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雀

作者:陶陶寻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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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九章不辨悲喜


      音乐震天光影昏暗烟雾缭绕的包厢里,慕桪继续一杯接着一杯灌自己,顾旭言、丁浩、梁铭继续一脸生无可恋地坐在一旁陪着。

      眼见慕桪面前迅速出现一排空酒瓶子,顾旭言靠近梁铭耳边低声问:“前几天状态不是好多了吗?难不成又被嫂子虐了?如今每天远远看着不接触也能被虐到?”

      梁铭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叹了口气,默默点了点头。

      顾旭言歪在沙发上一拳捶在自己心口:“靠,我想死。”

      然后梁铭和顾旭言各自抓起一杯酒狠狠灌了下去,一醉解千愁啊。

      最痛苦的人莫过于顶着一张苦瓜脸看着他们喝酒的丁浩了,丁浩是司机,无论如何也不能喝酒,上天不公啊,他的生无可恋如何排解呢?

      包厢门被推开,古晔神色疲惫地走了进来。

      顾旭言终于看到救星,起身把古晔拉到角落里,问出的话像天地会暗号似的:“去拿伞了吗?”

      古晔叹气:“我哪有时间,手术排了一堆,今天刚下手术就过来了,我已经三十多个小时没睡觉了。”

      顾旭言都要哭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替你去做手术,我他妈真受不了了,我想死。”

      古晔抿唇笑了,什么都没说,只是开了灯,然后走过去直接拿起遥控器把音乐关了,笑吟吟地看着猛灌自己酒的慕桪:“听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阿桪,你不给我造一百级浮屠都根本报答不了我的恩情啊。”

      慕桪抬头冷冷瞥了他一眼,继续喝酒。

      古晔不以为意地摸出手机,语气懒散又随意:“最近突然发现一个很有趣的视频,听说有起死回生的功能,阿桪,想不想试一试?”

      慕桪当然是不理他的,古晔在手机屏幕上轻轻一点,然后传出沙沙的杂乱声响。

      包厢里很安静,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听着。

      手机里传出的声音特别杂乱,似雨声,也似嘈杂的人声,更像似雨声夹杂着嘈杂的人声。

      纷乱的嘈杂中突然传来一个歇斯底里的嘶喊声,嘶哑的声音像似被利刃割碎,每一声都带着撕人心肝的惨烈力量。

      “放我进去,那是我老公,我去救我老公你们凭什么拦着我——放开我——放开我——慕桪——”

      “求求你们放开我——我要去救我老公——”

      “慕桪——慕桪——”

      ……

      包厢里寂静得落叶可闻,突然,慕桪手里的酒杯啪的一声掉在地毯上,猛地起身一把夺过古晔的手机,全身发抖地握紧手机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地盯着视频,眼前渐渐变得湿润朦胧。

      视频里光线特别昏暗,大雨磅礴愈发影响了拍摄效果,里面好多人影晃动,按理说根本看不清什么,可是他就像似有什么特异功能,就是可以透过昏暗晃动的人影,看清那个像疯婆子一样发疯挣扎嘶喊的女人。

      那是……他慕桪的女人。

      在他的印象里,他的女人无时无刻不是沉静傲然从容不迫的,这样一副像得了失心疯一样的恐怖癫狂模样,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他的女人身上。

      可是,不敢想象,竟然出现了。

      而且,还是为了他。

      静静看着视频里自己的女人一遍又一遍倒在磅礴的大雨里,他终于再也受不住,踉跄着坐回沙发上,握紧手机把头埋进臂弯,整个身子控制不住瑟瑟抖着。

      所有人都在震撼中缓不过神儿来。

      古晔轻声解释:“这是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查到的,是当夜一个司机拍摄的,他说原本想发到网上,后来觉得侵|犯他人隐私就没发,可是一直觉得挺感人的也没删。”

      许久,慕桪抬起头,双眼眼圈泛红,低低问:“既然……为什么?”

      古晔把一份资料放到慕桪面前:“我查了,她当时孕期子宫肌瘤,肌瘤超过十公分,而且有先兆流产,身体状况很差,经常晕倒,但她还是想保住孩子,可是后期并发症几率太高,以她当时的身体状况医生不建议她用性命去赌一个孩子,所以……”

      慕桪死死盯着桌上的资料,漆黑的眸子里血丝迅速蔓延,突然抓起资料起身就向外走。

      古晔急忙拉住他:“阿桪,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明明知道自己那样在意你,却还是坚决选择离开你?”

