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行歌

作者:佛罗伦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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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斗不过


      有句话叫看热闹不嫌事大,放在平民百姓和达官显贵身上都适用。

      自从赵邈在先帝灵柩面前砍了贺时渡一剑后,百官都等着看贺时渡要怎么报复赵邈。将赵邈这些平日里联合起来攻击他的老臣停职查办是肯定要做的,但除了这个,贺时渡似乎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针对赵邈,他唯一的报复,是将赵邈晚年得来的小女儿赐婚给雁北刺史裴旭的长孙。

      裴旭是不是贺时渡一派的人都另当别论,雁北气候莫测,今年旱、明年涝,赵邈家小女儿是赵家掌上明珠,温室里的芙蓉玫瑰,料想也受不了雁北疾风的摧残。

      外面议论纷纷,贺时渡两耳不闻,关上南池大门,该看书看书,该习武习武。檀檀倒是从阿琴那里听说了贺时渡的做法,趁喂鸟时,偷偷跟阿琴说:“他就这么放过赵大人了?”

      阿琴道:“小姑娘也觉得奇怪是吧,我也觉得奇怪,大司马这么睚眦必报的人,怎么如此轻易放过了赵大人!”

      檀檀认真地思忖,“如果他砍的是我,我一定希望他下地狱。”

      阿琴知道檀檀只是嘴上说说,前几天南池的马蜂咬了她胳膊,她放言要用打害虫的药毒死马蜂,但当阿琴找人捉来那只马蜂的时候,她看着马蜂扑棱的翅膀,又心软放了它。

      “小姑娘,你就只敢说说而已。”

      阿琴正说着话,檀檀从窗外看到时复一瘸一拐的身影。她心中不解,为何每次时复来找她,都是坐着轮椅,找贺时渡却总是拄着拐。

      正当她好奇,南池书房里传来一声砸东西的声响,通过那声响,她辨认出了是茶杯之类。

      书房内。

      贺时渡瞥了眼自己脚下的瓷杯碎片,那茶杯飞过来,砸在书柜上,溅起来的碎片将他的手背划开了一个小口,但他眉头都不皱一下,反倒愈发平静:“我说你一句,你就砸我杯子,这么脆弱么。”

      时复捏紧拳,他竟还敢说!

      方才,他来质问赵邈一事。

      赵邈是教他棋术的恩师,上次贺时渡被困千江寺,他求赵邈向先帝说情,赵邈也帮了忙,只是先帝心意决绝,他实在左右不了,这次赵邈有难,他尽徒弟之心为赵邈求情,都是合乎情理的事。

      原本,二人只是谈论赵邈的事。

      不懂赵邈,也不懂贺时渡的人,都以为贺时渡是放过了赵邈。

      时复恰好两个都懂。

      赵邈把儒家的道义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他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一辈子就做了两件事,忠君、爱家。

      如今,贺时渡给他的报复,是逼他做出选择:

      要么当个好父亲,他告老还家,女儿也不用嫁去雁北,但自此秦国的事都跟他无关;要么为秦国社稷继续效力,他重还朝政,肩负秦国礼制重任,但必须将女儿嫁去雁北。

      一开始时复是好言相劝贺时渡的,“既然你给了他重还朝政的选择,就是认可他。你既然知道他忠君爱民,为何必逼他自断脊梁?”

      当然,以贺时渡的脾性,是不可能退让的,他道:“我就是想让他自断脊梁,有意见么?”

      这语气并不友好,时复彼时忍怒说:“哥,你有时过于刚愎自用了。”

      贺时渡则冷哼,“若非我刚愎自用,爹的坟头都要让那群人给烧了,若非我刚愎自用,你这贺家的瘸子,在邺城人人可欺。”

      便是这句瘸子刺痛了时复的心,他怒从中来,直接把手里的杯子砸向了对方。

      他眼神冰冷地射向贺时渡:“我的腿如何瘸的,你心里没数么?”

      贺时渡太阳穴胀痛,他闭上眼,淡淡说:“你该庆幸你是个瘸子。”

      ...

      檀檀站在鸟室门口的雕花柱边上,看着时复气恼地离开,她从未见时复走那么快过,他的拐杖一下下狠戾地敲着地,不慎戳进一个凹陷里,他身体险些向前扑去。

      檀檀知道,他一定不想被任何人看见这样的时刻,比起上前搀扶,她选择了回避。

      今日贺时渡难得在家,檀檀想要中午同他一起用膳,但时复走后没多久,楼仲康就穿着常服来了南池。

      楼仲康人高马大,毛发浓黑,檀檀觉得他像一只会吃人的大黑熊,她看到楼仲康便不自觉向后躲了几步。

      楼仲康匆促看了她一眼,并没停留,径直进了书房。

      “南伐燕国余孽的征兵榜文出了,请大司马盖章。”

      军中文书类项目有专门的行军主簿负责,交由楼仲康审过,再由大司马、皇帝分别盖印。

      贺时渡将文书从头到尾读了遍,才盖上了章。

      “派去南面的斥候昨日带消息回来了,前段日子阳城爆发虫疫,卓家将军队迁到了周郡,咱们是先路人马直攻周郡,还是按原计划行事?”

