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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债(2)
“那一日,天雷轰轰轰砸下,有万钧之势,乃天罚之相,族长心知不妙,忙叫我去叫五位长老回来助她。我惊得倒吸一口冷气,火速往两界门赶去,幸好五位长老最近都在这里。我赶到一看,只见五位长老也在往这边赶,原来就在两界门即将关闭时,那位妖王殿下唰地一声闯了进来,二话不说就赶去了族长所在之地。五位长老见阵法被破,又惊又怒,誓要抓住此等狂徒!我向她们说明情况后,五位长老连忙一起赶到山水筑,目光所及,却只有一片焦土。雷火还在蔓延,我们不敢轻易入内,只能一边施法熄灭雷火一边寻找族长。
“突然,雷光散尽,一男子从火光中踏步而来,深衣黑发,端的是绝世风姿,这就是妖王殿下了。更令人心惊胆战的是,他怀中抱着一位白衣女子,昏迷不醒,那就是我们族长大人了。只见族长大人面色惨白,自嘴角到胸前皆是一片血迹,长老们被吓得不轻,慌里慌张从妖王殿下手中接过族长大人,把脉的把脉,拿药的拿药,输灵力的输灵力,一阵手忙脚乱,总算把族长大人救活了。不料,妖王殿下却突然昏倒了,长老们这才有空为他医治,二长老一把脉,惊觉妖王殿下受的伤比族长大人严重多了,却一路强忍着,把族长大人救了出来才松了一口气,一放松就如山倒,昏睡了这些时日。”
一年来,阿献把那日的情景渲染得有声有色,已然不知说过几多遍了,听众也换了几十拨。
焦黑的断木堆叠出畸形的角度,细微的尘埃在空气中凝固,我感受到手中的异样触感,就着焦土往下拨弄,挖出一株很像韭菜的植物,原本用来栽草的陶盆化为碎片掩埋地下,拂去叶上的碎屑和泥土,叶片在太阳光线下由翠绿转为淡绯,几根草杆末端开了成簇的小白花。
我收好植株,清咳一声,打断阿献和一众山魅的说书游戏,“你们不是说来帮我重建山水筑的吗?”
阿献很有包工头的自觉,大言不惭道:“现在是中场休息嘛,建房子这事咱们姐妹也都是第一次,得慢慢来。”
我的目光巡视一圈,但见荒凉废土,开工半年了,好歹收拾出来了半爿屋第,考虑到半年来阿献手底下换了几十拨人,频繁的人事变动后还能有如今的建设进度,我也就不再苛求了。
每日监工的任务算是完成,我负手离去。
“妖王殿下还会醒来吗?”有人问。
阿献颇为惆怅:“这谁也不知道啊,就是可怜咱们族长大人,得一直等下去了。”
啧,本族长何曾说过要一直等下去了,阿献给我安什么苦情戏码呢。本想反驳,想想也就算了,办苦差的时候尤其需要一些精神食粮。
我慢腾腾地踱步到山魅祠堂,外厅设了一张枯槎榻子,施了灵罩,里头睡着一人,内厅则设有神龛与牌位。一年前我把江冽挪到这里,五位长老来见了一次,觉得人睡在祠堂总不是个事,好像只是为了方便活人后续办丧事似的,于是安排阿献赶紧着人去重建山水筑。
阿献这一赶紧,就赶在半年前开了工。
我把从施工现场带回来的植株移栽到新盆里,放在泛着新鲜木头味道的桌上,净完手,拿出二长老留下的药丸,化成药水,再用灵力助躺着的人咽下。
起初,阿献对我喂药的方式很期待,扑闪着大眼睛双手捂脸在一旁看着,满面春色地问:“你要用嘴喂吗?”
我身体恢复得不错,所以喂药这种小事也愿意消耗灵力来做,不是很明白阿献为何作此下流之问。
“哎呀,灵力是这样用的吗?!”阿献急得跺脚,尔后就不来祠堂看我喂药了。
次日,第一线日光溜进来后,我支着额头悠悠醒转,瞧见面前的十辉草叶片正变成胭脂色,想起江冽说它的香气在夜间有助眠功效,诚不我欺。
我好像真的要一直等下去了,就像在聚魂轴里修补魂魄那样,慢慢地,耐心地。
说起来,江冽已经等了我很多年,等我开窍发觉他的情意,等我放下隔阂向他靠近。
我也等着就是了。
我照常打坐修炼,运行完一套功法后,睁眼,起身。
“族长大人,东边瑶山有新的山魅化形了!长老们让我来请你,务必前去观看。”阿献一大早来找我,静寂的祠堂里出现唯一的声音。
我点点头:“就去。”
阿献一走,空气恢复沉凝,我坐到床榻边上。江冽照常闭着眼,鸦黑的睫毛清晰可见,在苍白而瘦削的脸上投下两片阴影,面容不似旧日熠熠发光,也不似后来冷峻肃穆,指尖掠过紧闭的薄唇和漂亮的下颌线,停留在微微凸起的喉结上……
有什么动了一下。
我全身僵住。
手腕被握住,感受不到力度,与其说是握着,不如说是贴着。
眼泪一滴一滴地滑落,喉咙像是被堵住,“你……”
水光模糊,我不确定他有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手腕上传来的力道越来越重,手被牵着慢慢上移,手心传来奇异的触感,滚烫的热意来自他的唇间。
江冽牵着我的手放在心口,眼睛重新闭上了,弱声道:“好西榆,且等我睡好再说,到时任打任骂。”
这话说得,我几时打过他骂过他了。
我温声道:“有新的山魅化形了,她们都在围观,你想去看看吗?”
