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竹

　　夜色无声流淌，客厅的桔色灯光透过玻璃影影绰绰折射进来，在卧室地面投出或明或暗的剪影。

　　方沁竹走进来，站在光线照到的一处，容颜秀美，长翘睫毛挂着灯影，毛绒绒的。她压低声线，同罗霄商量，“你先去洗澡？”

　　罗霄手上拿着玩偶，微抬下巴远远望过来。

　　光影朦胧，方沁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他的视线蓦然变得幽深。

　　男人起身，缓步走近。脸庞明暗交错，目光如同聚焦猎物的凶兽，有着志在必得的贪婪。

　　他举起玩偶，明知故问，“还留着它？”

　　方沁竹不懂，“我应该扔掉吗？”

　　罗霄被她的诚实呛到失笑，他俯身靠近，原本隐于暗处的五官瞬时落在光明里，一错不错盯着她，“如果你想扔，就不会留到现在了。”

　　方沁竹被他眼底的灼热烫到，微微偏开眼睛，小声嘟哝，“一个玩偶而已。”

　　结束这个话题，她再次催促，“你要不要去洗澡？”

　　声音清浅，带着一点撒娇似的埋怨，像极了爱人间的低喃。

　　罗霄直起身，拢手罩住唇虚虚清咳一声，嗓音略沙，“你的头发不好吹干，你先去。”

　　方沁竹逃也似的走出卧室。

　　她洗澡确实很慢，洗完出来，罗霄正倚在沙发打游戏，高大身躯几乎占据一半位置。

　　方沁竹拆开发包，侧弯着腰一缕一缕仔细擦头发。

　　罗霄时不时瞥一眼她的背影，感觉喉间慢慢被燥意占据。他忽地站起身，从背包中扯出毛巾，径直走进浴室。

　　浴室门的隔音几乎为零，方沁竹甚至听到了衣物摩擦时的细小静电声。她眨眨眼，拎着吹风机挪动位置，停在了整间客厅距离浴室最远的地方。

　　水声哗哗流下，吹风机也呜呜的开始工作。噪音遮蔽了两道悸动。

　　方沁竹吹干头发，梳子正被一个细小发结卡住时，听到浴室门从内敲了敲。

　　她停下动作，不太确定地应声。

　　“背包里有换洗衣服，帮我递一下。”

　　方沁竹隔了会儿才慢吞吞哦了一声。沙发角落的背包半敞，她翻了翻，才从夹层中找到一身长袖套装。她拿出衣服，压在下面的一条浅灰色平角裤顿时映入眼帘。

　　这……

　　方沁竹咬咬唇，为难地朝浴室看了眼，他也没说要不要……内裤？

　　不管了，她偏过头，指尖掐着衣物的边边拎起来，胡乱放在最上层，敲开浴室的门。

　　门从里面拉开一个手掌的宽度，露出的肩膀紧实而宽阔，泛着浅麦色泽。方沁竹迅速别开脸，展开手臂递上衣服。蒸腾的水汽趁机跑出来，间或裹挟着罗霄的体热，顺着手臂毛孔不断沿上侵袭，传导至耳廓，晕染出一圈淡淡的红。

　　心跳鼓噪。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手中衣物才被人不紧不慢的取走。

　　浴室门合上，方沁竹拍拍升温的脸蛋，明天一定要提前订好旅馆。

　　虽是这样计划，可大雪一直没有停歇，直到翌日入夜，才有转小的迹象。

　　三人在家窝了一天，方沁竹陪着小满或是看会儿电视，或是玩会儿玩具。偶尔罗霄来换她一下，这个时候她就去写写画画——
　　自然博物馆的草叶化石给了她灵感，她想把植物作为主题，设计一个完整的系列。

　　中午出门去附近果蔬店的路上，恰好经过罗霄原来住的那家旅馆。老板笑呵呵告诉方沁竹，现有入住房客顾忌天气，几乎所有人直接续订到了三四天后，在此期间能碰到空房真的是碰运气。方沁竹清楚极端天气对交通的影响，也就做好了继续和罗霄同处一室的心理准备。

　　她不是矫情的人，加上昨晚相安无事，倒也没有什么难以忍受之处。

　　除了时不时加快的心跳，一切适应良好。

　　此时，时针落在□□中间。电视传来光头强被整蛊后的惨叫，小满坐在沙发左边，小肚子鼓鼓，笑声比熊大熊二还要清脆。

　　罗霄靠着右侧扶手，眉目寂敛。膝上放台电脑，手指在键盘飞奔。

　　方沁竹夹在中间，尽量靠往小满那边，罗霄的体温还是隐隐侵绕过来。

　　就在方沁竹暗中又凑近一寸时，小满终于无法承受越来越局促的空间，小手豪气一挥，溜下沙发，跑到客厅中央站着去看电视了。

　　男人轻笑，方沁竹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她被嫌弃，还不是因为他挤在这里。

　　偏偏始作俑者还厚着脸皮问她：“你瞪我干什么？”

