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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劾
第三十九章:弹劾
司马晞回到李令仪所在的小院时,夜已深浓。他疲惫地推开门,却看到李令仪正坐在中庭的亭子里抬头望着月亮。
听见声音后,她低头看过去,看到是司马晞回来,她赶忙走了过去。
“都办好了?”李令仪牵过司马晞的手,却发现他的手很凉。
李令仪见状,赶忙将他的手拢在了自己的披风之中。
司马晞感受到温度一点点上升到他心头,此时才稍微觉得自己回到了人间。
李令仪拉着他在亭中坐下,自己小跑着离开,不一会儿的功夫,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云吞走了过来。
“你一日都没好好用饭了,这是我午后包的云吞,虾仁馅的,汤里还驾了醋,最是开胃。你先吃些,厨房里还有,吃完我再去给你煮。”
司马晞说不出此时是怎样一种感觉,他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云吞,忽然感觉鼻头一酸。他赶忙低下头,用汤匙舀了一颗云吞吃了下去。
温热的感觉瞬间充满了整个胃部,司马晞一连气吃了三四个,抬头时,发现李令仪正温柔地看着自己。
“你不问问我,顾毗的事儿?”
李令仪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了下:“比起他,我更加在意你的情绪。”
“顾毗不是个例,是整个士族的缩影。今日你可以处理他,可这不过治标不治本。士族的树已烂到根部了,不是一朝一夕,一人一事可以改变的。”李令仪握住了司马晞的手,想通过掌心的温度,带给他一些安心。
“你是说,我这件事做得太急了?”司马晞放下汤匙,转向李令仪而坐。
“也不算,早晚的事情罢了。况且我们拿住了顾家的人,已经坐实了他的罪名。你此时发难,可以说是刚刚好。”李令仪冷静地分析道。
“但顾家是吴郡士族之首,这件事势必不会浅浅揭过。你可准备好了?”
司马晞点点头,却忽然无厘头地问了一句:“春山阁一年的收益能有多少?”
李令仪愣住了:“怎么这么问?”
司马晞笑着摸了摸她的脸,道:“我是在想,若有朝一日我不是武陵王了,光靠吃妻家的软饭能不能衣食无忧。”
李令仪笑了,随即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凝重了一下。
她看着司马晞良久,最后还是展颜而道:“我春山阁可不养闲人,你要替我做工的!”
“为夫有的是力气,夫人说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司马晞捏了捏李令仪的手,又吃了几口云吞。
“好吃吗?”李令仪撑着头,眼睛弯弯地看着司马晞。
后者点点头,喂了李令仪一个。
“我不吃,”李令仪摇摇头,“太晚了,会胖的。”
“就吃一个!”司马晞哄着她吃了下去,“你一点都不胖,怕什么!”
“我们女郎自然是在意的。”李令仪看着他吃完了一整碗,忙说道,“我再去为你煮一点!”
她刚要起身,手腕却忽然被司马晞握住。随即,一股力量带着她一道摔进了司马晞的怀里。
后者将头埋在她的脖颈之中,闻到熟悉的茉莉香,司马晞觉得无比安宁。
“令仪,我爱你。”
李令仪愣住了,她感觉到司马晞今天的情绪很不对劲,可此时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显得徒劳。
李令仪只能轻轻摸着司马晞的头发,温声道:“我也爱你。”
“我总是感觉不到你需要我,总是觉得,若是没有我,你或许会过得更好。”司马晞的声音闷闷地,在李令仪耳边响起。
“可正是因为你,我才变成了如今的我。”李令仪依然抚摸着他的发。
“是你在那年冬至为我安葬了大家,是你为我买回了陈方,是你帮我买下了春山阁的姐妹们,也是你在宫变之中救下了我。而且,你是整个晋朝唯二知道我真实身份的人,还有一个是陈方。你不觉得,这是一种缘分吗?”李令仪轻轻笑起来,将头靠在了司马晞的肩上。
她整个人小小的,在司马晞怀里缩成一团,浑身都被他捂得很暖。
司马晞也跟着笑起来,他从袖口里掏出一张泛黄的信纸,展开来,上面是李令仪写下的一首《团扇郎》:
“七宝画团扇,灿烂明月光。与郎却暄暑,相忆莫相忘。”
“我又怎么会忘记你呢?”司马晞的额头抵着李令仪的头,口中轻轻说道。
“这样早的信,你一直收着?”李令仪没想到那日她生气丢在地上的信和画像,竟又被司马晞捡回去妥善的收藏。
“那时候,我被先帝猜忌,身边有太多的眼线。我怕他们看出来我的心思,会对你不利。抱歉,我总是找这样那样的借口来为自己开脱,其实那时候我原本可以处理妥善的。”司马晞想起李令仪说自己的那些话,又赶忙道歉道。
李令仪却拥住了他,道:“没有人可以把每件事情做到十全十美,我们都是从一次次的错误里,变成更谨慎的自己。我当时,大概是想对你耍耍小性子,想你能多哄我几日。”
“我愿意,”司马晞忙道,“这辈子,我都愿意哄着你!”
