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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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觉得他怎么样？”晚上施承良回来用饭时，施嘉莉问起他对李岘祺的看法。

　　施承良停住筷子，眯起眼回想了下：“看起来是个不错的孩子，样貌气质都很出众，人也机灵知礼。他有这个身家与长相，身上却不见倨傲之气，已经算很难得了。”

　　施嘉莉微不可察一撇嘴，真想当场揭穿李岘祺在人后的那副刻薄样子。可是揭穿对她而言毫无益处，只能暂时忍下了。“这么说来，您是满意他做您女婿咯？”她又问。

　　不想施承良却摇摇头道：“他父亲是国民政府的一位总长，若把他当作继承人培养，他也不会是什么纯善之辈。那样的家庭，到底还是太复杂了些。”说着他瞟嘉莉一眼，哼笑道：“你这样的性子嫁过去，搞不好要吃苦头的。”

　　“他敢欺负我？！”施嘉莉脸一板，一副赌气的样子，“难道您不会为我撑腰么？”

　　“他家在南京，我这远水可救不了近火。”

　　施嘉莉放下筷子，交叠起双臂：“那我就不嫁了。”

　　施承良嗬嗬笑起来：“你呀！总是这般任性。我说这番话也只是想提醒你，日久见人心，别那么快就对那小子死心塌地。”他拿起餐巾拭了拭嘴角，站起身来，手搭按了一下嘉莉的肩：“爸爸当然希望你嫁人后也留在邬城。不过你要是真喜欢他，就常带他来家里坐坐，他到底是怎样的人，应该还瞒不过我这个长辈。”

　　说完他走出了餐厅，独留嘉莉与母亲两个。

　　没想到李岘祺也没能入得了父亲的法眼。施嘉莉打心底里觉得滑稽，不得不说，这对双生子总能合上些奇怪的默契。不过李岘祺的境遇还是要比方峪祺好得多，最起码父亲是松了口的。

　　她知道，父亲想让她嫁给“简单”些的男人，如陶世珍那样不用继承家业，只管享乐的二世祖。偏偏这样的男人她又瞧不上。

　　“母亲觉得呢？”见母亲最近总是少语，施嘉莉特地问了一句。

　　凌瑜也拎起帕子轻轻沾了下嘴角，寂寂然笑了下：“你父亲说得对，别那么快就对男人死心塌地。”说完，她也起身出去了。

　　施嘉莉望着母亲纤瘦的背影，只察觉到落寞，仿佛预示着她话里有话似的。可是……是母亲背叛了父亲啊！怎么，难道说父亲也背叛过母亲么？可施嘉莉从小到大，都没有听说过父亲包养情妇的传闻——那些有身份的人，在外面养情妇几乎是光明正大的，避都不避，反正大家都养，谁也不比谁下流。

　　想不出个所以然，反倒将自己想得心烦意乱，施嘉莉跟家里打了个招呼，与芳姨一起回她的公寓去了。明天就是礼拜一，还要早起上课呢！临走之前，施承良为她新增了几位保镖，说是最近外面不太平。

　　具体是怎样的不太平，施嘉莉也没问。不太平的日子太多了，似乎每隔一阵子，就要冒出些“工人罢工”或是“学生运动”的新闻，官府出面镇压，“砰砰”地朝天上放枪子儿，走火打死几个人的情况也是常有的。

　　礼拜一上午的第一堂课是“飞行器装配工艺”，早上八点钟开始。授课的教授极喜欢抽背，因此每次上这堂课前，课室里尽是背书的嗡嗡声。不过今日施嘉莉赶到课室时，在门外听见了一阵激昂的喧吵，其中夹杂着些“日本”“死人”这样的字眼。

　　正疑惑着，一位男同学看见她出现在门内，叫了一声：“施同学来了！”

　　课室里的喧嚣一下停了，大家伙儿齐刷刷地看向她，空气静得落针可闻。这时，站在讲台上的班长走了过来，满脸凝重地问：“施同学，前天晚上邬城发生的惨案你都听说了罢？”

