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月

　　祈棠轻轻皱了皱眉，转向萧珩：“今日出门匆忙，答应了姨娘要帮她看账，眼下得回去了，二殿下请自便。”说完，屈膝行了个标准大礼，转身出了亭外。

　　“乐青。”萧珩在身后喊住她，“我同你一道走。”又和亭中岳棠道：“岳小姐自便。”

　　两人沿着浮翠园小径慢慢走着，萧珩抱歉道：“我见那岳小姐不似扭捏之人，又见她与你有些神似，本想着你与她能说上两句，倒是惹了你不快活，是我的错。”

　　祈棠只想着穆景煜到底什么意思，将一个与自己神似自己的梨园女娘堂而皇之的带在身边，不怕被有心人议论？

　　“乐青？”萧珩在一旁轻声唤道。

　　“殿下。”祈棠回过神，“与殿下无关，岳小姐有些傲骨，也是正常的。”

　　“我与瑶瑶仰慕谢皇后许久，曾听瑶瑶说，谢皇后与陛下鹣鲽情深，陛下还是雍王之时，便同陛下马革裹尸，征战沙场，只可惜红颜薄命，早早便香消玉殒。”两人又找了间亭子坐下，祈棠还是没有忍住，开口打探。

　　听到祈棠说起谢皇后，萧珩将手中折扇放下，温和的神色中加了几抹无奈：“母后病的突然，太医院束手无策，若今日还在，想必父皇会多听些规劝吧。”

　　听出萧珩对雍安帝所为也有些微词，祈棠故作好奇的问道：“不知道谢皇后为何会突发重疾？听瑶瑶的意思，谢皇后身体一直都很康健。又是女中英雄，何故突然身亡？”

　　萧珩长叹一口气，略略摇头：“我也不知，当时太医院只说恶疾，无药可医。”思索片刻后又道：“我曾查阅太医院记录，也只有寥寥数笔，并未多言。”

　　“你怀疑谢皇后？”祈棠被自己说出的话吓了一跳，这话可不能乱说，乱说可是要掉脑袋的。

　　“我当时年幼，并不曾多思量。”萧珩想了想继续道：“倒是故太子曾几番探查，只可惜第二年太子坠马，父皇心痛难抑，此事也就作罢了。”

　　祈棠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继续这个话题，犹豫了许久，既然说到故太子，她咬咬牙道：“殿下可曾听说谢皇后遗诏之事？”

　　“遗诏？”萧珩的声音轻轻上扬，他本来温和的脸庞上瞬间凝结了一层寒霜。眉宇紧锁，脸色阴沉，目光如刀般锐利地射向祈棠，“你从何处听说？”

　　“我。”祈棠瞬间不知该如何继续，只低下头，不敢再多言，萧珩没有否认，那就应该如穆景煜所说，他并非毫不知情，至少知道遗诏之事。

　　“宫中流言，不足为信。”萧珩眼神空洞，虚浮的看向远处。

　　几个字彻底打消了祈棠继续打探的目的，再多说恐怕连自己几斤几两都要被萧珩掂量的清清楚楚，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各怀心思，亭内一时无言。

　　良久后，祈棠起身告辞，萧珩点头，未再挽留。

　　祈棠心不在焉的回到赵府后，眼下试探萧珩不成，只能设局请君入瓮，她快速修书一封，唤来百里冰，将书信送到穆景煜手中，信中写了试探萧珩失败，现下要么找李公公散些关于谢皇后遗诏谣言出来，只是容易打草惊蛇，万一被雍安帝察觉，只恐李公公性命不保，要么要云樱亲自到萧珩面前喊冤，直言谢皇后身故与张婕妤之事有关，请他尽快做决断。

