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帝之则

　　早膳后，渊生回到自己的营帐继续研读兵书。定安王起身，准备去西伏俘虏营转转。岂料刚一撩开帐帘，便迎头撞上了位冒冒失失往里闯的小卒。

　　照理说，定安王身长八尺，怎么着也不该是脑门儿直接嗑人头盔上。还嗑了个两眼抹黑，倚着身旁的戍卫半晌缓不过劲儿来。

　　再看那位莽撞的小卒，此人身量普通，生的平常，但项上那顶头盔却异常高耸，几乎就要直插云霄。

　　“王爷恕罪！小的该死！王爷恕罪！” 小卒惊慌失措，吓得瞬间扑跪在地。

　　良久，定安王的视力终于逐渐恢复。他指着小卒脑袋上那顶高耸的头盔，满脸不解的呵斥道，“什么玩意儿？顶上还插了十几撮乌七八糟的鸡毛？你是个掸子吗？”

　　“王爷恕罪！这顶头盔是武将军昨晚连夜为小人赶制的。武将军说小人是传讯兵，头盔需得又高、又大、又显眼。这样于军中奔跑传讯时，大家远远看着便会自行避让。不至于耽误了紧急军情！” 小卒解释道。

　　定安王疑惑的朝武壮壮的营帐方向望了望，然后手指着小卒，继续责问道，“你除了负责军中传讯，还负责什么？”

　　“小的还负责探查敌军动向。”

　　王爷一愣，瞬间暴怒，大喝道，“你顶着这么大个鸡毛掸子，是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探查敌军动向？”

　　小卒被唬得怔住了片刻，随后哆哆嗦嗦的回答道，“武将军，武将军让小的两顶帽子换着带。”

　　此时，另外两位传讯小卒一前一后从定安王眼前飞驰而过，分别钻进了孔将军和厉将军的营帐之中。

　　定安王顿时心下了然。这孩子定是不知何时惹恼了武壮壮那货，因此被整了。

　　“不像话！” 一声怒吼之下，定安王稍显无奈的挥了挥手，示意这位顶着鸡毛掸子的小卒可以消失了。

　　但这位前一秒才被吓破了胆的小卒，此刻却不肯领命，“王爷！小人有要事禀告！”

　　“你先消失！你消失了再禀告！” 大清早的来这么一出，王爷的气性且得再顺他个一时半会儿。

　　小卒擅自抬头望了眼定安王，随即皱着眉头直接急了，“王爷！您怎可因一己好恶而耽误了正事！军法上可不是这样写的！”

　　定安王双目一横，顿时来了精神，堵在胸口的这股子气性也被以毒攻毒，给直接气顺了。他盯着眼前小卒这副威武不屈的架势，心里不禁暗自嘀咕，“好家伙，武壮壮那厮是从哪儿招惹来了这么个小刺头？”

　　他定了定神，摆出他定安王该有的气度与风姿，“什么了不得的正事，你说来与本王听听便是。但若听完后，发现你不过是寻了些芝麻绿豆的小事来叨扰本王，就自去马槽老王处帮着喂马吧！这样一来，你的鸡毛掸子也有了用武之地。”

　　小卒听罢，先前的急切霎时转为不解。但他依旧毫无惧色，不卑不亢，“王爷恕罪。敢问王爷，什么样的军情是芝麻绿豆的小事，什么样的军情又是能入王爷您双耳的大事？王爷您此时此刻的懈怠是因为已经降了西伏全军的缘故吗？”

　　“放肆！你敢对王爷无礼？！” 戍守的兵士怒喝道。

　　定安王摆了摆手，示意小卒继续。

　　小卒不急不恼，朝王爷行了个礼后，继续道，“军情本无大小之说，王爷对此定然清楚，无需小卒我班门弄斧，对王爷您妄行说教之事。王爷您是英雄，但英雄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会受性情驱使而难以自控。但您不是一般的英雄，您是一方的王者，是手握生杀大权的上位者，您的性情必须可控！往大了说，您不可依仗手中权柄滥杀无辜；往小了说，您也不能因一时性起而随意裁撤兵卒职位。”