　　“惨案？什么惨案？”施嘉莉费解道。

　　班长见她反应如此，一下睁大眼睛，声调激愤起来：“难道施小姐不知道么！前天晚上——就是你大办生日宴的时候，城南一座日占矿井出现了塌方，七十多个矿工全埋在里面了，如今是生是死也不知道！日本人可没有那个好心去挖人，他们巴不得中国人死得多些呢！”

　　说着“啪”地一声甩过来一份昨天的报纸。施嘉莉拿起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还是她的那张照片，翻到背面，才看到上面印着矿井塌方的消息，照片看不清楚，黑乎乎的一团。

　　她背后一凉。

　　这时，另一位男同学跌跌撞撞拨开人群挤过来，“噗通”在她面前跪下了。施嘉莉惊得下意识地就后退一步，待那位男同学抬起头，才发现他已经满脸都是泪痕。“施小姐，您有权有势，请您救救我爹罢！我爹没日没夜地拼命挖煤，才供着我读到大学……施小姐，我娘已经快把眼睛哭瞎了，求求您，求求您救我爹一命！我给您磕头！”

　　他当真“砰砰”地在地上磕起响头来，额上两下便砸出了血。班长怒其不争一般，一把将他拉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怎么可以随意给人磕头！”说完他咄咄盯向嘉莉：“施同学，如今我们的同胞、我们的同学有难，你不能见死不救罢？”

　　班里三十多名学生，都直直地看向她，附和着：“是啊是啊，不能见死不救……”

　　施嘉莉总算明白过来同学们对她的情绪从何而来。紧急时刻，她也顾不上同学们的逼迫和无礼，拧起眉道：“都读大学了，怎么还这样意气用事！找我有什么用？日本人会看在我的面子上去救人吗？你们若真想帮忙，就去官府那儿闹！让官府出面与日本人交涉！”

　　“官府是指望不上的！”班长咬紧牙关，恨恨道，“那是日本人的地盘，他们避之不及！否则早该行动了！”

　　施嘉莉语气也有些冲：“那就给官府施压！你不是班长么？号召力总该是有的，去学校里演讲一圈，肯定会有大批学生愿意跟你去游行！”说完她攥紧手缓了两口气，情绪才平复了些，思虑片刻，续道：“你们去游行，我去找我父亲……我们都尽力试试罢。”

　　课室里再次静默一晌，随后才陆陆续续有人应了几声：“好。好。”

　　施嘉莉转身出了课室，疾步下楼走到学校里一座公共电话亭前，拨通了施承良办公室的电话。

　　等待电话接通的时间里，她手指绕上电话线，仿佛心脏也被捆绑起来，惴惴不安。施承良在她的生日宴上给邬城政府捐赠了一百万大洋，若他愿意出面，或许事情会有转机。可是，可是……

　　“你好，请问是哪位？”电话被父亲的秘书接起。

　　“李秘书，我是施嘉莉，我要与我爸爸通话。”

　　“真不巧，施小姐。”秘书歉意地笑了，“董事长正在开会，稍后您再打过来罢。”

　　“稍后是多久？”

　　“下午。”

　　施嘉莉闭了闭眼睛，挂掉电话。回头一看，班长与几位男同学跟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怎么样？你父亲愿意帮忙么？”施嘉莉摇摇头：“没能联系上他。”

　　“唉！”班长立刻捶胸顿足。

　　“好了，你们去做你们的事，我去公司找他。”施嘉莉不悦地看他一眼道。

　　几位同学好像又重新燃起了希望：“行！”

　　上课铃声恰好在此时敲响，扑棱棱惊起钟楼上一群白鸽。施嘉莉返身快步走向校外，心里盘算着究竟是在校门口拦计程车更快还是回公寓叫司机送她过去更快。不料，当她轻喘着气来到达学校门口时，一辆黑色别克车驶过来，在她面前徐徐停下，车窗稍降，露出一张清俊侧脸来。

　　天助她也。

　　施嘉莉想也未想就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坐了进去，吩咐道：“去福基路，恒钢大楼。”

　　李岘祺轻觑她一眼：“我不是你的司机。”

　　“我有急事，快点。”施嘉莉瞪他。

　　“太远了，九点半我还有课。”他一动不动道，“我可没有逃课的习惯，这就是我总考第一名的原因。”

