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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线
门关上。
脚步声远了。
孙漪眼前似乎还晃动着孙女的身影,是她小时候的模样,然后一点点大了,比她还高了。
“死丫头……”
她在嘴里喃喃着,
“一个女人说要闯世道,成什么话哟……”
“孙奶奶,他们都是年轻人,有这想法很正常。”
秦惠芝坐到她身边,
“要是我们家弦儿能有你们家的这一半骨气就好了,只可惜……青冥是个女子……”
“骨气?”
孙漪流着泪呆呆的看着门口,扯出一个惨然的笑,
“这世道,有骨气的……难活……”
赵青冥一路辗转,来到一座略有些破败的小教堂。
战火波及到了这栋俄式的建筑,洋葱顶被削去了半边,然而这座教堂却还是顽强的立着。
赵青冥走到门前推了推,推不动,便抬手敲了三下门。
“谁呀?”
里面传来声音。
“今天的祷告仪式取消了吗?”
赵青冥问道。
“不,改在地下室举行。”
那人在门里回答。
“好的,我带了一些蜡烛来。”
赵青冥说道。
又等了几秒,门终于开了,露出一条缝,一双手伸出来,将她拉进门去。
拉她进去的是一个约20来岁的小伙子,头上的短发直愣愣的立着,眼睛在黑暗里炯炯有神。
“你就是哈尔滨地下党来接头的?”
“是。”
“组织上怎么说?”
“教会会帮助你们出城转移,然后去前线。”
她解开衣服,从最里面的口袋里掏出几张纸,
“这是你们12个人的身份证明,神职人员,义工,教徒,到时候跟在教会的马车里走,如果遇到盘查就把这些身份证明拿出来。”
那个小伙子点点头,接过来,随即一皱眉。
“12个人?我们有13个。”
“13个?!”
赵青冥心中一惊,
“不是只有12个吗?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
“今天一大早来的,自愿加入我们,跟着我们上前线打仗。”
话音刚落,赵青冥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圣母雕像后出来。
“陆准?”
她脱口而出,
“你怎么在这儿?”
“我也要一起去前线。”
陆准沉声说道。
“去前线?陆队同意了?”
“我爸还不知道,所以……”
他声音低下去,胆怯的看了她一眼,祈求道,
“请你帮我给我爸带个话……”
“不行。”
赵青冥果断拒绝。
“你自己回去跟他说,反正还来得及。”
“不,他绝对不会同意的。”
“你也知道他不会同意的,为什么还要做?”
陆准垂下眼眸,手攥紧成拳:
“若思死了,我总要做些什么……”
赵青冥不知该如何回答,看着面前低着头倔强的少年,
“赵姐姐,我忍不了了,这仗总归要有人去打。”
“可是陆队……”
赵青冥有些为难,
“我不能回去,我一回去我爸就不会让我出门。”
陆准的眼里布满了红血丝,
“赵姐姐,你不会有这种感觉的,就好像是……他……看不起我……”
“对,我是他的儿子,我从小在他身边长大,在你们身边长大,到了出任务,他什么时候能够允许我单独行动?每次都说我太小,经验不足,但是前线那些战士呢?他们不也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就死在日本人刺刀下了吗?”
陆准将握成拳的手放在胸口,声音陡然拔高,像是带上哭腔,却又被他强行压回去,化作一声声嘶哑的低吼。
“我已经十九岁了,全国有多少个没有活到十九岁就死在日本人手里下的孩子?我总归要做点什么,如果能上前线,打死一个不亏,打死两个赚一个!”
赵青冥沉默的看着他,忽然想到半个多小时前的自己,也是如此的激情澎湃,如此昂扬。
“我知道你这种感受。”
她开口。
陆准呼出一口气,声音平静下来。
“我爸接到前面来的消息的时候,我也在场,前线虽然在推进,但是还是缺人。”
他的眼里亮晶晶的,
“他每次都跟我说,要把这仇记住,活着,像一根钉子一样活着,他说我们这边的任务就是稳住……这我也知道,这仇我也记着,但是我忍不了,我忍不了了。”
“若思……”
他仰起头,不让眼泪流下来,声音哽咽,过了好久才继续说道,
“若思她死了,我在报上看到的,头条。但她不是报上的字,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我心尖上的人。她的血,流在哈尔滨,流在那舞台上,一点一点冷掉。”
“所以我要去。”
“陆准同志想要加入我们也没有问题啊。”
刚刚开门的那个小伙子过来说道。
“仗总归要有人打,后方也得有人守着,前面多少弟兄用血肉铸成墙哩,咱们要填上去。”
“这样吧,赵姐姐,你帮我给我爸带个信儿,我写好了,你给他就行。”
他从兜里面拿出一张叠的方方正正的纸,交给赵青冥,
“对了,先不要给他,等我们今天半夜里走了之后,你明天再给。”
赵青冥停顿一瞬,还是将那张纸接过,放进兜里,随后问道:
“那这样子的话……少了一张身份证明,你怎么跟着出去?”
“放心,我有,许广平和杨生帮我搞到的。”
他从衣服最里面掏出那张纸,又像圣母像后面一指。
“作为教会的一名义工,连衣服都准备了,在那边的包袱里。”
“行。”
赵青冥终于点头,看了一眼教堂旁边那个古老的座钟,
“时候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去。”
“赵姐姐,再见。”
“嗯。”
她回过头,
“保重。”
哈尔滨大酒楼的地窖里,陆贵平面色沉重。
“江寒,你知道陆准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他昨天下午跟我说去找了许广平他们。”
“他昨天晚上还在呢,似乎今天一早就不见了。”
“老宋,你带人去找找他?这孩子,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不用了,我知道他去哪了。”
赵青冥从楼上下来。
“哪儿去了?什么时候回来?”