　　“哼！” 戍守的士兵突然冷哼了声，“说来说去，不过就是想保住自己的军职，不愿去喂马罢了！”

　　小卒一听，立马梗直了脖子据理力争道，“谁不想保住自己的军职？你不想吗？为什么我是传讯兵，而你是负责王爷安全的戍卫？这难道不是在评估了我们各自的能力所长之后，深思熟虑的结果吗？！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要让擅长侦查传讯的人跑去喂马呢？那本就应该喂马的人又要去做什么呢？侦查传讯吗？”

　　“你！！！” 戍守的士兵登时语塞。

　　定安王若有所思的凝视着眼前的小卒，“说吧，有什么紧急军情要报。”

　　“是！” 小卒一愣，瞬间大喜，“西伏俘虏营中有数十人请求面见王爷。但负责看守的兵士们不仅不向您回禀，还乱用刑罚鞭笞镇压，对他们所陈的情由更是置之不理。王爷您有令在先，不可羞辱为难西伏降兵。请您军法惩戒违令者，并准许一位西伏降兵为代表，向您当面陈情。”

　　“俘虏营有专人专职看管，旁人不可随意接近，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王爷看着他，一双黝黑的瞳孔横亘其间，在穿透他人魂魄的同时，又将一切窥视阻隔在外。

　　“小人叔父在军中任职，底下的人大多打狗看主人，若非涉及机密，一般不会阻拦。请王爷连同小人一起军法处置！”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还有小人的叔父，也必须按约束亲属不力之罪一同军法处置！”

　　小卒话说得铿锵，尤其最后一句。

　　定安王顿时有了股不太好的预感，“你叔父是？”

　　“武壮壮，武将军。”

　　定安王倒抽一气，“你是武？”

　　“耿耿，小人是武耿耿。”

　　定安王顿时翻了个大白眼，“又是在玄英手下长大的孩子啊！”

　　“是！王妃待小人亲如亲子！小人三年前参军后，便甚少再见到王妃了……” 说到此处，少年不禁有些哽咽。

　　定安王没接他的话茬，自顾自的喃喃道，“三年了。你现在还是传讯—”

　　“小人还是传讯兵！” 武耿耿抢话道，“小人脑子快，脚程更快！三年来幸不辱命，将传讯一职做的有口皆碑，小人的顶头上司们都对小人称赞有加！” 说着脸上泛起了一丝得意的喜色。

　　“嗯。好。好。很好。你自己开心就好。” 定安王无话可说，自觉尴尬的差点拍了个手。只见他双手悬空无声比划了下，又默默收了回去。

　　武耿耿倒是不骄不躁，“谢王爷！不过小人以为打仗没什么好开心的，没仗可打才是真的开心。”

　　今天这手不拍是不行了，定安王连连鼓掌，“好好好。你，那个，那个西伏俘虏，你选个领头的来本王营帐吧！”

　　武耿耿喜出望外，连道遵命后起身就跑。眼见着已经跑出去一小段距离了，他又突然转身，面向定安王扑通跪下，高声喊道：“请王爷切莫忘记军法处置俘虏营看管者违令之罪，欺下瞒上之罪！小人凭借叔父武壮壮威势，擅入俘虏营之罪！以及武壮壮约束亲属不力之罪！”

　　四周正在站岗的戍卫、巡逻的士兵、换岗下来准备回营休息的将士、以及帐外漱口的孔将军、练太极的厉将军，皆驻足停下手中之事，投来迷惑的目光。

　　“谁叫老子？谁？” 还有被响动吵醒后，睡眼惺忪衣衫不整的武将军。

　　“哎！呀！” 定安王扶额，顿觉双眼又有些抹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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