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寻宗

　　因为临近清明，众人决定先不返回深圳，利用这几天时间顺道到河南的几座山走走，之后便各自回家祭祖。
　　在洛阳市内租好车后，大家晚饭时分抵达了汝阳县。当所有人都以为胡刻点菜时必上杜康酒的时候，却发现饭桌上并没有酒瓶的踪迹。
　　岳观晴起身绕着桌子依次给每个人倒茶，转到胡刻身旁的时候，放下茶壶问道：“胡老板，到了这‘酒祖之乡’，怎么也没叫些杜康酒尝尝？”
　　胡刻啜了一口茶，装作一脸享受的样子，答道：“这喝喝茶不也挺好的么？”
　　“哎哟，您老这点菜习惯一变，我们都瞬间变得高雅起来了呢。”秦阳玉也跟着品了口茶说道。
　　胡刻笑道：“哈哈，我这不是天天要开车嘛，还是不要贪杯的好，我打算买几瓶寄回深圳去，到时候叫上子善，大家坐下来慢慢喝不是更好？”
　　“很好很好，胡总这个安排完美！”岳观晴说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话说我们明天要去的是昆吾之丘吧？我刚开始以为它跟昆仑山是有什么亲戚关系呢，这名字听起来就好神秘的感觉。”胡刻转而问道。
　　周祥林夹了一块刚上桌的卤肉，正要往口里送，停在嘴边回答他道：“所以啊，也就只有这汝阳城南的西泰山最符合了。”
　　“哦？那西泰山有什么奇特之处啊？”胡刻继续问道，无意中瞥了一眼那色泽莹润、肥瘦相间的卤肉，注意力一下子被馋虫引去了一大半。
　　周祥林暗暗笑他，故意把卤肉放进碗里，将筷子搁在碗上遮挡好，才答道：“西泰山隶属伏牛山脉，山体主要由燕山运动时期的花岗岩构成，年岁可是比昆仑山还要老不少，但从地质结构看并没有十分出彩之处，它最出名的景观莫过于炎黄峰上酷似中华文明始祖炎黄二帝的天然石像。”
　　见祥林看向了自己，姜齐会意接着说道：“相传这里就是炎帝和黄帝实现部落联合、民族大统的地方。春秋时期的政治家、思想家韩非子在其《韩非子?十过》篇中曾写到：‘昔者，黄帝合鬼神于西泰山之上，驾象车而六蛟龙，毕方并辖，蚩尤具前，风伯尽扫，雨师洒道。虎狼在前，鬼神在后，腾蛇伏地，凤凰覆上，大合鬼神，作为清角。’清角，是那个时期最美妙的乐调，但不是所有人都有福能听到的，只有像黄帝那样德行深厚之人才可以。”
　　胡刻眨了眨眼道：“哦，原来是中华文明的发祥地，之前还真没怎么听说过。我只知道汝阳这里有一座云梦山，是‘鬼谷军校’的所在地，是孙膑、庞涓等人跟鬼谷子学习军法的地方。”
　　“这样子么？鬼谷子的名字听多了，没想到他的居地是在这里呢。”江临朔饶有兴致地说道，她想到她的义父相传也是鬼谷子的关门弟子，不知他当年是否在此学艺，也不知道这千百年来他有没有回过这里，如果她能带回去一些照片，他老人家看了会开心吗？
　　胡刻赶紧接话道：“嗯嗯，明天从西泰山回来假如还有时间的话，我们可以再去云梦山看看的。”
　　“那倒也是不用那么赶的，以后有机会再说吧。”江临朔温婉应道，她转瞬间想到，如果有空余时间，大伙其实都想好好休息一下，不适宜再加行程了。
　　清晨的汝阳城内，包裹着薄雾，大街小巷中都弥漫着胡辣汤与油条、菜角的香气，街坊邻居的洗漱声，孩子出门上学的叮咛声，上班族匆匆的脚步声，店铺拉开卷帘门的迎客声，一股脑就将整座古老的城市带得鲜活起来。用过早饭，一行人驱车抵达了西泰山脚下。
　　“我们又是来早了一些呢，到了四五月份的时候，才是西泰山十万亩高山杜鹃盛开的时候。你们看山腰上，已经有一些早开的植株了。”秦阳玉说道。
　　周祥林理了理肩上的背包带，望着远处被雾气烘托得愈加神秘威严的炎黄峰说道：“我也觉得咱们今年以来的行程是有些过于密集了，不过谁也按耐不住那份好奇心是吧，毕竟现在已经是最后也是最核心的中山经了。”
