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娶

　　送走舅舅，秦婉命人将马车驾往一处偏僻巷子，冬禧租的房子在那里。到了却发现，冬禧已经搬走了，连霜儿都不知道他搬去了哪里。

　　直到下午，秦婉才由阿成带路，在码头边找到了帮人卸货的冬禧。

　　一抬头见到秦婉站在他面前，冬禧一个彪壮的大男人，竟也开始哭鼻子。

　　秦婉道：“昨天你为什么不来喝我喜酒，不要说你不知道。”

　　他当然知道，他早早地就在秦府正门外的人群中等着，看着秦婉被迎亲队伍接走，他跟在迎亲队伍后面，一路走一路哭，直到看到秦婉进了蔺府大门。

　　“我…我没脸来。”冬禧抹着眼泪道。

　　秦婉道：“不要提以前的事了，你来给我做饭吧，我想吃你做的蛋炒饭了。”

　　“是。”冬禧应着，眼泪反而更多了。

　　傍晚，秦婉让霜儿将她们所住的东院一年的房租算出来，再把银子给管家梁羡。霜儿点好银子后，一个叫盈盈的丫鬟便道：“霜儿姐姐歇着吧，我去交给梁管家。”

　　这盈盈是蔺珩安排进东院的四个丫鬟之一，霜儿见她这么说了，也就把银袋给她了。

　　她拿到银袋，却是直接来到蔺珩书房门口敲门。

　　“大人，”她迈着小步，直走到灯光明亮的地方才又行了一礼，略抬起脸说道：“秦小姐…让我把这银子给交给大人，说是东院四间房一年的房租，还有近五日的餐食费用。”

　　蔺珩从书卷上抬眸：“以后也不在一起吃饭？”

　　“是，秦小姐将冬禧带回来了，还另请了一个厨娘，说是要在东院建个小厨房，工匠也请了，明日动工，大概…五日后就能用。”说着，盈盈有些越界地直视蔺珩的脸。

　　可蔺珩只是抬眸，视线并未落在她脸上。半晌，答了句知道了，便垂下眼眸继续看书。

　　“我为大人将烛台移近些，免得伤眼。”盈盈说着，凑近他身边移动烛台。

　　蔺珩的待人接物一向都是温和的，此时却微蹙着眉头，眼眸清冷无光，“我这里无需人伺候。”

　　她再次看向蔺珩，放下手中的烛台道：“是。”而后，慢慢退出了房内。

　　“等等，”蔺珩叫住她。

　　“以后不要称秦小姐，该称夫人。”他直视她，“记住了？”

　　吃完饭，秦婉洗漱完就寝，没有提到蔺珩半句，芸妈妈此时也看出了两人的不对劲，秦婉却只道：“我和他有过节。”

　　按照礼俗，二人作为新婚夫妇，三日后应当一起回秦家一趟，俗称回门。

　　回门那日，蔺珩对她可谓细致妥帖入骨，进门出门都是让秦婉先半步，将手放在秦婉后腰处微微虚扶着，却半分也不碰到。

　　这样的相敬如宾，更像是被精心包装后的疏离。秦婉故意走得快些，与他拉开距离。

　　她本来想着只用走个过场，却没想到秦家还多了个比秦廷茂更可恶的人。

　　一进门，秦老太的妹妹，秦婉所谓的姨奶奶江氏，便以一副主人家的架势迎上来了，还对身旁秦家丫鬟斥责道：“客人要来怎么不提前通报？真是没规矩！”

　　接着又对秦婉和蔺珩摆出笑脸：“快请进，请进。”

　　秦婉心里冷笑，就算自己嫁出去了，不算秦家的主人，秦家何时轮到她摆主人的架子了？秦廷茂还没死呢。

　　秦婉正想讽这姨奶奶几句，却见院子里还多出一个没见过的女子，二十岁出头的样子，打扮得甚是粉嫩娇艳，那女子刚与秦婉视线对上，立刻低下头。

　　定是江氏带来的，秦婉才懒得问。

　　江氏年轻时嫁了个不务正的男人，成日里吃喝嫖赌不说，火气一上来还会对江氏动手，若非秦廷茂一朝中榜，江氏的日子只会更难过。秦廷茂和李姝成婚以后，秦老太知道李姝有三千两嫁妆，而后隔三差五便逼着李姝拿钱出来，这些钱最后也都成了对江氏一家的接济。

