又逐门而去，可不是与她同命相连？

　　侞卿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茉莉的清香就瞬间沁在她的唇齿间。

　　只是可惜时节不对，白白浪费了嫩蕊。

　　她放下茶盏，又低问道:“这两月可还有其他人来过？”

　　“扶荣公主临回西洛前倒是来了一回，说了姨娘旧疾所犯不能相见便也就不再来了，倒是那秦姨娘不管风吹日晒，雷打不动常往这塞些东西，奴婢瞧着她这是铁了心地有意巴结。”

　　“岂止是送东西，每次来就连我们这些下人秦姨娘也亲切嘘寒问暖，这春棠院里院外的人心呐，可算是要被她全都给笼络个遍，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这么一闹明露姐姐也好直接回绝了她的要求，只能巴巴跟着她去将军府里走一趟。”

　　桃姜和桃心一人一句将来龙去脉给侞卿顺了一遍，侞卿一听倒是新奇。她不过之前为了打探各府的消息同她一桌推过几次牌九，如今人倒是与她演上了姐妹情深，看来她这是真有意邀她去将军府走上一遭。

　　“姨娘，您这是去哪啊？”桃姜见侞卿直往外走去，不解追了一声。

　　侞卿脚步未停，只扬唇笑道:“去会一会，这不请自来的秦姨娘。”

　　*

　　转过熟悉的曲径小路，阵阵低笑便从东南角的松枝下传来。

　　“明露姑娘的手就是灵巧，不过三两下这鸳鸯就绣得栩栩如生，真像是从湖中央游过来了一样。”

　　“姨娘可莫要再折煞奴婢了，奴婢这粗笨模样也就在姨娘这不被嫌弃。”明露嘴上自谦着，手中的活计却一刻也没停歇。

　　“我的好姑娘啊，这院中若你都是那粗笨的那世间便没有灵巧的人了，你们说是不是啊。”

　　秦姨娘一声哄抬，其余几位姨娘和女使便立即附和着，三夸五吵间，明露一双面鸳鸯竟绣出了雏形。

　　“这才在院外就听到了笑声，秦姐姐的院内好生热闹。”

　　一阵清脆响起，只见一身着娟纱金丝菊纹绣花长裙的娉婷女子，徐徐走了进来。尽管只略施粉黛，却遮掩不住眉目间的瑰丽，风致嫣然。

　　秦姨娘一见侞卿走了进来，连忙迎了出来，亲切问道:“可算是把妹妹给盼来了，前些日子总听妹妹旧疾发作身子不大好，我这心里总捏着一把汗，你说像妹妹这般的国色美人，怎就偏生命苦摊上了这么个旧疾。”

　　那秦姨娘面露哀色，几度掩帕欲要遮泪，侞卿见状顺势低咳了两声，捂住胸口哀叹道:“不过是少时命苦未寻得好人家罢了，这才沦落了一声病根。”

　　她说罢挤出几滴清泪，一双美眸相映，硬生生让秦姨娘瞧了也不禁心生怜惜:“我的好妹妹都是姐姐的不是，你这身子才大好一些，就惹得你平白生悲。”

　　“姐姐莫说这话，要怪也只怪这世道不公，偏生就让我沦落至此。”

　　那秦姨娘见她有意吐露过往，遂直接将人迎进屋内，顺势接过话茬:“妹妹此言何处，莫不是以往有何痛处？”

　　秦姨娘的语气极具关切，侞卿借着她的逼问，慢慢答道:“姐姐有所不知，当年我能入寻香楼也是逼不得已，我年少时家境还算是殷实，父母疼爱兄弟和善，日子过得也算是安稳，然一朝岁变，父亲被治了罪死于牢狱之中，母亲难忍分别之苦悬梁自缢，胞弟年幼无知不知踪迹，唯有我入了那花楼侥幸得了一命。”

　　也不知是不是侞卿这段故事让秦姨娘也感同身受，秦姨娘握紧绢帕的手不由轻颤了两下，才缓过神来替侞卿抹泪。

　　“竟未曾想过你还有如此痛事，一切皆是造化弄人啊。”

　　侞卿见她有所反应，索性哭得更凶起来:“事后父亲的旧案虽然已翻，但双亲不再，幼弟难寻，而我亦非完整之身，早已无事于补。”

　　屋内围着的多是些苦命的女眷，一时之间无不转面掩泪，侞卿正欲将话题转到秦姨娘之际，却见一小女使急匆匆跑了进来。

　　“秦姨娘不好了，东苑那边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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