　　姜齐生怕两人再细聊行程加紧之事，对此产生什么怀疑，赶紧跟岳观晴使了个眼神，让她转移一下话题。
　　岳观晴心领神会地转向秦阳玉问道：“阳玉，这个昆吾之丘上的蠪蚳，你估计是什么生物来的？”
　　“噢，我推测是类似疣猪的猪科动物，《山海经》中描述的‘角’，应该就是疣猪面上的‘疣’。不过疣猪现在都只分布在非洲大陆，若时间推回到三百万年前，这西泰山应该也是一片温暖湿润的高山草原，是适合疣猪栖居之地。”秦阳玉整理着被风吹乱的发丝说道。
　　胡刻见岳观晴问完了，接着问道：“这附近是不是还有个恐龙地质公园啊？我昨晚查去云梦山的线路时看到的。”
　　秦阳玉点头答道：“嗯，是的，是晚白垩纪早期的恐龙化石群，据说已经发现了60多处化石点，样本包含至少6种恐龙，其中‘巨型汝阳龙’是目前世界上已知的最粗壮、最重的恐龙。”
　　“嗯哼，希望我们今天也能有所发现呢！”周祥林在一旁附和道。
　　在过了女娲庙之后，众人便绕开了景区步道，沿山路往炎黄峰行去。山林间是一派温带落叶阔叶林的景象，顺着山坡向上看去，蒙古栎、山榆、金丝楸、黄栌、鬼见愁交错而生；透过林冠层高低起伏的缝隙，可以望见高处青灰色的华山松，一株株身姿挺拔，顶着天空，像披了青铜铠甲的皇家护卫；走着走着，不时还会遇到几株野果树，细细数下来，有榛子、橡子、板栗、山核桃、柿子、君迁子等等。
　　在接近炎黄峰顶时，灌木丛中突然窜出一只香獐，贼头鼠脑地往山背面跑去，胡刻见了觉得很是惊奇，拔腿就往前追去。待得其他人反应过来，他已经跑出几十米远，“这家伙！招呼也不打一声”，“算了算了，跟过去罢！”
　　没走多远，就听见胡刻在前面山坡拐弯处大叫：“你们快过来，这里有个山洞！”
　　因为此程本没有露营或夜间行进的计划，所以大家只带了两个手电筒备用，进入山洞后，大伙都尽量走在一起，共享光源。山洞并不算深，往内大概二十米就到头了，但是洞顶非常高，往上看时，也有二十来米的样子，洞内有些动物穴居过的痕迹，那只香獐想是听到人的声音，绕道往别处去了，并没有进到洞里来。黑色的石壁上，稀疏分布着一些带有铜黄色和褐红色斑块的岩石。
　　“看来这洞里有一些黄铜矿和赤铜矿呢。”周祥林专心致志地从壁上取样，秦阳玉给他打着手电。其余四个人则拿着另一个手电往前面一片石壁上寻去，看是否还有其他发现。
　　突然姜齐在十几米高的一处壁缝间看到一小节白色的条状物，挤着眉毛小声对三人说道：“你们看，那是不是……？”
　　因为距离太远，谁都没法百分百确认那到底是什么，于是胡刻兴奋地取出了背包里的攀岩设备，二话不说就向上攀爬而去。
　　然而没有头灯，从地面往上照的手电的光线时不时会被下方的岩石或者胡刻自己的身躯所遮挡，他在到达目标物后，根本辨不清那一节到底是什么东西，只得先把自己固定在锚点上，将它小心地凿出来，用样本袋包好装入口袋中，然后解开安全绳开始下降。
　　在他下到距离地面大概还有五六米的时候，不知道从何处飞出一只被光线惊扰的蝙蝠，吱吱乱叫着直扑到他的手上，也不知道是爪子还是牙齿，狠狠地在他右手上来了一下，吓得他一甩手，双脚也没有踩到下一个蹬点，只剩下一只手抓着降落绳吊在半空中荡，随之“哎呀”一声惨叫整个人撞到了石壁上；还好他反应够快，另一只手立马扣住了一块凸起的岩石，脚尖也迅速地找到了一个支撑点，有惊无险地稳定了下来，然后迅速回复到安全的姿势继续往下降落。
　　下面的三人都吓得发出了一阵惊呼，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拳头，他们本能地抬起双手、迈开弓字步，摆好了接住他的架势，看到他自己调整好后，又神同步地撤回了后腿、站直了身子、耷拉了一下紧绷的肩膀，然而，他们谁也没留意到谁，眼睛全直勾勾地看着上方的胡刻，另一边的周祥林和秦阳玉也应声赶了过来。
　　一等胡刻双脚着地，姜齐就跑上前抓着他的胳膊紧张地问道：“哥们，你没事吧？”