　　虽明知这钱是从何处得来，江氏却不仅没对李姝心存半分感激，反而觉得李姝的钱就是秦家的钱，秦廷茂又没有儿子，那秦家的钱自然该给她的儿孙花。

　　两个月前，江氏总算是熬死了丈夫。便借着秦婉成婚的名头，来京城秦家“小住”。

　　到了饭桌上，那女子站在江氏和秦廷茂身后，给二人夹菜。

　　“养女儿，不盼她读多少书，识多少字，重在孝顺，会照顾人。”

　　秦婉听完这句话有些不舒服，感觉江氏是在暗讽她不孝顺，一时犹豫要不要回怼。

　　蔺珩却笑着看向江氏道：“那姨奶奶家的女儿定是从小操劳吧？到底风气不一样，京城中的大户人家都兴贵养女儿。”说着，很自然地为秦婉夹菜。

　　被蔺珩的话一噎，江氏顿时有些垮脸，正欲说些什么，秦廷茂却开口道：“京城风气与老家是有所不同，以后用饭，姨母也让秋蓉一起上桌吧。”

　　江氏脸色有些僵，嘴里却也只能念道：“也好。”

　　秦婉多看一眼江氏都觉得脏了自己眼睛，一顿饭越吃越觉得恶心。

　　待要走时，方、曹两位姨娘将秦婉送到门口，见周围没人了，这才对秦婉道：“你这姨奶奶倒是有心，还想让她那庶女给你添个弟弟呢。”

　　原来那个打扮娇艳的女子竟是江氏给秦廷茂物色的填房？真是荒诞至极！她和蔺珩几天前才成婚，江氏就忙着想让她爹也成婚了？

　　令人作呕。

　　新年将至，金陵城中具是一片张灯结彩的热闹景象，伴随新年到来的还有西域乌孙的使者，此行远道而来的目的只有一个，求娶卫国公主盛意柔。

　　盛意柔得知自己会被父皇送去和亲后，在自己宫中大肆打砸，什么金枝玉叶！什么长乐无虞！她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牺牲品！不过是男人斗争游戏的工具！

　　蔺珩和魏兰玉定婚已经让她怒火中烧了，没想到他竟然最后还和秦婉成婚了，不是说只是恩师的女儿吗？怎么就拜天地入洞房了？更加难以置信的是，自己竟还要被最亲的父亲送去那蛮荒之地和亲！

　　她不仅要失去一个心仪的男人，还要失去自己的人生。

　　她去求她的父皇，父皇见都不肯见她，而她的两个哥哥，盛桓，盛枢，说了一堆冠冕堂皇之言，最终仍是主张让她和亲，以不费一兵一卒换取边疆稳定。

　　她甚至去求秦廷茂，秦廷茂却说此事全凭圣上裁决。

　　就在她心如死灰之际，蔺珩却向皇帝上疏道：

　　以女子身体换取和平有损大国威仪，此乃拙计；其次，即使送公主和亲，乌孙并非一定就会归顺我卫国，公主却有命殒之危；第三，本朝还未有公主和亲先例，恐令后人非议。

　　乌孙想要求娶公主，无非是想得到公主所带去的盐、铁、茶，丝绸等陪嫁之物，且欲与我卫国结为同盟。

　　既如此，何不与其定下盟约，再开边境一小城通商贸往来，一则可打击走私，贸易税收可充实国库；二则也有利于边疆和平，使其不必因觊觎我国之物产而举兵劫掠，三则可通过贸易从乌孙国购入大批优质良马，强我卫国骑兵，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此奏疏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保守派觉得开通商贸往来太过激进，恐后患无穷，但秦廷茂却对此奏折表示赞同，并表示可以一试。

　　皇帝最终还是决定采用此法，但遣何人出使乌孙商议通商贸及推却和亲之事，便又成了一大难题，乌孙距金陵甚远，来回得四个月，是艰难险阻不断的苦差事。朝中有人不怀好意道：“既是蔺大人提出，便当由蔺大人前去。”

　　蔺珩无半分退怯之色：“微臣自当前去，然微臣资历尚浅，恐不堪担此重任。”

