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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月
按理来说常烛添作为修仙界第一人，身上有这种始终坦然的气质并不奇怪，可曦和作为一个自小便在锦衣玉食中长大的小少爷却一直在乱世中保持自如，确实有些突兀了。
前世兰易锦只以为是他心性单纯不知世间险恶故而无畏，可现在想来作为一普通少年被狼群围着却仍能坚定在其院外待着等他救援，而非跑走，是真有些不合常理。
兰易锦看向常烛添，茶杯中热气上涌形成了一层浅薄的雾，让其五官显得有些朦胧，看不真切。
只听常烛添依旧在用不紧不慢语气道：“温卿，面对这一桌美酒佳肴，怎只端坐在侧却不品尝，莫非是朕这宫内吃食不如塞北？”
兰易锦一时屏住了呼吸。
他选择此片段并非随口一说，在他印象中，曦和前世虽给他念过数次这本书。
但每次念到这处下一句都会错一个字。
面对皇上的询问，温燕会以“琼浆金液、八珍玉食”夸赞宫内吃食，而曦和每次念时都会将琼浆金液错说成琼浆玉液，即便兰易锦特意纠正过也一直没能改过来。
这是独属于曦和的口癖，也是寻常人不会去注意更不会去模仿的细节。
而这时，常烛添本只是望着眼前茶杯的双眸也抬起，含笑的眼眸对上了他眼神。
他嗓音有些低，抬手边给兰易锦续茶边道：“温燕垂首回道：圣上说笑了，塞北吃食素来简陋，怎比得上这琼浆金液，八珍玉食，微臣只是太久未见，有些不舍得动筷罢了。”
并未说错。
兰易锦绷紧的神经在听见常烛添未念错的那瞬便骤然放松了不少，其实他也说不上是更希望常烛添是曦和，还是希望常烛添不是曦和，但起码确定了其身份，他可以不必再总是猜疑，也不必再突发恶疾般对常烛添态度冷热交替。
只听半刻就走目的性太强，兰易锦在常烛添注视下喝完了他给自己倒的茶，抱着已睡着的十五继续安静听着。
正厅门并未关，隐隐能闻到前院的花香，一夜思绪跌宕起伏难得有件事有了定数，兰易锦终于松了口气，想着等常烛添再背一会便同他讲一下互相帮助对方所愿之事。
可他作为《云间侠》的忠实读者，对整本书的内容都可以说是倒背如流，加之常烛添语调轻缓又过于熟悉，他竟是直接睡了过去。
当他惯性在子时睁开双眼时，映入眼帘的就是床顶缠绕着的梦如兰。
时隔数月，这梦如兰长得愈发好了，已是有不少藤曼往床内钻，有一束藤曼还被十五拽了下来，睡梦中都还紧紧抱着。
兰易锦见状勾了勾嘴角，正欲撑手坐起，就突然觉得右手手臂一凉。
扭过头，就看见了正俯身给他右手伤口上药的常烛添。
见他醒了，常烛添动作未停，边轻柔抹药边道：“上次你受伤，见你抹药甚是勤快，本以为不必担心，未料此次你却是放任其恶化。”
手臂上膏药有些凉，眼看常烛添上好药直起身，兰易锦也撑手坐起，“此次伤更轻，又忙，便并未在意。”
他轻咳一声，“或许是近日事情颇多，方才竟听得睡着了，抱歉。”
“无事”常烛添拧紧药罐，随手抽了张桌上宣纸，左手执笔在上面写着什么。
这是兰易锦第一次看见常烛添写字，是以如今才发现原来常烛添是用左手写字的。
曦和也是用左手写字。
不过常烛添方才背书时并无曦和那般口癖，兰易锦也就不琢磨了，相对比口癖而言，左手写字并不算罕见。
说不定神仙写字都是用的左手呢。
兰易锦侧头，边看他写，边道：“我有一事想与你说。”
常烛添瞥他一眼，左手执笔三两笔写完，将宣纸撕开，连着药罐一并递给他，“纸张可用法咒粘于外衫内侧，每日入睡前看见便不会再忘。”
兰易锦接下，继续道：“多谢，但虽夜色已深。我仍想将想说之事尽快说清。”
“你想说便说”常烛添坐下，“我何时拦过你。”
兜兜转转总算绕回了这件事，兰易锦深呼吸一口气，道：“我知你与我身份不同，仙凡……”他神色严肃，不紧不慢缓缓说着，手间顺手想将冰凉药罐收起，垂眸扫了眼，却突然被宣纸上墨迹吸引了视线。
很简单的六个字——“黑瓷伤药，勿忘。”
笔锋凌厉，自成风雅，兰易锦视线却盯着右下角一个看上去似乎只是不小心笔尖勾到的弯月形状出了神。
记忆中有次曦和外出购置衣衫，担忧回来得晚也特意给他留了字条。那时他们已是较为熟悉，曦和除了叮嘱他喝药外，顺手写了不少话，叮嘱他风大便别去院内晒太阳，以及别看太久书等。
纸张末尾，也是这般只留了个宛如只是不小心划出的弯月形状。