　　“哈哈，没事，一个不小心出洋相了，这样的小意外还是比较好处理的。”胡刻看到江临朔也关切地望着他，爽朗笑道。
　　说完，他从口袋里拿出了所取之物，四人借着光线看清后，不禁有些失望，那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后羿箭矢。
　　“哎，都怪我，没看清就让你上去了！刚才手电也没给你打好，引出了蝙蝠，才害你差点失足。”姜齐自责道。
　　“怎么能这么说，是我自己太激动了，啥都没想就逞英雄上去了，那蝙蝠也是我自己大惊小怪了，根本没啥可怕的。”胡刻不好意思地说道。
　　“你们俩在自我检讨什么呢？”从那边赶到的周祥林探头问道。
　　当秦阳玉看到胡刻手中白色之物时，瞬间提起劲来：“诶，这个！别动别动，让我看看……呀！是一段动物的牙齿化石呢。”
　　“不会那么巧是蠪蚳的獠牙吧？”岳观晴目瞪口呆地反问道。
　　“说不定哦，要是的话，那可真是个大发现了！”说罢，秦阳玉小心翼翼地把它接过手中，检查了一下样本袋的密封条是否捏紧，抬起头后又说道：“你们两个刚才那样的处事方式挺西式的呢。”
　　“什么？西施？不会吧……”胡刻用嫌弃的音调说道。
　　秦阳玉白了他一眼：“成天就会得想美女！我说的是式，第四声。”
　　“噢，西式，怎么西式了？”
　　“其实，我在国外生活一段时间后感受最大的一点就是这个。每当发生问题时，外国人喜欢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而且习惯于当面道歉、当场理清并解决问题；而大多数国人，更偏向于怪责和迁怒于他人，从潜意识上欺骗自己——‘这不是我的错’，从而让自己的内心舒坦一些，而且很多时候人们会选择逃避问题，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生活，但这样只会让问题不断地重现而且得不到根本解决。你们俩的自我反省精神还是挺值得表扬的呢！”
　　“谢谢秦教授教诲！”胡刻笑着吐了吐舌头。
　　“能得到秦教授认可真是我的荣幸。”姜齐拱手作揖道。
　　“你们俩今天怎么都阴阳怪气的，做啥亏心事了？”秦阳玉敏锐地问道。
　　两人都装作没听到一样匆匆走开了。秦阳玉转头看向岳观晴，她也摊了摊手，表示不知道的样子。
　　秦阳玉无可奈何地又看了那两人一眼，突然发现胡刻的小臂上有些深色的液体流下来，惊讶地叫道：“哎呀！胡刻！你是不是流血了？”
　　胡刻刚才自己也没留意到，这时才抬手看了一眼，说道：“咦，好像是也，可能在石壁上划了一下。没事，擦一擦就好了。”
　　“不对，还有可能是蝙蝠咬伤了，我们赶紧出去吧！让小朔给你看看。”岳观晴隐约看到了伤口上的齿印，督促大家道。
　　出到洞外，江临朔先是让姜齐替胡刻挤出伤口处的污血，用大量清水清洗了伤口，她自己则是到山坡上找来了半边莲，临时解一解毒。返回县城后，他们又直奔防疫站给胡刻打了狂犬疫苗，这才安心下来。但是他心心念念的云梦山，就完全没有时间去了。
　　第二天，胡刻的身体并没出现什么异样，正常用了些外伤药后，大伙按原计划去到了汝阳北面的栾川县。
　　鸾州是栾川的古称，因有形似凤凰的鸾鸟在此栖息而得名。鸾鸟嬉戏的河流，被人们唤作鸾水，也即是伊河。他们溯伊河而上，寻找其发源地：蔓渠之山——今日位于陶湾镇三合村的闷顿岭。
　　山村内十分荒凉，很多空置的村舍无人居住，村内只剩下一些独居的老人。也正因如此，这片山岭几乎无人打扰，涓涓清泉汇成清澈的溪流，缓缓地在山野间流淌。
　　“这个山里是不是有奇怪的老虎啊？”胡刻小步跑到秦阳玉身边问道。
　　“你是指《山海经》里描述的人面虎身的马腹？”秦阳玉反问道。
　　“嗯嗯，对对！”胡刻点头道。