      慕桪愣在原地,目光茫然地看向古晔,古晔叹气:“阿桪,如果你想不明白,一切只会重蹈覆辙。”

      慕桪一点一点冷静下来,握紧资料坐回沙发上,忍着心痛逐字逐句去看医生的诊断结果,看到一半就痛得不能自已地闭上了双眼。

      为什么?

      为什么他当时不去查?

      为什么?

      ————————————————————————————————

      夕阳西下,余晖漫天。

      晚风拂过,扰乱一湖清水,碎了一湖落霞。

      身穿一袭碎花长裙的姜茵斜倚着栏杆感受着这一刻的美好宁静,轻拢耳边长发,露出惬意迷人的浅笑。

      这片湖水离家很近,所以闲暇的时候她总是喜欢到湖边来散步。

      如今春暖花开,岸边杨柳依依,海棠灼灼,湖中偶有鸳鸯嬉戏,夕阳之下来这里游湖赏花简直就是古人才有的闲情雅致,所谓“偷得浮生半日闲”,大抵也不过如此了。

      想到这里姜茵忍不住轻声笑出来,她好像的确不太像理科女,最近更是爱上了唐诗宋词,每天睡前都要读上几首,日子过得愈发诗情画意了呢。

      她望着满湖碎金子一样的灿烂余晖,舒心地呼出一口气。

      是啊,她想要的就是这样简单宁静的生活,不要金钱名利的束缚,不用强迫自己习惯容忍着什么,不用整日患得患失着什么,自由自在,安心平静,多好。

      虽然,偶尔也会感觉孤独,其实也不算什么,毕竟……只是偶尔。

      海棠树下传来孩童银铃般的欢快笑声,那笑声纯真又空灵,感染着所有游湖赏花的人们。

      她的神色不知不觉间暗了暗,纤长睫毛低垂了片刻,唇角慢慢浮起一抹释然的浅笑。

      毕竟,都过去了。

      耳边突兀地响起一声喜鹊叫,像似有心灵感应,她猛地回头,视线便再也不能从身后不远处的男人面庞上挪开半分。

      这是他们一年后重逢以来第一次正视彼此的目光。

      落英纷飞的海棠树下,高大挺拔的男人一身休闲装,衣袖挽至手肘处,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静静凝着她。

      虽然落日余晖已变得昏黄,她还是可以清清楚楚发现男人每一个细微的变化。

      他瘦了很多,那张桀骜不驯的冷硬面庞棱角分明得有些不像话了,眸子深邃得像匿着诉不尽的郁结沉闷,徒增了落寞气息的男人更加野性迷人了,她的心却控制不住地狠狠揪痛起来。

      余晖散尽,周遭徒留一片昏黄。

      他们不言不动,静静望着彼此,像似可以望到天荒地老的样子。

      又是一声喜鹊鸣叫,姜茵拼命掩住心中的酸楚,逼回眼中的泪意,清浅笑出来,问了声:“你怎么在这里?”

      虽然不是夫妻了,也不能每次见面都像仇人一样啊。

      慕桪目光转向湖面:“不介意我在这里赏会儿湖水吧。”

      毕竟是他的女人,哪怕分别再久,他也可以感受到她拼尽全力隐忍的情绪,那样复杂难以理清的纠结情绪,然而即便再纠结,他也敢确信,其中绝无一丝丝的怨恨。

      姜茵低头笑了笑:“这湖又不是我家的。”

      两个人倚着栏杆就那样看似平静地望着湖水,任夜色渐浓,任湖风渐烈,许久,慕桪轻轻说了句:“一年前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孩子的事情,还有你去车祸现场找我的事情。”

      原本不平静的心愈发乱了方寸,姜茵纤长手指紧紧握着栏杆,强忍着心中的揪痛暗暗吸了口气,状似随意地回答:“都过去了。”

      慕桪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是吗?”

      姜茵垂眸:“是啊。”

      两个人又沉默了片刻,湖风渐冷,姜茵穿得单薄,忍不住有些瑟缩。

      慕桪也只是穿着T恤,没有外套,只能忍着强烈的不舍说了声:“天黑了,回吧,我送你。”

      姜茵委婉拒绝:“绕过湖就到家了,我一个人可以。”

      慕桪语气不容拒绝:“天黑了不安全,走吧。”

      姜茵心底叹气,这个人的脾气是一点儿都没变啊。

      一路上两个人仍旧是各自沉默,慕桪只是把她送到楼下,然后站在楼下直到看着她家里灯亮了才转身离开。

      姜茵多少有些摸不到头绪,有一个想法隐隐约约冒出来,又被她狠狠给掐灭了。

      都过去一年了,她都渐渐平静了,难道慕桪还会放不下吗?