陆贵平连忙问到。
“我今天遇见他了。”
赵青冥说道,却微微停顿了几秒,
“他跟我说,要跟许广平商量事儿,晚上也在学堂呆着了。”
“什么事儿要这样商量?”
“听说是组织少年学生队的事。”
赵青冥垂下头去,解自己衣服上的扣子。
她很清楚,自己其实并不擅长撒谎。
“知道去哪儿了就行,那最晚……明天中午肯定能回来的。”
陆贵平算了算时间。
“算了,不管他了,要去哪儿自己闯去吧。”
赵青冥暗暗松了一口气,手伸到兜里,碰到了那张叠的好好的纸。
江雪靠在椅子上,手中的笔转了又转,半天没有写下一个字。
一旁的官思渡垂手而立。
“关东军……气势低糜……”
她将钢笔放下,
“这份文件我没办法签,你确定这是汪厅长给我拿来的?”
官思渡小声回答:
“是的,江科长。”
江雪的目光不轻不重的扫过来,却让他浑身一颤。
“说实话。”
她的声音陡然抬高,
“关东军的调署文件跟我特务科有什么关系?想去查人?裴政的意思?”
官思渡只能承认:
“是。”
江雪冷笑道:
“也就他能想出来,还真以为我是瞎子,是傻子?要是我真签了这份文件,他就能凭着私自调动关东军来治我的罪。”
她将文件甩回去,紧紧盯着官思渡,
“干咱们这一行的,混碗饭吃,不容易,你可要好好想想,攀着哪棵大树更牢固些?”
官思渡垂头沉默不语。
“还有,告诉裴政,这份文件,可不是我一个小小的特务科科长能签的,他要是真的想查人,不如交给汪司令去。”
“是。”
官思渡点头,走出门去,刚好在门口撞上,拿着文件进来的杜预。他心中滑过一丝莫名的畅快,恐怕现在进去,要撞在枪口上的就是杜预了。
“江科长。”
“进。”
“日本人那边在查暗杀龙川先生的凶手,下面是一些进展,您过个目。”
他将文件放在江雪面前,接着说道,
“还有,最近日本那边三天两头就有单独行动的日本士兵被杀害,这个任务给到警察厅,汪司令让您派人去查。”
“知道了。”
她低头翻看着手里的文件。
里面几张模糊的照片,都是夜里照的,一片漆黑,别说五官了,只能隐隐约约看出来是个人。与其说这是线索,还不如说这是让警察厅不得不接下这任务的引子。
“先让他们最近城里布防的紧些,后面的等我通知。”
“江科长,不用做些……”
她将文件啪地合上,打断他:
“我看日本人也折腾不了几天了,死这么几个日本士兵,至于这么兴师动众的?搞得跟个咱们警察厅人都闲得慌一样……”
杜预点头,恭敬的要退出去。
“你说,当初吕荣亮的遗书明明被烧了,为什么在查他们家的时候还能找到一份我没有看过的遗书……”
她突然问到,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马上就六月了,也许快了……”
“去地牢。”
江雪突然站起身。
“是时候抓一下内鬼了……”
刚走出办公室,就能看到走廊尽头隐约是韩志远的身影一闪而过。
江雪弯了弯唇角,走下楼梯。
“江科长。”
走到牢狱门口,两个看守啪的敬了个礼。
杨生熟练的开了地牢大门的锁。
“你来这多久了?”
江雪突然问道,
“一个月不到。”
“还是个新人……说说,为什么想来这?”
“为了赚钱。”
杨生直言。
江雪打量了他两眼,笑到:
“如果我没有记错,你就是远东杂货铺杨老板家的公子吧……”
杨生开锁的手蓦然一抖,选择不动声色,坦然说道:
“江科长猜的没错。”
“要说你真想赚钱,还不如跟着你爸好好行商,何苦来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她一步踏进去。
“我爸觉得吧……有份正经工作,挂个名儿总归比行商要好些,虽然赚的少,但是地位好啊……”
他抓了抓头发,跟在江雪身后,
“其实吧,来了之后才发现,哪有什么地位不地位的。”
“审讯参加过了吗?”
她突然发问,
“去外头出过任务了吗?”
“会开枪吗?”
杨生一愣,只能如实答道:
“这……都没有……”
江雪回过头去,看着他笑了笑,一把扯下了他胸前的胸牌。
“杨生,警察厅可不是这么好待的,快一个月了,什么都没干,光在这牢里呆着怎么行?”
她转身快步向前走去,
“回家去吧,我下午就会让档案科把你的档案调出来。”
杨生愣在原地:
“江……江科长……”
“你自己好好想想,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见过什么不该见的人?动过什么……不该动的念头?”
“我……”
“不是什么大事,所以我姑且饶你一命。回去跟你爸说,给我带两瓶红酒到警察科。”
江雪说完,沿着暗黑的走廊向地牢更深处走去。
韩志远快步走回办公室关上门,心还突突直跳。
幸好刚才偷听没被发现。
他走到窗前浇花,顺手拿起一盆花放到了窗台上。
楼下是繁华的街市,人来人往。
刚好正对面坐着一个穿着白布褂的中年人,手中拿着报正不紧不慢的看着。
几秒钟后,那人抬起头,看到了韩志远窗台上的那盆花,默不作声的收起板凳,夹在胳膊底下,拎着报纸,隐入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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