　　一个时辰后，百里冰回府禀告，说穆景煜正在岳小姐处看戏，等得空回复。

　　祈棠早将上午与岳棠见面之事忘记，如今突然被提起，又不免思索了一番两人的关系。

　　第二日，穆景煜差人送来回信，说可让云樱去找萧珩，又说明日将两姐妹送出京城，问她是否要去送行，祈棠翻箱倒柜，倒腾出二三十两碎银，看了眼自己的梳妆匣子，将里头宫里赏赐下来几个不起眼的簪子，耳环送去当铺，换了一百五十两银票。

　　出城的马车静静的等在北门城门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祈棠戴着帷冒，钻进马车，大约半个时辰后，祈棠整了整身上衣物，从马车中钻出，马车徐徐前行，撩开的车帘处只余一双眼睛饱含热泪，一直看着她。

　　告别了两姐妹，祈棠马不停蹄的即刻去见云樱，云樱之前被穆景煜安排在庄子上，后面又转移到一处农家，家里只一个寡妇，对外说云樱是远房亲戚，前来投奔于她，祈棠细细的叮嘱了云樱一番，让她见到萧珩，只说张婕妤手书之事，别的事一概不提。云樱眼中满是恐惧之色，祈棠又保证，一定会保护她的安全，至少不会让她落在萧珩手上，云樱这才答应下来。

　　几日后，祈棠收到消息，尺利国遣使者入京，听闻来使曾在京城中住过几年，与萧珩关系很好，如此说来，萧珩必定会带着来使在京中多逛逛，等他落单，便可行事。

　　事情如祈棠预料的一般，萧珩带着来使在京中四处闲逛，介绍着来使离京后京城中的各种变化，祈棠与云樱早早就在融春楼二楼临街包厢等候，等萧珩一出现在楼下，便让云樱下去拦住他，至于尺利国来使，穆景煜的人会在街头拐角处稍微拌住他一下。

　　萧珩果然出现在太平楼门口，身后仅一个随从，长身直立，温文尔雅，正在门口处等着尺利国来使，祈棠朝云樱点了点头，让她见机行事。

　　不一会，祈棠看着楼下，云樱正跪在萧珩面前，抹着眼泪，不知道在说什么，萧珩则是一脸凝重，挡住身后的护卫，让云樱继续说着。

　　等云樱说完，萧珩让她起身，又和身后护卫说了两句，云樱便被身后护卫带着离开了太平楼门口，萧珩微微低垂着头，然而就在那一刹那，他忽然抬头，祈棠的心跳猛地加速，她慌忙躲到了窗户后面，生怕被他的目光捕捉到。好在她的动作迅捷，最终没有被发现。

　　过了片刻，祈棠悄悄探出身子，看到尺利国来使已经到了太平楼门口，萧珩一副温和模样，与他说笑了两句，两人相携走了进去。

　　祈棠关上窗户，大约一个时辰后，百里冰来报，萧珩的随从将云樱带到了自己京郊的别苑，她会和万里云轮番在那里盯着，一有消息即刻来报，祈棠另外叮嘱，如果云樱有危险，包括萧珩想将她带进宫，先把人救出，其余不管，百里冰应声而去。

　　百里冰走后，穆景煜又踏进包厢，两人说了些接下来的需要做的事情，祈棠想起那位岳小姐，问道：“那日你带的小姐，是京中最近唱杂剧很热门的胡家班主角？岳棠？”

　　“嗯。”穆景煜随口答道，“县主消息倒是灵通，才几天功夫，就把人身份摸得这般清楚。”

　　“你不用与我耍嘴上功夫。”祈棠冷冷道：“那日我看的不真切，表哥说岳小姐与我有些神似，我未曾当真，后来见着了，细细看来，确实有些许相像，敢问穆大人何意？”

　　“没什么意思。”穆景煜玩味道：“她与你一样，存了进宫的心思，我帮她一把。”

　　祈棠冷哼一声，讥笑道：“原来穆大人还有这喜好，专门帮想进宫的女娘找门路。”