　　施嘉莉不与他废话，毫不讲理道：“那你也要帮我，因为你是我男朋友！”

　　李岘祺手指轻敲方向盘，似是品味了下这句话，而后忽然笑了一声：“行。”

　　他打起方向盘掉了个头，将车子开上街道。没有等他问起，施嘉莉便喋喋不休起来：“你或许还不知道罢？城南一座日占矿井塌了，日本人不肯救人，官府也不愿出面。七十多个人呢！已经过去一天两夜了，再不救的话，就真的都要死在里面了。”

　　“所以你去找你父亲？”

　　“对！”见他不慌不忙的，施嘉莉催促一声，“你开快点呀！”

　　李岘祺没有加速，淡淡道：“我赌你父亲不会出面。”

　　施嘉莉一下扭过头：“你！……凭什么这样说？”

　　“不信就算了。”李岘祺事不关己地笑。

　　其实施嘉莉也认为父亲会出面的希望渺茫，可是，总要试一试的罢？万一呢？

　　想着想着，她脑内白光一闪，忽地质问道：“你父亲不是南京政府的总长么？他怎么不出面？就算他不是外交部的，说句话还是有分量的罢？”

　　李岘祺沉默不语，隔了一会儿才轻叹口气：“你还真不是搞政治的料。”

　　施嘉莉一下靠上椅背，气闷道：“没错！政治就应该由你们这群冷漠的人来搞。”

　　“我可不冷漠。我愿意送你去你父亲那儿，已经很热情了。”

　　施嘉莉不想再搭理他，手臂支在车窗上撑着脑袋，身子也斜倚过去，主动拉开一点距离，像是要和他划清界限。

　　车子平稳行驶着，两个人都不再言语。拐入福平路时，车速一下降了下来，施嘉莉掀眼一看，前方是日本驻邬城领事馆，门口路段正被封锁。封锁区内乌泱泱地聚了一堆人，从其身上粗布灰衫来看，应都是寻常百姓，大多是妇人，其间掺着几个孩童，一起放声哭、大声闹着，一片混乱嘈杂。领事馆大门紧闭，外面只有几个提枪站岗的日本兵。

　　看样子是被埋矿工的家属。

　　施嘉莉甚少关注社会民生，她又不是救世主，在乎这些只会徒增烦恼。只是亲眼看到这种场面，还是于心不忍，缓缓从胸口舒出一口气来，才道：“绕行罢。”李岘祺“嗯”了声，再次掉头，正在这时，施嘉莉忽然喊了一声：“等一下！”

　　车子刹住，停在路边，施嘉莉降下车窗探出头看向封锁区，再三确认她没有看花眼：有四、五个穿着比利时女中校服的女学生挤在人群的最前面，其中一位像是陶明毓！

　　一定是她！瓷白的皮肤，圆滚滚的脸蛋和身体，短发整整齐齐抿在耳后。

　　“怎么了？”李岘祺皱皱眉头。

　　“我看见陶家的小妹妹了！”施嘉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些女学生应该是为了向日本领事馆抗议而来的，身上带了自制的旗子，站到了百姓前头。她们太扎眼了，封锁道路的巡捕房自然要拿她们开刀，只见一个长官模样的人用枪一指，立刻有几个巡捕冲上前来，把女学生们钳住了。她们身子竭力扭动着，奈何不是人高马大的巡捕们的对手。陶明毓被钳着手臂，怒声骂道：“你们欺软怕硬！你们的同胞被日本人埋在了矿井里，你们怎么不敢去找日本人讨个公道！你们不配受人民供养！”

　　声音利落干脆，连封锁区外的施嘉莉都能听见。

　　在此之前，她都以为陶明毓是个沉静柔和的女孩子，说话是轻轻的，笑容也是浅浅的。此时此刻她这样呐喊，竟是一位风风火火的战士。

　　巡捕房的长官见她是个小孩儿，一句多余的话都懒得与她讲，直接叫人把她的嘴给堵了，而后便叫巡捕们把这几个挑事的女学生押上停在附近的警车。

　　车门“哒”的一声打开，施嘉莉急匆匆地向那边小跑过去。李岘祺坐在车上看着她的背影，动了下嘴角，也起身下车，跟了上去。

　　“请等一下。”施嘉莉迎上去拦下他们。

　　巡捕们动作骤然顿下。

　　陶明毓一回头，惊诧得睁大了双眼，似乎又变成那副细声细气的样子：“……姐姐？”