他突然停顿，常烛添注意到他盯着那张字条，出声问道：“是我未写清楚么？”
兰易锦指尖划过那处弯月，墨尚未干，弯月在他动作下不复从前简洁，漫出一小片黑。
他突然怀疑常烛添莫非已是看透了自己。
他自然可以将计就计顺着对方探寻其真实身份，那换言之，常烛添亦可在察觉他与前世性格不同之处后顺势假装自己就是曦和，让他因着情意由他操控。
兰易锦收起字条与黑色瓷罐，摇摇头，“并未，只是常长老字写得很好，一时多看了会。”
既要这般，那便看谁先露出破绽吧。
常烛添挑起眉，明显是不信的，但也未追究，只道：“那你继续说你方才想说之事吧。”
先前的话语一时又失去了开口的意义，兰易锦思索片刻道：“我知你我身份不同，犹如仙凡，是以虽确实无缘结为道侣，我一直很感激这些时日您对我的照顾。”
“我知我年幼不如您般沉稳，时常仅随着个人情绪行事，想来也是为您添了不少麻烦”兰易锦言辞恳切，“在此想向您正式说一句抱歉，与感谢。”
然面对他情真意切的道谢，常烛添却突然蹙起眉，沉声道：“我与你说过的吧，我从来不是挟恩图报之人。你不必担心我会因你拒绝便不管你，不陪你去寻药。”
他站起身，眼眸微沉，看起来有些无奈又有些生气，居高临下深深看着兰易锦，“你既亦有心悦之人，便应当知道，真正的喜欢，从无附加条件。”
常烛添说完，似是不愿再与他交谈，径直转身出了门。
他自然是生气的，眼巴巴在人身后追了三个多月，嘘寒问暖百依百顺，哪怕兰易锦不顾及自己身体也是连句重话都未曾舍得说过，这几日又数次直接表明了心意，对方却仍旧未将他心意当回事，竟还担忧自己会因简单的被拒绝就放任其不管。
常烛添深吸一口气，再一次在心里重复道：十五岁的兰易锦是真的比二十三岁的气人多了。
然虽是在前一夜直接拂袖离去，第二日常烛添依旧早早便敲响了兰易锦的房门，“该出发去兰芝岛寻药了。”
听门内应来一句有些闷的“好”，常烛添便先行去了前院。
兰易锦睡眼惺忪走至正厅，就看见了一架小型云船停在不远处空中。
常烛添站在门口，等他走近后解释道：“冬日风冷，我便特意找天械堂制作了此架小型云船。”
天械堂兰易锦知道，云船兰易锦也知道，但他活了两辈子，这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小型云船。消耗灵力高，制作工艺复杂，最关键是——要价极高。
寻常都是大门派才会有钱购买云船供门下弟子参与各大宗门比试，从未见过私人购买的。
兰易锦眼神扫过站在身侧的常烛添，他从前只以为对方是个修为高不问凡事之人，原也是个有钱之人。
他笑了笑，“常长老有心了。”跟在常烛添身后进了云船内。
云船内日常用具一应俱全，甚至还隔出了两处房间。
常烛添将他带至右侧房门前，“若还是困，可以进去再睡会。”
“好”兰易锦点头，“多谢。”
这句谢是认真的，兰易锦确实未睡好，出发前还在担忧万一不小心从剑上掉下去怕是丢脸，现在倒是完全不用担心了。
他三两步走至床侧，直接抱着十五脱去衣物上了床，被子一裹很快便睡着了。他很安心，不管常烛添真实身份为何，都不会让他在成为掌门前身处险境。
一觉睡至近午时，兰易锦再度被十五吵醒，挣扎无果后，穿好衣服出了门。
不出所料，常烛添并未进卧房，而是坐在类似正厅的位置看书。
昨夜常烛添离去时的场景尚还历历在目，兰易锦那时本就是临时改的话语内容，能勉强不引其怀疑已是不易，但也不知道该说常烛添敏锐好还是敏感好，虽是想歪了，但却是当真将他内心想法点明了。
他确实并未将常烛添口中的喜欢当回事，在他看来只是为完成任务的说辞罢了。
哪怕确定常烛添就是曦和，他也不会太当回事，曦和前世若是当真欢喜于他，也不会处心积虑为了离开那般迫切让他成为掌门。
而也正是因为觉得曦和并不喜欢自己，他才会向白衣仙人讨要锁灵花。
毕竟若是心甘情愿，又何须借助它物留在身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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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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