　　“错了。”穆景煜半眯着笑眼，带着几分邪气，长臂一伸自然的搭到旁边椅背上，“她虽与你同样想进宫，目的却不同，我自然有我的主张。你无需在意。”

　　祈棠气笑，她在意什么？就算你穆景煜身边有十个，百个女娘，只要你安抚的过来，与她何干。

　　“我对你的事情没兴趣，只要不影响接下来的安排，随你干什么。”祈棠冷着眼，脸撇到旁边。

　　“她早些年认识了一个少年郎君，两人因误会错过，她便想找机会入宫，在朝堂上帮那郎君一把。这样的忠贞烈女，舍了身段求到我这，我很难拒绝。”穆景煜一副混蛋纨绔模样，开口道。

　　岳棠看谁都一副心上人的模样，看穆景煜的眼神充满爱慕，看萧珩的眼神也是难掩倾心，居然会为了心上人舍身入宫？

　　“那郎君你应该听说过。”穆景煜笑着补了一句。

　　“谁？”祈棠询问。

　　“弘扬秦熙。”穆景煜抬起眼皮，嗓音惫懒。

　　居然是他？奇文《送弘扬秦生序》的主角，秦熙。秦熙现如今不过只是国子监一个小小学政，就算岳棠顺利入宫，得了雍安帝宠爱，想在朝堂上拉他一把，恐怕也很难有机会。

　　“秦熙不过小小学政，连朝堂大门朝哪开都未必知晓，你们如此费尽心机，秦熙自己可知？”祈棠语气严峻，凛声问道。

　　穆景煜眉心微微动了动，压着声音：“我只答应想办法送她入宫，剩下的事情她自己看着办。”

　　两人的聊天不欢而散，祈棠没再去想岳棠与秦熙的事情，只想着云樱见到萧珩，萧珩接下来会怎么处理这事。脑子里混乱的很，她怕萧珩不处理，又怕萧珩一怒之下捅到雍安帝那边，浑浑噩噩的一整晚都没怎么睡好。

　　才过两日，萧珩居然遣随从来请祈棠到他京郊别苑一聚，祈棠从萧珩随从的脸上看到刻不容缓的严肃神情，咬了咬牙，跟着来到别苑。

　　萧珩背身站在开阔的园中，临近冬天的湖面早已萧瑟，湖周围绿树已经被秋风吹得凋零，一片金黄色的落叶脱落下来在积水中飘荡，偶尔有几只寒鸟飞过，使得这片湖畔更显荒凉。祈棠轻轻走进，屈膝行礼。

　　萧珩不似平常一般，抬手让她起身，沉默着不说话，祈棠弯曲的膝盖已支撑不住，轻唤了声：“二殿下。”

　　萧珩仍旧置若罔闻，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片刻后缓缓道：“我宫中有一宫人说她的家乡临海，每年夏天海浪拂过沙滩，便会带来阵阵清凉。清晨太阳慢慢升起，将海面染成一片金色。远处，一群海鸥在空中翱翔，叫声回荡在海风中。海面泛起微波，仿佛是大海的呼吸，不停地涌动着。远处的海岛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仙境一般。微风吹拂着，吹乱了海面，也吹散了心中的烦躁。”

　　祈棠站直身体，整个大齐只有襄阑郡临海，萧珩突然说到襄阑郡是什么意思？

　　“你让我帮你找的张宫人，她是西陵郡隆州人，而你则是河曲郡蚌州人，两地相距千里，她怎会是你家的乳母？”萧珩忽的转头，眉头轻挑，一双犹如幽谭般的双眸看向祈棠，目光森冷异常，犹如寒冰刺骨。

　　“殿下有话请直言，乐青自当知无不言。”祈棠知道萧珩定会从云樱身上问出点什么，如今还未捅到雍安帝处，自己还有机会。

　　“你安排的人，你来问我？”萧珩扫了她一眼，眼角不屑的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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