　　施嘉莉走到陶明毓身边，对那长官道：“这几位女学生身上穿的是比利时女中的校服。你应该知道那是一所怎样的学校，也应该明白她们的父母是怎样的人物。我劝你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这话一出，那长官的脸上立刻就有些挂不住了，犹疑地将女学生们从头到脚地扫视一遍，又与几个巡捕对视一眼。

　　施嘉莉微微笑道：“她们都还是小孩子，小孩子是不记仇的。我把她们带走哄一哄，很快就会忘记巡捕房这次的过失了。”

　　那长官也是个人精，一听这话，知道是台阶，清清嗓子点点头道：“这样也好。其实我们也没有恶意，只是怕几位小姐受人挑唆、遇到危险而已。既然有人为她们负责，那巡捕房就不插手了。”说着给巡捕们使个眼色，让他们把人放了。

　　“那百姓的事，你们也不插手了？”施嘉莉冷睇一眼。

　　“啧。”长官烦躁地摘掉帽子，把头发向后捋捋又戴上，“那不是我们巡捕房能管得了的事儿！”

　　“巡捕房管不了就叫外交部门来管！”

　　长官笑了一声，像是打心底迸出一丝讽意：“小姐，别难为我们呀！那外交部，是我们能说得上话的地方么？”

　　说完，他一招呼，带着巡捕们去驱散人群了。

　　施嘉莉无奈收回目光，看一眼围着她的女学生们，她们都怯怯的，没有了方才的气势，像是怕被责骂。“姐姐，请不要告诉我们的父母，也不要告诉老师……我们是偷偷从学校里逃出来的。”一位女学生恳求道。

　　“……好。我现在叫车，送你们回学校。”

　　施嘉莉将她们带到福平路口，拦下一辆计程车，塞进去四个，还有一个陶明毓在外面，坐不下了。陶明毓抬起乌黑的眼睛：“姐姐，我能和你一起么？”

　　施嘉莉想着绕路去恒钢大楼的话，是要经过陶公馆的，便答应下来。

　　李岘祺从始至终不发一言，似乎真的成为了一位专职司机。他重新坐上驾驶位，施嘉莉和陶明毓坐到了后排。

　　施嘉莉没有多问，用余光瞥陶明毓两眼，仍觉得难以置信。现在她乖巧地坐在她身边，显得淑女极了。

　　“咕唧——”一片安静中，肚子叫声尤为明显，简直突兀而“震耳”。陶明毓脸上一红，弹开些距离，慌乱解释道：“我……我没有吃早饭。”

　　施嘉莉撩开车窗帘，看见路边有打烧饼的摊贩：“你吃烧饼么？”

　　“不不不，我不吃。”陶明毓急忙摆手，“姐姐你不必管我。”

　　施嘉莉只以为她在害羞：“人饿了就要吃饭，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陶明毓小声嘟囔：“可是……我在瘦身欸。”

　　“瘦身？”施嘉莉略震，诧异地重复了一遍。

　　女孩子脸上霞色更浓：“我太胖了，如果去考飞行员的话，肯定是不合格的。”

　　“考飞行员？”施嘉莉大震，更诧异地重复了一遍。

　　陶明毓抿唇一笑：“是我们学校里发的招考信息，说比利时国有飞行学校，女生男生都可以去考。老师还给我们放映了飞行特技表演，我一看就喜欢上了，觉得热血沸腾呢。”

　　施嘉莉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陶明毓就悄悄凑了过来，眼睛润莹莹地盯着她：“姐姐，你是明白我的感受的，对不对？”

　　“什么？”施嘉莉被她的眼睛吸引住。

　　李岘祺从后视镜里掠过来一眼。

　　“我的父母、兄姊都不支持我考飞行员，但是姐姐……你能明白的对吧？你学的是航空工程学，你也喜欢飞机，对不对？飞到天上去，也是你的梦想，对不对？”

