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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凤求凰
翌日清晨,莫问潇一夜无眠,早早便起床来到流云堂,等着将要出发的众人。当然,其实只是为了等那一个人。
一个人若刚被此生从未想象过的狂喜击中,是不可能不溢于言表的。但一想到她此去不明的前景,他又不得不忧虑在心。
狂喜和焦虑这两种情绪,不住在他心底轮番上涌,天人交战,灼人至极。
“师兄,”刘正风来得也早,微微行礼道,“你的脸色有点奇怪。”
莫问潇微微点头,按捺下不安:“都准备妥当了?”
“是,弟子们也都已在山下整装待发。”刘正风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自己神情奇怪的师兄。
候不多时,莫问潇便见顾言湘跟在顾千山和江狄身后走进来,连忙紧走几步,帮忙接过她手中的行囊。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他的手指触碰在她手背上,激起一点隐秘的战栗和喜悦。莫问潇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神色。
顾言湘微微一笑,假装无事发生。
“问潇。”顾千山在堂中太师椅上坐下,招手道。
“是,师祖请吩咐。”莫问潇连忙跪倒。
“此去华山,吉凶难辨,若有万一……”顾千山垂首看着这过分年轻的弟子,“你便是衡山派掌门。衡山派上下,由你执掌,听你号令。”
似是听出其中不详之兆,莫问潇连忙摇头道:“师祖、师叔祖和师傅吉人自有天相,必能平安归来!”
顾千山轻轻咳了一声。顾言湘走上前去,取出身上的掌门之印,莫问潇低下头,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那印信沉甸甸的,似有千钧之重。
“衡山派,便交给你了。”顾言湘肃然道。
“弟子定不负所托!”莫问潇抬起头来,神色已恢复如常。
他知道,无论此去华山结果如何,衡山派日后便是他全部的责任。这是她的衡山派,他必将终身守护,再无二心。
顾言湘却趁着背对众人的功夫,促狭地向他眨了眨眼,嘴角漾起笑意。
莫问潇当即心下方寸大乱,忍不住抬手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控制不住的微笑。
这招指定是跟着不正经的师叔祖江狄学来的。她总是这样,喜欢给他出其不意的惊喜,再看他慌乱的模样,自己却全身而退。
顾言湘转过身去,视线在堂中众人面上一一扫过。她自小在衡山派长大,流云堂的陈设数十年如一日,弟子们的面目也早已熟稔于心,就连每日当值端茶送水的仆人们,她也能轻易地叫出名字。
这是她生长二十余年的地方。与上一次奔赴华山不同,此次将要离开之时,心中却不由生出强烈的不安。
顾言湘竭力控制心中情绪,忽然对顾千山开口说道:“爹爹,我想让正风也留下。”
去往华山的名单前一日早已定好,顾千山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刘正风也连忙躬身问道:“师傅,何出此言?”
“莫问潇性情清冷,不善与人交往,让正风留下辅佐,我认为会更稳妥些。何况正风武功尚未大成,对战十长老还稍显稚嫩。”
刘正风一头雾水地看着师傅,莫问潇也缓缓站起身来,不由心中猜测她此举是何含义。
“也好,”顾千山也不深究,“走吧。”
他肃然站起身来,目光在流云堂中扫视一圈,最后定在莫问潇身上。
“照顾好衡山派,”他点点头,似乎看透了这少年的心思,“不用送。”
莫问潇不敢违抗师祖之命,和刘正风并肩站在流云堂下,目送众人远去。顾言湘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狠心掐断心中无限眷恋。
“等我回来。”她无声地用口型说道。
她想再触碰那双十指分明的手,感受他身上清冷的味道,靠在他的怀里,与他长相厮守,哪管山外洪水滔天。
一个人的情感若从未失控,则易于控制,但一旦决堤,便一发不可收拾。
然而她还有更重要的事。
待一切尘埃落定,那将是……他们能够不必在意旁人眼光自由表露爱意的、更好的江湖罢?
