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

　　怎么走出他房间、又是怎么抖着手开门回到家，暮迟记不清了。
　　周身被放上了易燃的绒，江桥那一点，她也烧起来，连等待导火线燃着的时间都没有。这个总是在降温的冬天，她热的像被点燃的干柴，一烧就久久不息。
　　江桥一觉睡醒天已经黑透了，浑身都是发出来的汗，烧也退了。
　　客厅里，林淑正和江溯炫耀着逛街买的好玩的东西，江溯举着两个娃娃跟她展示战果。
　　他撑起身，依稀记得做了个梦，梦里亲了下他喜欢了很久的女孩，正是满心得意时，再往后就很模糊了。原本在床前的椅子被归回原位，那本用来耍酷的寒假作业也被摆了回去，只是少了只笔。
　　江桥胡乱扯了纸抹掉脸上的汗，发觉角落里有一个小纸片，边缘不整齐，背景是断续的英文。
　　——醒了还发烧的话就去看看，多喝水。我走了。
　　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写的，只是字迹不像平常端正，有些飘，透着凌乱。
　　江桥猜这是从哪页不用做的阅读上撕下来的一角。
　　生病是个好机会，可以借着劲说一些平常找不到合适的场景说的话。
　　他睡着是真的睡了，也正好给暮迟一个思考和反应的时间。
　　江桥出去倒了杯水，回答完林淑和江溯的关心，返回房间把那个纸条夹在了笔袋暗层里。随后掏出手机给她发消息。
　　江桥：我退烧了，谢谢林林[小狗探头.jpg]

　　暮迟把英语老师划出来的作文题一下午全写了，从建议信到介绍信到各种乱七八糟的题都限时练了一遍，把身心都放在英语里，逃离那种火烧的感觉。
　　手机偏在她休息时震动。彼时她正和彭梦娇分别在沙发两头看电视，狗血家庭伦理剧正播到女主角被不讲理的公婆挑刺，男主挺身而出的老套桥段。
　　她手里还拿着根百奇，解开手机后不由得忧郁地闭了眼，百奇改为食指和中指夹着，假装抽了口。
　　彭梦娇稀奇道：“哟，怎么啦？惆怅上了。”
　　暮迟咬了口饼干，巧克力涂层化开，她含糊道：“没啥。”
　　“真没啥？”彭梦娇凑近了点，“那你才放假一天就这个表情？要有事儿跟妈妈说说，咱一起想办法。”
　　暮迟有点好笑地看着妈妈，唉声道：“没事，这样有点酷。我们在班里学累了吃到类似形状的东西都这样。”
　　“这样缓解压力可以，还能填填肚子。不过你可别真学抽烟啊，绝对不允许！”彭梦娇还盯着电视，语气却在末尾强硬起来。
　　暮迟“嗯嗯”点头，抬手打字：好好休息
　　她给江桥的备注从全名到小名再到江老师，兜兜转转又回到全名。
　　实在不知道怎么称呼的时候，全名真是个伟大的发明。
　　江桥：会的
　　江桥：我的笔呢？
　　买菜没吃：什么笔？
　　江桥：就那个黑色的，笔夹是银白色的那只，应该是你今天用的那个来着
　　暮迟这才想起来自己慌忙跑上楼的时候，手里除了书，书上确实夹了个笔。她走之前还撕纸写纸条，刚才还在用它写作文。手感特别好，出墨流畅，显得字都好看了。
　　这下尴尬了。
　　走就走，还把人家笔顺走了，自己还没发现。
　　买菜没吃：……我回头给你买个一模一样的吧
　　江桥：嗯？不还我吗？
　　买菜没吃：写了很多英语作文可能快用完了
　　江桥：那你随便给我一个吧，就当交换了
　　暮迟想了下自己的存货，有款她很爱的笔，一直攒着没用。
　　江桥一学期帮了她这么多，给个贵重的不为过。
　　买菜没吃：好，过两天给你
　　对话似乎到这里就结束了，但远远不仅于此。
　　因为刚闭掉手机，暮迟就听见彭女士跟她说：“这次过年不回去了，我们跟你林姨两家一块吃年夜饭，怎么样？”
　　“啊？？”暮迟一抖，旁边的百奇差点被压碎。
　　“你二十七才放假，回去也住不了几天，去年这个时候都到家了。”彭梦娇跟她细细数着，“你大爷他们回去就够了。爷爷奶奶能理解的，你小宇哥高中三年都没回去过年你忘了？”
　　“也行吧……”既然已经这么说了，肯定是和家里提前打过招呼了，暮迟说，“但是林姨他们同意吗？”