李令仪笑了,随即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将头藏在了司马晞怀里。
在这难得的夜色下,司马晞终于将一日的疲惫都消磨尽了。
次日一早,衙门外聚集了不少的人。刘安此时正立在门口接受着顾荣的怒火,余光瞥见司马晞后,他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顾荣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怒气冲冲地回头,视线和司马晞交汇上。
“武陵王,不知小儿的案子,您准备如何啊?”顾荣的身后站着许多顾家的家丁,他们手持武器,严阵以待。
司马晞视线扫过去,轻笑了一下:“怎么,顾主君准备劫狱啊?”
顾荣眼睛一瞪:“休得胡言!我儿顾毗被你不明不白抓进了大牢,如今,在下是在向武陵王讨说法的!”
“讨说法?”司马晞看到衙门四周已聚集了不少看客。他笑了笑,回道,“顾主君想要什么说法?”
“我儿不过失手打死了一个奴婢,你却将他关在大牢整整一日。我朝律法可是有明文规定的,士族误杀奴婢者,只须钱财赔偿便可。你这样私自抓人,将律法置于何处啊?”顾荣的声音提高了一些。
司马晞早知道他会用这个来反驳自己,是以挥挥手,刘裕立刻将昨日在春山阁抓到的几个黑衣人扔在了顾荣面前:“第一,令郎杀的可不是奴婢,而是白马书院的学生,清清白白的百姓子弟;第二,昨日之事很多人都看到了,令郎手法残忍,且并非误杀,而是故意戕害百姓性命;这第三嘛,顾主君可看看这几位。”
司马晞的眼神变得冷:“顾主君怕是忘了昔日卞家和纪家的事了?本王说过,绝不允许任何人把手伸到我夫人面前。你昨日派人去春山阁,是要对我夫人做什么?”
李令仪和司马晞定亲的消息已经在吴郡传遍了,此时春山阁和武陵王府没什么两样。而这几个人既然是从春山阁抓到的,旁观者显然也猜测到了什么。
底下议论声纷纷,顾荣有些面上挂不住。
“即使如此,这也是我顾家所为,与小儿的罪名又有什么关系!”顾荣知道狡辩无法,索性承认了黑衣人是他派去的。
可是他今天来的目的是救下顾毗,至于黑衣人之事,顾荣可以自己承担。
但紧接着,司马晞却回道:“士族不是向来最重视家族荣辱?顾家之罪,亦是顾毗之罪。顾主君又何必撇清呢?”
顾荣听出司马晞在讽刺自己,可此时顾毗还在他手上,顾荣只能暂且隐忍下来,转而对司马晞问道:
“不知小儿现下何处?”
司马晞淡淡地回了一句:“算算应该出城了。”
“出城?”顾荣意外地问道。
“昨夜,顾毗已画押,愿意为自己所犯罪责付出代价,流放岭南。”最后四个字,司马晞说得极重。
顾荣却觉得自己的脑袋空白了一瞬,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司马晞,双手颤抖着地指着他道:“谁给你的权力!”
“我朝律法也写过,杀人者,秋后处斩。如今,我看在顾主君的份上,留了令郎一条性命,您不感激也算了,怎么还如此气愤?”司马晞似笑非笑地看着顾荣道。
“那是杀士族的罪名!我儿不过杀了一个奴婢,你凭什么就要流放他!就凭你是武陵王,是官家的亲哥哥?这吴郡可还轮不到你司马氏说话!”顾荣大怒,冲向顾荣的方向。
而此时刘裕则带人站在了司马晞前面,挡住了顾荣。
“顾主君!”司马晞提高了声音,“慎言!”
“此话传到官家耳朵里,岂不以为您有不臣之心?”