　　一副懵懂无辜的语气。

　　方沁竹正要怼回去，手机忽然响起来自肖智梅的视频申请。她顿了顿，戳戳罗霄的膝盖，向他展示来电姓名，食指对着卧室。

　　意思很明显，需要他暂时回避。

　　罗霄从工作中抽出神，理解她的意图后，掀起眼皮淡淡看她一眼，随后趿上拖鞋去了卧室。

　　她划开屏幕，肖智梅叫着小满的名字，语气急迫，“快让奶奶看看，奶奶想死我们小满了。”

　　方沁竹调转摄像头，叫小满跟奶奶打招呼。小满敷衍地挥挥手，注意力又被光头强吸引走。任肖智梅使尽浑身解数，也不多说一句。

　　方沁竹正要循循善诱，卧室却射出一道亮光。她和小满都忽地转头望过去，罗霄的手机电筒在空中毫无章法地画出线条，将小满的视线彻底霸占。

　　小满睁大黑葡萄似的眼睛，伸开双臂，似是要把那束光捉进怀里，口里喊着“出出”，朝卧室跑去。

　　方沁竹忍俊不禁，一时忘记肖智梅还在视频里，低头看到她若有所思的表情，心脏咕咚一声，瞬时坠落悬崖。

　　肖智梅启唇闭合再张开，小心翼翼试探，“小竹啊，你房间还有别人？”

　　方沁竹头脑一片空白，她极少说谎，更何况临场应变这种极致考验反应能力的场景。她竭力维持平静，小满不在镜头，就直直照着电视中的卡通人物，保持摄像头处于绝对一百八十度。

　　稍微镇定下来，她回答，“没有，只有我和小满。”

　　“刚才小满在叫谁？”

　　方沁竹垂眼，飞快转动眼珠，“他说外面大风呼呼。”

　　说出这个答案，她顿时松了一口气。果然肖智梅也展平额头，附和道，“是哟，大雪加大风，你们那里不冷吧？”

　　“室内有暖气，不是很冷。小满这几天也没有不适应。”

　　肖智梅没有掩饰失望，小声抱怨，“不管奶奶对他多好，他还是喜欢妈妈。”

　　方沁竹耐心宽慰，“有奶奶挂念小满，是他的幸运。”

　　她瞥一眼卧室，罗霄带着小满玩起了手影游戏，墙壁上一大一小两只鹰隼昂首展翅。知道玩兴正发的小满是不会乖乖过来满足奶奶了，她微叹气，约好明天再视频后，肖智梅才挂断。

　　***

　　下了一天两夜的雪终于停了，雪意使空气变得稀薄，深呼吸一口，鼻头都泛起薄红。

　　方沁竹从社交媒体看到郊区新开一家购物中心，打出的宣传语誓要做北都第一商业体，刚好离这里不过四五站距离，在家里窝了很久，便一起出去遛遛。

　　地铁已经恢复通行，商业中心前期宣传很到位，到站后车厢瞬间清空。地铁站有直连商业中心的地下长廊，长廊两侧张贴了入驻商家的广告，灯牌灼灼发亮。

　　方沁竹指着火锅店的广告，眼睛半弯，声音轻快，“中午我们吃那个吧。”

　　罗霄随意瞄了一眼，“好。”

　　一楼是奢侈口和金银首饰。几家轻奢品牌店前排起长队，开业期间，巨折优惠。方沁竹也跟着进去凑了热闹，不太敢多看，只在万元以下的范围内徘徊了几遍。有一只抹茶色的饺子包，特别有初春气息，年后刚好搭配她一条藕色连衣裙。

　　可是询问完价格后，她不好意思地鼓了鼓嘴巴，走出店铺。

　　罗霄在门外等她，看到这一幕，多留意了几眼。

　　三楼是儿童游乐区，各种兴趣培训班和主题乐园比比皆是。电梯转角处一家连锁玩具城足足占据整片弧面。小满看得走不动道，小牛顶角一般拽着方沁竹走进去。

　　看着电视中的卡通人物变成了五彩缤纷具象的实体，小满目不暇接，只顾着欣赏，一排接一排的看过去。时不时惊喜低喊：“超级飞侠！”，“吉吉国王！”，“汪汪队！”。

　　方沁竹跟在身后，看得嘴角轻扬。罗霄走在身旁，也是满面晴朗。他诧异问方沁竹，“现在的动画片这么丰富么？”

　　方沁竹点点头，掰着手指一一列举出她听过的系列。

　　罗霄揉揉小满的头，“我们小时候可没这么多选择。看集虹猫蓝兔就够满足了。”

　　方沁竹微微睁大眼，睫毛浓翘，“你的娱乐生活这么贫乏么？我记得那时候有很多日本的动画剧集，每天下午放学我们都会猜测主角团的最新进展。”

　　她如数家珍，将青春时期陪伴成长的姓名一一历数，话音落下，才发现罗霄眉眼融雪，眼神缱绻地盯着自己。

　　“你看什么？”她垂低眼眸，睫尖悠颤。

　　罗霄俯低脖颈，声声绵绵好似含了白砂糖，“真好，小竹姐有在好好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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