　　“你傻啦？”彭梦娇戳她脑门，“当然了啊。你们期末考试的时候我们就这样一直在商量了，没告诉你们而已。”
　　得，这样看，“过两天”是真的过两天了。
　　她整个人倒在彭梦娇肩上。
　　-
　　“叔叔，阿姨。”江桥搬着好几箱水果，刚好漏了张脸在外面。
　　江溯跟在他后面，手里提了不少东西，也跟着问好。
　　暮怀川忙赶过来接着，招呼客人坐下。
　　暮迟正在调整挂在墙上的中国结，挂穗刚摆正，彭梦娇的声音耳边传来，吩咐她赶紧去倒水接待客人。
　　“带这么多东西干嘛，家里都有！”彭梦娇笑着揽过林淑。
　　“应该的啊，你送的还少吗？”两位女士互相搀着坐下。暮怀川在单人沙发上，把杯子递给江桥。他接过，很礼貌地道谢。
　　两个好闺蜜的笑声像清脆的银铃，你一句我一句。另一边在母亲旁的江溯和暮迟也说说笑笑，正看着江溯带来的玩偶。
　　“阿桥，这么久没见，长帅了不少嘛。我印象里你还是脸上肉肉的、总要喊林林‘姐姐’的小子呢。”暮怀川把茶叶刮到一边，轻抿一口。
　　温润的红茶入喉，芳香沁脾。
　　“叔叔，您也越来越帅啊。”江桥笑着回。
　　暮怀川装嫌弃：“得了吧，我都老头了。”
　　“没有没有，仍然和刚见第一面一样帅气。”
　　“拉倒吧，你还能记得第一面就怪了。”
　　暮迟抱着江溯拿来的一个趴趴狗，手感特别柔软。她还特意洗过，淡淡的洗衣液香飘进鼻子里。
　　暮迟把下巴搁在狗上：“太软了！感觉……”
　　“是不是有种它的灵魂都被慢慢挤走的感觉？”江溯抢答。
　　“嗯嗯！太形象了！”暮迟的下巴陷进趴趴狗的背里，已经是爱不释手的程度。旁边泰迪熊样式的娃娃被冷落，孤零零坐在旁边。
　　正靠在江溯肩上撸狗的时候，暮迟被轻拍了一下。
　　江桥每到过年必穿一件红色系衣服，衬得他更白更有气色。同样都是红衣服，她本人总觉得到自己身上就显得没那么好看。
　　他把发梢剪短了，精气神更充足，眼睛完全露了出来，亮闪闪的，完全不见前两天的病态。
　　姐妹俩同时抬头，看得江桥有一瞬忘了要说什么。他一顿：“我的笔呢？”
　　暮迟摸着狗的手停下，直起身，不敢看他的眼睛。一对视，她会想到那天下午脸颊的温热。
　　“你、你……呃，”她罕见地结巴，反应过来失态后尬笑，“你急什么？晚点不行吗？”
　　被她微冲的语气惊了下，江桥坐到她旁边的扶手上：“行啊，我就是问问。”
　　大人们总在这种时刻回忆起孩子小时候的趣事，拍腿乐个不停。
　　江桥坐到暮迟旁边的沙发扶手上，抿了下唇，犹豫着说：“林林，我最近惹你生气了吗？”
　　江溯表情立马切换。
　　暮迟舌尖顶了顶上颚，心里无声尖叫。
　　当然没生气。
　　对他从来生不起来气。
　　只是你说了一堆让我五味杂陈的话，我又有点不敢直面你。你还说完就睡了然后迷迷糊糊地亲了我。这我怎么说？
　　“没有。”
　　“那你怎么不敢看我？”他垂下眼，露出委屈的神色，像个露了气的包子。
　　暮迟前倾身子，抬眼直视他并微笑，学着别人夸江桥的话开口：“江老师这么帅，我怕帅瞎了。”
　　“哦——”江桥道，“首先谢谢你。”
　　“其次能不能问一下，你是单纯地跟别人一样夸两句，还是真觉得我好看？”
　　江溯抓着泰迪熊，本来笑的表情凝住了。
　　哥，你攻势已经这么猛了吗。
　　暮迟僵住了。江桥又往前倾一寸，距离再次拉近。
　　桃花眼笑意明朗，它的主人轻笑一声：
　　“不说话，那应该是真的好看。”
　　暮迟微笑着移开眼再次倒回江溯肩上，脑子倏然一片空白。
　　江桥的好看是公认的。她也觉得好看也是正常。
　　但心里所想被剖出来还是有点丢面的。
　　于是下一秒，江桥吸了口气。
　　暮迟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他用于支撑的手，“啪”的一声脆响，三个大人同时转头。
　　彭梦娇的声音出现了：“林林，你打阿桥干嘛？”
　　“没有打，闹着玩，不信你问他。”暮迟直接用手指他。