　　施嘉莉缓缓收紧手指，那一瞬间，被眼前女孩子期盼的目光灼逼得无所适从。

　　梦想么？
　　她胸前微微起伏起来。

　　“姐姐？”

　　施嘉莉一下别开眼，慌乱地点点头：“考飞行员啊……很好，很好的梦想。”

　　陶明毓笑起来，单眼皮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她快乐地将脑袋靠在了施嘉莉肩上：“我就知道你是懂我的。”

　　施嘉莉的嘴唇细微地颤抖起来。

　　后面陶明毓又跟她说了好些话，仿若将她视为知己，她恍惚地听着。到了陶公馆门前，陶明毓在临下车时握住她的手道：“姐姐，这天底下有你和我一样，我就不怕被家长骂了。”说完，她冲她一笑，大胆地下车走回家里去了。

　　施嘉莉身子一松，仿佛打了个败仗，灰头土脸地倚上靠背。

　　李岘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会儿，依旧不言语，重新发动车子，在路上又疾驰了约莫十五分钟，恒钢大楼便到了。施嘉莉打打精神，下车后搭乘电梯直奔施承良的办公室，李秘书见她过来，吃了一惊，忙安排她坐下等着，又泡了茶过来。施嘉莉不耐烦真的等着，便叫秘书去会议室把父亲请过来。

　　施承良过来时，面色倒是和悦，掸掸袖子往椅上一坐：“什么事能劳驾你亲自来找我啊？”

　　施嘉莉走上前去，站到父亲身后，手搭着他的肩，像小时候撒娇那样：“爸爸，我同学的父亲被埋进日本人的矿井里了，至今生死不明。他家本就穷苦，若再没了主要劳动力，就真的完了。同学们都在替他想办法。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那是七十多个人！都是我们的同胞！日本人不管，我们中国人还能不管么？”

　　施承良锁起眉头：“你为何觉得我能管？”

　　“您和政府那些人是朋友，不是么？我的生日宴上，那些叔叔伯伯不都来了么？就当我们施家欠他们一个人情，以后我们再多捐些钱，就当……就当……”

　　“幼稚至极！”施承良面孔一凛训了一句。施嘉莉心里一颤，却见父亲又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刚刚只是玩笑话。

　　他站起身来，看向施嘉莉，笑意似深似浅，伸出手在她脑门上点了几下：“你呀！我若是真把家业都交给你，迟早得被你败光！”

　　“好了，我还要去开会，你赶紧回去上课，学生要有学生的样子。”说着他就要离开办公室。

　　施嘉莉急声喊道：“那他们就真的都要死了呀！”

　　“那就是他们的命。”

　　“砰——”办公室的门被风带上了，空气在她眼前震了一震。

　　施嘉莉一步一步地从恒钢大楼里走出来，颓然拉开李岘祺的车门，坐了进去。李岘祺没有陪她上楼，似乎已经预知了结果——没错，他早就说过了，她不会赢。

　　他这个人虽是刻薄了些，却并不落井下石，见她这幅样子，一句话都没说，只管开车带她回去。半路上他摇下车窗，任风吹进来，将他领口吹得散乱，将她头发吹得翻飞。

　　驶到学校所在的那条大路上，他们听见前方传来学生们高亢的呼喊声：“人命关天，立即救人！人命关天，立即救人！”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走了过来，所有人都振臂高呼着，路上的车辆、行人、摊贩纷纷侧首而视。

　　“我不想回学校。”施嘉莉垂下眼道。

　　李岘祺在路边找地方把车停了，下巴一抬指向一个地方：“去那里吧。”施嘉莉看过去，发现是一座天主教堂，罗马式风格，红瓦塔尖高高耸着。

　　他们爬上了最顶端那一层，阳光透过彩窗玻璃映在两人脸上。

　　这里可以俯瞰整条街道。下面游行的学生宛若一条鲜艳的、奔腾的河流，拉着客人的黄包车艰难地从夹道中穿过去，提着菜篮子的老妇在人流中迷失了方向，卖报纸的孩童顽皮地跟在队伍后面，有模有样地学，再和同伴偷偷地笑。

　　所有人都各有归处。

　　施嘉莉梗起脖子，两道细筋浮在颈侧，忽然泪盈眼眶道：“我恨她们，有时我真的恨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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