思及此处,顾言湘再不迟疑,下山而去,再未回头。
然而她过了山腰,走到衡山山门处,终是忍不住转身,抬头望向那巨石上镌刻着的三个隶书大字。
她记得自己曾经带着那被托孤的孱弱少年从这山门而过,也记得自己打马而入,那重伤昏厥的少年靠在她身后的马背上,更记得自己是如何在这山门之侧,完美地伏击了前来找茬的青城派,奠定衡山派如日中天的基础。
那些身影在眼前渐渐重叠,变幻成为了如今名震天下的衡山派掌门顾言湘。
十年时光,打马怔忡而过。
微茫的胡琴之音忽地在此时响起来,在山林之间回荡飘扬,如轻纱,如薄雾,若还有无,其中似有无限情意,欲说还休。
顾言湘蓦地停步,眉头一皱,很快发现,这不是《潇湘夜雨》。
“湘湘。”走在一旁的江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喊道。
顾言湘忙吐了吐舌头,低头跟上众人,嘴边却不住荡起笑意。
寻常弟子内功修为不够,耳力尚不能分辨,爹爹和师叔又不通音律,只有她知道,这奏的是西汉琴曲《凤求凰》。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这是她那十年来始终沉默清冷的弟子莫问潇,所能做出的最大胆的表白。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一曲终了,莫问潇站在流云堂檐下,仍痴痴望着山道,即便那女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多时。
短短一支琴曲,无法表露他心中言语之万一。
多年前曲洋给的这琴谱,他曾私底下无数次练习、偷偷奏起,早已烂熟于心,如今终于被他冲破心中束缚,在光天化日之下送给她。
刘正风静静站在他身侧,身为音韵行家,他当然知道这曲中深意。
在这短短的一曲之中,他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比如坊间都说莫问潇与他不和,而他知道师兄对谁都如是,自己只是一笑置之,但唯有在师傅面前,他才会见到,一向冷若冰霜的师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比如当年顾言湘将他们叫到流云堂,告知颜汀反水一事,他大惊失色,师兄却神色如常。
比如他才入衡山派不到一年,顾言湘便让他担任凤凰城分舵舵主,而不是武功资历更在他之上的师兄。
再比如为什么今早来时,师兄的神情那么古怪。
刘正风喟叹自己为何没有早些明白。
“师兄,她会平安回来的。”刘正风静静说道。
莫问潇怔了一怔,才嗯了一声,点点头,收起胡琴。
“门中大小事宜,我也曾接触过一些,可以从旁辅佐,”刘正风说道,“师兄不必担心。”
“有劳刘师弟。”莫问潇心不在焉。
他正转身欲走,却听见刘正风在身后淡淡说道:“掌门之位,对她对你而言,除了责任之外,更是束缚罢?”
莫问潇心中微惊,回头望着他。
“若非有此身份羁绊,你或许也不必跟曲长老知音断绝,”刘正风笑道,“更不必跟师傅互相顾忌猜疑,白白浪费十年好时光。”
“你……”莫问潇被他说中心事,不由怔怔道,“你不认为此事荒唐?”
刘正风失笑道:“男未婚女未嫁,多年朝夕相处,武功、性情、志趣无不相投,有何荒唐?又有何不可?”
“我从来也不是那等迂腐之人。今日终于见你表明心迹,我也有几句话想说。”刘正风走近一步,笑着望向自己这向来神情冷清的师兄,“从那年拔萃大会校场初见,我便认为,师兄你不该囿于自己一方天地,忽略了身边好风景。”
莫问潇沉默了。他当然记得,曾经也有人说过类似的话。
他低头笑了笑,发现自己冷若坚冰的心似在融化。
“两情相悦是天下莫大的喜事,”刘正风拍了拍他的肩,“师兄,我和你一起等。”
莫问潇抬头望着他,笑道:“站了这半日,甚觉口渴,你想喝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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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虽是难捱,但日子终究也一天一天过去。
在刘正风的倾力相助之下,莫问潇很快承担起了掌门重任,将衡山派上下管理得井井有条。
每隔一两天,顾言湘的信便会由飞鸽送来,信中字句泛善可陈,无非是记录已到得何处、沿途风景、饮食起居,状似闲聊,别无其他。
莫问潇每每看完,总是耐心将信展平,一一收入那本《凤求凰》的曲谱之中。
他也回信,但总是下笔艰涩,少不得只说些门派中的杂事。
半月之后,他估摸着时间,衡山派中人应该是已经到了华山脚下。然而顾言湘的下一封信,却迟迟未至。
流云堂之中,莫问潇坐在那把专属于掌门的太师椅上。
“有什么消息?”
“报掌门……这几日派出去的探子已有数百人之多,只听江湖上说五岳剑派与十长老战况激烈,但还是未能打听到顾掌门的消息。”
莫问潇不由揉了揉眉心,忽然意识到这曾经是师傅姐姐惯常用的动作,不由心下更是焦躁不安:“派人再探。”
“是!”那弟子惶惶而去。
一旁的刘正风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由宽慰道:“不急,如今他们方到华山,必是忙于商讨对敌之法,仓促之下未来得及回信。”
莫问潇沉默不语。一股无端的恐慌与不安如一只钢铁巨手,陡然攥紧了他的心脏。
日月教十长老到得华山已有数日,对方苦心筹备五年,必已是想好万全之策,思及此处,莫问潇不得不心急如焚。
“我再带人亲自前去,”他霍然站起身,“正风,你留守衡山,代行掌门之责。”
“师兄,万万不可!”刘正风忙劝道,“当此危急之时,衡山派更需要有你坐镇,若你再一走,门人众心更为涣散,万一再有强敌来袭,我一人恐怕……”
“顾不了那么多了!”莫问潇冷然道,“你既做过凤凰城舵主,必也能代行掌门。”
他深深地望了一眼刘正风:“她是你我的师傅,对你我皆有知遇和教导之恩。她若有难,我不能弃之于不顾。你不也想见他们平安归来么?”
刘正风见他神色凛然,知道自己已是多说无益。
更何况,他知道在师兄心里,偌大的衡山派,都比不过那一个女子的分量。
“我去安排。”
莫问潇点点头,肃然说道:“放心,我会将她平安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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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千里凤求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