      然后,很快她就明白了。

      慕桪,真的,放不下。

      周一是姜茵的生日,姜苇林小晴和沈辉早早就订好了餐厅帮她庆祝生日,更是叮嘱她绝对不可以加班,所以下班就急急忙忙收拾东西下楼了。

      刚刚走出大楼,偌大的广场上迎面跑来一只奶油色拉布拉多,那奔跑的姿态矫健而优美,让广场上所有见到它的人都赞叹不已。

      姜茵却傻傻地站在原地,眼眶渐渐湿润了。

      虽然所有的拉布拉多差不多都长得一样,她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她心爱的果果。

      泪水跌落的一瞬,果果已经一头扑进她的怀里又拱又哼哼起来,不顾一切地宣泄着被她狠心抛弃一年多的思念和委屈。

      她蹲下|身子,把果果紧紧搂在怀里一边笑着一边哭着,柔声问:“果果,你怎么来了呢?”

      问出话来之后不免觉得自己真的好傻,果果当然不会回答她,也根本不需要回答啊。

      果果只是继续在她怀里撒娇哼哼,她抱着果果柔声哄了好一会儿,果果才渐渐安静下来,然后埋在她怀里轻轻拱着。

      她爱怜地揉着果果毛茸茸的身子,目光一转看到果果脖子上挂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小心翼翼取下来打开,刚刚止住的泪水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迅速凝聚滚落,心底一阵一阵闷痛,疼得她透不过气来。

      那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卡通米妮手机挂件。

      记得当年因为喜欢,她买了一对米奇米妮的手机挂件,之后米奇被慕桪硬抢去挂在自己手机上,还把米妮死皮赖脸地挂在了她的手机上,并且命令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取下来。

      后来某一天,她无意间发现米妮的背面竟然写了字,一个龙飞凤舞气势不凡的“茵”字,然后她趁着慕桪不注意看了眼他手机上的米奇,不出所料,背面也同样写了字,一个龙飞凤舞气势不凡的“桪”字。

      离婚的时候,她把他送给她的那部装有卫星定位系统的手机还给了他,当然,也包括手机上的米妮挂件。

      想不到,他竟然一直保留着。

      由于米奇米妮是橡胶材质,圆珠笔写上去的字迹年深日久渐渐沉淀在深处,那代表了岁月沉淀的痕迹,也代表了不可磨灭的一些东西。

      如今,他把这个米妮挂件完好无损地还给她,言外之意,还用说明吗?

      远处传来一声口哨,果果立刻转头向身后望了望,然后又在她怀里拱了又拱,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几步,颠儿颠儿跑去了。

      包里手机振动了一下,她摸出来看了一眼,一个没有存储的号码发来的信息,是慕桪的号码。

      以前明明记不住他的手机号,可是自从离婚后,不知怎么,竟然怎么也忘不掉他的手机号。

      非常简短的信息:茵茵,生日快乐。

      晚上吃饭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为了不扫大家的兴致,姜茵强颜欢笑了一个晚上,也强迫自己吃了很多东西,好在她的伪装能力一级棒,大家都没有发现她有什么心事。

      差不多闹到十点多,为了不影响第二天工作,生日宴成功闭幕。

      回到家里收拾完十一点多了,还是没有睡意,想来想去拿出手机给慕桪发了条信息:有时间吗?我们谈谈好吗?

      等了很久都没有回信息,她也知道他一向很忙,这会儿在应酬也不是不可能,找时间再说吧。

      去阳台拉窗帘不经意向楼下望了一眼,猛地怔住。

      虽然中间隔着五楼的高度,虽然楼下路灯低矮昏黄,她还是一眼就看到倚在车前望着她房间默默吸烟的男人。

      四目相望,男人掐灭指尖香烟,拿起手机放到耳边。

      姜茵手里的手机瞬间震动起来,怔怔拿起手机放到耳边接听,那头许久许久都不说话,两个人只是静静望着彼此,隔着话筒默默倾听彼此的呼吸声。

      “凌晨一点飞去日本,马上要赶去机场,走之前来看看你。”

      她紧紧握着手机不说话,眼前渐渐被一层水汽氤氲,看不清楼下男人的身影。

      “茵茵,生日快乐。”

      她依旧怔怔的,不说话,楼下朦胧的身影又停驻了片刻,转身上车,发动车子缓缓离开。

      她始终保持着手机紧贴耳边的姿势默默望着,眼中的泪滴啪嗒、啪嗒纷纷跌落。

      不知夜深,不辨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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