“我看有不臣之心的人是你吧!”顾荣却忽然大笑了起来。
“你办寒门学院,提拔江文举,让寒门和百姓去读书,不就是要培养自己的势力吗?”
“当今官家的位置是你推他上去的,你既然能推他上去,自然也能拉他下来自己去坐那个位子!武陵王,你当真没有这份心吗?”顾荣踉跄了一下,可还是直挺挺地立在原地,他指着司马晞笑着,又看向身后所有人。
“武陵王,好个武陵王!我今日就要上书弹劾,你将我儿子流放,你也别想好过!”
他才扭过头去,却忽然见到远处许多素白的身影正压迫式地向这里袭来。
“杀人者偿命!”
“杀人者偿命!”
声音一道道近了,顾荣这才看到,所有的人都穿着丧服,怒气冲冲地向自己的方向走来。
司马晞也意外地看向了刘裕。
而此时,那群人已经站在了顾荣的面前。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就是他!他就是顾家的人!”
人群忽然骚动起来,许多人将事先准备好的鸡蛋砸向了顾荣:“杀人偿命!还我同窗命来!”
更多的鸡蛋向着顾荣砸去。
顾家的家丁赶紧上前去拦,可此时人群的情绪达到顶峰,众人纷纷上前涌去,恨不得将顾荣撕成两半。
顾荣被家丁护在身后,看着眼前的一幕,他不断吼道:“反了!都反了!寒门造反了!”
“收起你那高高在上的士族姿态吧!我们寒门的命不是命?百姓的命不是命吗?”
“就是!杀人偿命,还我同窗命来!”
司马晞预感到一丝不安,他看着匆匆赶来的江文举,用眼神和他交流了一下。
江文举抱歉地对司马晞颔首,然后站在了台阶上,对着下面的学生道:“各位,请听我说,我明白各位的心情,但杀人凶手已经在流放岭南的路上了,马生不会白白死去,寒门和百姓也有活下来的权力。”
江文举看到学生略微安静了下来,便继续道:“我明白,各位为马生不平,也为自己的命运不平。但请各位想一想,武陵王建造这间白马书院,让我教各位读书明理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让你们去做官,去做下一个士族;不是为了让你们摆脱贫困,去敛财享乐。你们是寒门、是百姓,见过这社会最底层的风景,唯有如此,当你们拥有话语权时,才会想要为同你们一样,甚至比你们还惨的人鸣不平!改变整个社会是很困难的,不是一个人一件事就能将所有陈年陋习都消磨干净。所以社会需要你们,需要你们一代又一代的去改变,去拯救。今天你们是可以怒而杀了顾家的人,可你们杀的了这天下所有的腐朽吗?那样,你们又同他这样的杀人凶手有什么两样?”
江文举恶狠狠地指着顾荣,让本来不敢吱声的顾荣一下子又恼火了起来。
可此时学生情绪还没压下来,顾荣不敢轻易说话。
“你们读书已有几个月了。应该明白像马生这样的事情绝非个例。而我们应该做得不是泄一时的怒火,而是要改变这混乱的社会。”
学生们立在下方,眼眶开始泛红。
“可那些高官贵人从来没有把我们当过人!”
“那你们今日杀了他,不就变成了和他一样的人了吗?”江文举又指向了顾荣。
这些顾荣忍不了了,刚要开口,就听见江文举一嗓子吼出来,硬生生止住了他要说的话。
“你们是黑暗里最先醒来的那些人,先醒来的人总是孤独的。可既然你们已经醒来,就要努力唤醒更多的人,让更多的人摆脱麻木的接受和愚昧的思想。这个国家需要你们,需要你们来拯救。何必要把自己浪费在这样的人身上呢!”江文举一直指着顾荣,这让顾荣终于忍不下去了。
“著作郎!”
江文举此时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高声对底下的人说道:“马生不会白白死去的。”
顾荣气得发抖:“江文举!”
而此时,另一道声音盖过了顾荣。
“官家有旨!”
这下不止顾荣,司马晞、江文举等人全部跪在了地上。
一位军官从马上一跃而下,手中端着一道圣旨,站在了司马晞面前。
“官家有旨,着武陵王即可回京述职。”
这话一出,不仅司马晞,就连江文举也震惊地抬起了头。述职,这是要将司马晞调离吴郡的意思。
此时顾荣觉察出了一丝异样,嘴角浅浅笑了一下,打量着司马晞。
后者接过旨意:“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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