　　若要让一个刚入朝为官不到一年的年轻人单独出使乌孙，实在有些儿戏，更会使乌孙国王觉得受到轻视，原本能谈成的事也不一定能谈成了。

　　皇帝和秦廷茂等朝中重臣商议以后决定授命礼部侍郎崔大人出使乌孙，并授蔺珩六品礼部员外郎，随同前往。

　　退朝以后，蔺珩回到家中，秦婉刚梳妆完毕，正在用早膳。

　　“乌孙？那蔺大人要去很长一段时日吧。”秦婉头也没抬地说道。

　　“若一切顺利，四五个月吧。”若不顺利，就回不来了。

　　“蔺大人什么时候出发？”秦婉终于抬眼看他。

　　“正月初六。”蔺珩说完，等着她的反应。

　　正月初六，也就是后天，秦婉微微抿唇，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那便祝蔺大人一帆风顺。”

　　感受到秦婉言语之间的客套与敷衍，蔺珩非常勉强似的，嘴角那么微微地抽了抽，“那就不打扰栀栀用膳了。”

　　他走后，芸妈妈叹了口气道：“人家要出这么远的门儿，栀栀好歹也该说几句关心的话呀。”

　　秦婉撑着下巴，出这么远的门儿又不是自己让他去的，两人不过是同在一个屋檐下的房东与租客，客气几句就行了，还要怎么上赶着去关心？

　　第二日晚上，芸妈妈又收拾出一些远行用得上的行李，让她给蔺珩送去。

　　秦婉道：“芸妈妈，人家哪里需要我给的行李，他自己会准备的。”

　　芸妈妈却继续劝她：“他需不需要是他的事，栀栀总得做点什么以表关切，免得让人寒心呐。”

　　寒心？到底谁让谁寒心？

　　她给他送荷包时，他是怎么讽刺羞辱她不矜持的？又是怎么当着魏兰玉，当着盛家兄妹的面，骂她没涵养的？

　　实在可恶之至，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我就是讨厌他！芸妈妈也请您不要再跟我说这些了！”

　　秦婉发完脾气，也不跟芸娘多说一句，立刻回到里间睡觉。

　　过了好一阵，她听见有人进来，依旧闭上眼睛装睡，芸娘见她睡了，于是轻轻给她掖好被子，默默出去了。

　　睡到半夜，她口渴醒过来想要喝水，刚燃起灯火，芸妈妈就披衣从外间进来了，忙让她去床上躺着，她去厨房给她倒温水。

　　秦婉道：“不用，我喝点房间里的凉水就行。”

　　“那怎么行，着凉了更麻烦。”芸妈妈固执地把她按回床上，并重新给她盖好被子。

　　芸妈妈很快便给她倒来了一杯温水，她几口喝完，待她躺好，芸妈妈便要吹灭火光，准备离去。

　　“芸妈妈，对不起，我不是成心想要跟您发脾气。”秦婉小声说道。

　　芸妈妈回身，坐到她床边，“傻孩子，跟我说什么对不起。栀栀不爱听那些话，我以后不说就是了。我……我初衷还是好的，我想你们夫妻俩好好的，我只是希望姑爷看到栀栀对他关切，往后也能对栀栀好，栀栀不要误解我才是。”

　　说着说着，芸娘便开始垂泪。

　　秦婉忙安慰道：“我知道芸妈妈您是为我着想。”

　　见芸妈妈不再哭泣，秦婉才接着道：“不过他那个人虚伪得很，才不是你对他好，他就对你好。”

　　芸妈妈又道：“那姑爷明日一大早就走，栀栀可要去送送？”

　　“不送。”秦婉回答得干脆。

　　清晨，天尚未大亮，蔺府门口几匹拉着马车的骏马正不断呼出浓重的白气，几个小厮进进出出将东西搬往车上。

　　小厮向蔺珩回禀东西已经搬完了，他站在廊下，看了一眼东院紧闭的房门，一言不发向外走去。

　　坐上马车以后，他却迟迟没有下令出发。小厮上前询问，他道：“再检查一遍车马和行李是否有误。”

　　已经检查好几遍了，但既然大人发话，便只好再检查一遍。

　　他掀开车帘，空荡荡的门口什么人也没有，他深吸一口气，想要让堵塞的心口通畅些。

　　“出发。”他终于下令。

　　车行至转角处，他不死心地再次掀开车帘往后看，这一次，门口多了几个身影，中间似乎有她。

　　“停车！”

　　的确是秦婉。

　　“大人，可要回去同夫人告别？”车夫道。

　　他远远望向她，正欲回去同她告别，却见她转身回府。

　　蔺珩慢慢坐了回去，道：“不必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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