　　“我估计是猞猁来的。怎么，你想当打虎英雄？虽然你刚接了狂犬疫苗，但被猞猁咬一口，可是跟蝙蝠大不相同哦！”秦阳玉吊起眼皮说道。
　　“这几天都没喝酒，不行不行……上不了岗。”胡刻幽默地回应道。
　　在溪水边收集水样的周祥林忽然在河床中发现了一些田黄色的岩石，估计是黄蜡石，招呼大家过去帮忙。
　　岳观晴正往那边走着，突然听见身后的山林中传来一阵踩踏树叶的脚步声，心生奇怪，这里应该没有其他人走动才对吧？她扭头一看，只见一只猞猁正朝她走来，并且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与她眼神交汇后，猞猁的眼里露出了笑意，转身往山里走去，每走两步回头看一看岳观晴，似在让她跟上。
　　岳观晴见状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聚在溪边的众人，见没人注意到她，于是悄悄地就想跟着猞猁往林里去。然而才迈出一步，她猛然想起那只金雕，内心挣扎道：“这猞猁，该不会是金雕的进阶版吧？使一招调虎离山，然后悄咪咪地把我干掉？”
　　猞猁见她没有跟来，显得有些诧异，也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她。岳观晴再次细看了一下它的眼神，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凶意，而且与她之前遇到的异兽是更接近的，于是打定主意跟了上去。
　　可是走着走着，她突然觉得背包里有东西在震动，心里纳闷：我的手机没有开震动呀，是什么东西？打开一看，竟是那截金属条像个小马达一样径自在发颤，而且她越往前走，那颤动越明显，好像是金属条感应到了前方的什么东西。
　　“怎么回事？它在警告我前面有危险吗？”岳观晴心中这个念头一起，马上有种拔腿就跑的冲动，幸而经验告诉她遇到猛兽乱跑是不对的，于是她再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林子里一片寂静，还能听见小河边秦阳玉她们谈话的声响，这让岳观晴安心不少，“嗯，假如真有危险，我在这大叫，他们应该也是能听见的”，于是她鼓起勇气，继续往前跟去。
　　猞猁走到一棵山茱萸前停了下来，只见一只绿尾虹雉栖于枝头之上，一见岳观晴到来，它便飞落地面，在灌木丛中的小窝里衔出一个东西丢到岳观晴面前。
　　岳观晴定睛一看，喜出望外，那正是他们在寻找的后羿箭矢，它也在地面上微微颤动着。当岳观晴拾起它，与包里取出的金属条拼接起来后，它们顷刻便安定了下来。
　　岳观晴此时总算没有再怀疑猞猁的用意，抬头望向两只动物，感激地说了声：“谢谢。”
　　绿尾虹雉全身放松地抖擞了一下羽毛，又甩了甩尾巴，“咕咕”应和了两声跳回枝头，猞猁则是悠闲地扭头往山上跑去。
　　从山林里出来，岳观晴看到大家正在搜寻自己，姜齐远远就看到了她，大声叫道：“嗨！她在那呢！”
　　岳观晴一路小跑回到众人身边，江临朔关切地问道：“你自己一个人跑到哪里去了？”
　　“这个……我……”她转念一想，故意憋红了脸胡诌道：“人有三急……”
　　“咦……”秦阳玉一脸鄙夷地皱了皱眉道。
　　姜齐看出她有所隐瞒，替她圆场道：“没事没事，人没有不见就好。”
　　晚上，在回到酒店后，岳观晴悄悄地把江临朔、姜齐和胡刻叫到房间，把下午发生之事告诉了他们。看来后羿箭矢真如他们预料的那样会陆续出现，而且金属条之间会由于相互感应而发颤，这样子他们便不会再像在西泰山上一样，把其它物品错认为是后羿箭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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