　　小时候幼稚，老是争论一些没用的。暮迟面薄，虽说老当“姐姐”，但是尴尬了又不好意思说的时候偶尔也会这样拍一两下表达情绪。次数不多，反倒显得她更幼稚些。
　　江桥真就顺着点头：“娇姨，我们闹着玩的。”
　　“那就好，我以为你找事儿呢。”彭梦娇又转头跟林淑说话，“多亏了阿桥，林林这学期学习上进步特别快！仨孩子一起学习真好啊……”
　　林淑乐呵着：“我看还是多亏了林林，关照着他俩这么多，从小就跟个小大人似的。林林有进步那是本来就努力，江桥推了一把而已哈哈哈……”
　　暮怀川也跟着笑：“小溯也蛮厉害呀！仨孩子都上进省心！”
　　“我怎么可能找他事儿啊。”暮迟站起来，速度太快了，两眼发黑。
　　看她左摇右晃了一阵，狗都掉地上了。兄妹俩同时伸了手，待她稳住，江桥弯腰把狗捡起递给她。
　　还有意无意低语了一句：“姐姐应该是舍不得打，但林林呢？”
　　暮迟抱回娃娃，脸一下红了，感觉浑身的气血都涌上来。
　　她低低笑了一句，趁手就抓起来狗，拎着软绵绵的狗爪子跟他闹起来。
　　他逃，她追，绕着客厅转圈。看得江溯和长辈一愣一愣的。
　　玩偶毕竟是软的，一点都不疼，就是发出了棉花的闷声。江桥避着容易磕碰的地点，抬着胳膊挡她的攻击。最后俩人都累了，江桥一停，她也不追了，正好停在暮迟卧室门前。
　　暮迟扶着膝盖休息，发丝染了汗贴在鬓角：“不好意思江老师，‘林林’很舍得。”
　　暖气很足，闹了这么一会一身汗。江桥也靠着门框休息，一点一点滑下去。
　　大人还没缓过来开口的时候，这两个人先笑了，哈哈哈个没完，上气不接下气。
　　江溯单腿跪在沙发上，手撑着沿看向他们，好笑道：“姐，哥，你俩小学生吧？”
　　暮怀川：“差不多了，我怎么记着他们上次这么追着玩也就是小学。”
　　林淑：“闹一闹好呀，过年就得活泼点。”
　　彭梦娇：“看来咱们一起过年这个决定非常正确啊，孩子们这么高兴。”
　　抱着狗的小学生摇头摇成拨浪鼓不承认，抹了把汗顺势进了房间。
　　她翻翻找找，冲江桥招手让他进来。江桥正倚着门框，身上出了汗，手扯着领口微微扇风。
　　“喏。”她双手递了支笔，“新的，很好用，我的珍藏。”
　　江桥挑眉，同样伸出双手接过：“我那笔挺普通，你这样不是亏了？”
　　“客气了吧。”暮迟挥挥手，“是你有什么亏的？你可是辛辛苦苦帮我大忙的江老师啊。”
　　经此一闹腾，刚才那些什么被他三言两语带出来的羞涩呀不好意思呀荡然无存。
　　抱着娃娃开打确实很傻，可他们彼此都乐在其中，和很久之前一样。没有那种青春期的别扭心绪阻碍，也没有难以分辨以至于不好形容的感情。
　　“那我收下啦？”江桥看着她，手指上下摸了摸笔杆，小心又珍视。
　　暮迟重新扎了下头发，弯着眉眼点头。
　　“没生气。”她轻轻说。
　　“嗯？”江桥把笔装进口袋。
　　“没生你气，你也真的好看。”暮迟撞进那双桃花眼里，“你说的话我有在想，短时间肯定是想不通的。”
　　江桥站在她一步之遥的位置，应着：“不急，你可以慢慢想，也不要一直想。”
　　不要一直想，那就有点浪费时间了。
　　我有时间陪你想。
　　“还有就是……”江桥此刻的脸上因为刚才染上了粉，唇也比刚才红了些许，一下又让她回想起那个严格来说不能算吻的印子。
　　江桥眨眨眼：“什么呀？”
　　暮迟又看了会他，最终还是小幅度偏开脸没告诉他，笑着说：“没事。”
　　病号嘛，又不是有心……
　　江桥见她欲言又止，也没追问。只是问她要不要出去，外面长辈打算做饭了。
　　“还有一句。”她竖起食指，眼神又瞟到别处，“我刚说的都是我的想法，刚才是玩你知道。我应该……舍不得打你的。”
　　“我知道。”江桥肯定地说，“你肯定舍不得。”
　　“你怎么知道？”这下她有点迷茫了。
　　江桥低下头，只能看得到他勾起的唇角。
　　“先不告诉你。”他说。
　　“不过那样玩挺好的。你高兴的话，我们可以多来几次，用点劲也行。”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