“以后去。”像是在呓语。
“阿冽,十辉草开花了。”我轻轻地说,想着他应该是听不进去了,但还是想告诉他。
“我看到了。”
《海外志》有载:“东海之外有仙山,山中有十辉草,其叶随太阳光气变化颜色,其花以情为食。两心相悦者,方可令其生花。”
江冽说他看到了,然后没再言语。我看着他的睡容,俯身,落下一个吻。他的睫毛颤了颤,好似在抗拒我趁人之危,我浅浅一笑,加深了这个吻。
……
我从瑶山回来时,夜色已深,月光隐遁,床头一盏烛火,将榻上人影投射在墙上,一派朦胧静谧。
江冽维持着那个盘腿支腮的动作大概有很长时间了,目光始终停留在内厅里香火熏燎的牌位上,他的不解溢于言表,他的修养让他缄默不语。
我翻出寝具,就地铺床,枕头一放,钻入被褥中。
好奇心终于战胜了修养,江冽出声问道:“没有其他地方供人歇息吗?”
我睁开眼睛,坦诚地看他:“没有。”
“那其他人住哪?”
“山里,树上,花丛里,石缝里,”我掰着手指列举,“总之不住屋里。”
“不能再设一张榻吗?”
“你躺的这张榻还是我从山里新劈的,如你所见,这里放不下两张榻。”
江冽终是无言,最后认命般地说:“虽然本君不惯与生人睡,但可分你一半床榻。”
生人?
我不解,我大惊:“天雷把你的记忆劈没了?”
江冽不肯回答,倒头就闷在软枕里。我半跪在榻边,用力扯他捂在身上的被子,恐吓道:“快说清楚,你要是被夺舍了,我可要作法驱邪了。”
被子那头停止挣扎了,闷闷的声音传出来:“那日在钟山,你分明认出我了,为何故作不认识我,不由分说转头就走?”
“当时太丑了,不好意思见你。”
“你!”
“是的,我太过分了。现在可以把被子分给我了吧?”
一日间来往瑶山一趟,已经让我没力气挣扎了。迷迷糊糊间只记得躺在一片燠热中,分不清他是在咬还是在吻。
翌日,从早上就开始下雨,牛毫似的,我撑了伞从外面进来,看见门前一棵花树下,江冽把十辉草放在细雨中,喝了水,草叶立即舒展。
他的手指拂过洁白花苞,察觉到有人进来,立即放下盆栽。
一步,两步,我们向彼此走近,恍若很多年前的寻常一日,那时我们只是并肩走着,隔着三指距离,现在……
我拂去他发间的潮气,问:“怎么起来了,不多睡一会?”
“本来是要继续睡的,醒来没见到你,便睡不着了。”他委婉控诉。
“我去见了五位长老。”
“她们为难你了?放心,我马上离开。”
“那我想见你怎么办?我又不能动不动就出去。”绝大的惊愕与惶惑让他呆住了,我继续道:“阿冽,你留下来好不好?”
“好,当然好。长老们那边我去想办法。”
“我已经见过她们了。”
“你同她们说了什么?”
“不过是给她们看了一样东西。”
我掏出一样东西,“你我早有婚约,此月书为证,我同她们说,我是抛弃夫君来这里的,这种行径的恶劣程度和我娘当初逃离赤水之滨相当,她们便没说什么了。”
“西榆好聪明。”
“两界门已经彻底关闭了,百年一开,你现在出不去了。”我幽幽道。
“那真是太好了。”
“风月债嘛,总是要还的。”我脸上微热,“我领你去见见她们。”
“好。”江冽忽地停住,我不解其意,却见他俯下身来,“有件事,刚刚就想做了。”
他将我拢进怀里,吻了下来。
猝不及防,我一手撑伞,另一只手一时不知道往哪里放,腰间的力量越收越紧,后颈被一只手稳稳按住,我后知后觉地搂住他的肩颈。
待结束时,双唇间的热息令我神思不明,我下意识道:“你不可……”
“不可什么?”他又落下一个啄吻。
我在他的注视下,一时也忘了不可什么,等他再次靠近时,我提前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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