      贺时渡道:“阳城人口最多,是卓家老巢,直攻阳城即可。”

      虽离计划的南征阳城之日还有小半年时间,但楼仲康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缓了这么久,我关节都快生锈了。比起学文官整天写字看书,我还是适合舞刀弄枪。”

      楼仲康八岁左右就在军营里做劳役,发育起来以后,直接上了战场,从一个底层士兵做到如今的将军之位,花了十八年。

      贺时渡刚入伍,楼仲康是隔壁营的总兵,一场抗胡之战,打的他们几乎全军覆没,当年阴山之下,没楼仲康救他,他就该魂归其处了。

      贺时渡道:“卓家手上真正经过军事训练的兵不过三万,这些年卓枢父子躲在阳城募兵训兵,顶多再有一万,区区四万兵,就算我们在阳城外围跟他们耗个一年,也该耗没了。”

      楼仲康道:“是这个理,截断他们的粮线,用不了半年一城人都饿死了。”说罢,他话锋一转,“但毕竟是打仗,没个万无一失的。咱们不用亲自上阵,若说个万一,真战死沙场了,也能住进陵寝里,墓碑往哪儿一立,后世人路过,都得下马祭拜,指不定还能倒两口酒给咱们喝,但前线的士兵没了,马革裹尸都玄,抚恤金给的再高,也是一条条命,这些年我最害怕见士兵家属了,那么多士兵,我哪能一一负责。”

      贺时渡缓缓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楼仲康扫过他书案上摆放整洁的文书、兵书、地图,笔墨纸砚...

      “大司马,几万士兵的性命,交付在了你的书案上,你要当心身边人呐。”

      好巧不巧,贺时渡朝窗外望去,看到檀檀在院子匆匆跑出院子。她跑的急了,一头辫子便开始甩动。

      他回神道:“檀檀么。”

      “你从前叫她燕国公主,如今却这般称她,是真把她当秦国人了吗?”

      “是秦是燕,由她自己说了算。”

      贺时渡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听不出任何异处,楼仲康的心放下了,“我知道你一向是个清醒的人,不可能因一个女人迷了心智,只是那燕国小公主太不按常理行事了,就单说去诏狱陪你这桩,一般女人做不出来。”

      贺时渡将自己的印收在檀木盒里,放回书架的机关夹层中,背对着楼仲康说,“我跟她私底下的事,与南伐无关,你不必将她考虑在内。”

      贺公府外。

      檀檀方才听说了时复要搬出去,衣服也来不及换,着急地跑到了大门口。

      她跑出了一头汗,一边擦汗,一边拦着搬箱子的仆侍问:“时复哥哥人呢?”

      仆侍答:“公子正在屋里收拾他的字画。”

      没走,就还有挽留的余地。

      檀檀又急匆匆跑去了时复的寝房里,他正弯腰将怀里的宝贝字画往一只大箱子里装。

      檀檀冲他背影喊了声:“时复哥哥。”

      时复把字轴放进箱子里,扶着箱子边沿站起来,“你来为何?”

      关键时刻她就嘴拙,檀檀张了张嘴,“你要搬去何处?”

      “城西有我的一处私宅,这些年我贩书卖画的钱,都拿来购置那处私宅了。”

      “你买宅子做什么...”

      “怕有一天,大司马嫌我无用,朝廷里帮不上他的忙,还得害他遭人指点,便要将我赶出门。”

      檀檀摇晃着脑袋,否定他的话:“你哥不是那样的人!”

      时复看她的目光都变得怜悯了起来,但出口的话依然是冷刀子一般:“等你经历过了,就知道他是那样的人。”

      檀檀错愕了片刻,但她这一回很快理清了自己的思路:“他是什么样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想他的...”

      她话还没说完,时复打断了她。

      “我说,也是看在兄妹一场的份上,提前告诉你,你斗不过他。”

      “我知道...你们秦国的皇帝都斗不过他...”

      “我指的是感情。”

      凡事一谈感情,好像就和原本的样貌不是一回事了。

      时复的侍从跑进来,搬起箱子往外走,时复对着檀檀说:“我走了,若想上我那处去玩,提前半日找人通知。”

      檀檀仍在迷茫之中,对时复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她与贺时渡之间,那算作感情么?是像她和娘之间那样紧密的联系吗?她不知道,贺时渡如何对她,她只是遵循本心地回应,她踏踏实实地感受着自己当下内心的变化,但从没想过以后。

      要想以后么?要想那么远么?

      不对,这不是她来找时复的重点!檀檀追了出去,时复已经上了马车。

      她拉出时复衣角,被她这么一拽,时复差些从车上跌下来。

      “檀檀,你到底想做什么?”

      檀檀义正严词道:“你哥不是你说的那样的人,你也不是那么想他的,你只是一时意气。他,他...”

      她想说贺时渡其实也受了许多苦,可看着时复跛着的右脚,她说不出口。

      时复、平昌...这个宅子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曾见过他那破烂一样的身体,她偷偷数过他身上的疤,光是大的刀疤,就有十几处。

      千江寺里他背上挨的那一刀子,至今未愈。

      “我看...”时复语重心长道,“你就是蠢。”

      马车扬尘而去,滚滚炎日,檀檀觉得自己的脸上全是汗渍和尘土。她失落地望着马车的背影,心中所想,正如时复所言:她可真蠢,活了这么久,就没一件事是办成的。

      回到南池,她怕贺时渡看出来自己的沮丧,特意挤出了笑容。

      贺时渡从书房走出来,撞见在檐下踱步的檀檀,直言:“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檀檀保持着笑容:“没有啊。”

      贺时渡伸出跟手指,将她嘴角向下一扯,“假笑太明显了。”

      檀檀细数着今日的事,自从诏狱回来后,的确没什么能叫人开心的。

      贺时渡低头,鼻子抵着她的颈窝嗅来嗅去,高挺坚硬的鼻梁直往她脖里戳,檀檀慌张地推搡他,“别这样...会被看见的。”

      青天白日,但凡有人路过,就会瞧见他们厮缠的样子。

      “看见如何。”贺时渡的手深入她衣襟内弹了下,她又是痛又是痒,反抗的动作更强烈,贺时渡一把擒住她的腕子。

      檀檀被逼急了,眼泪哗一下涌了出来。

      就在这时,贺时渡忽然将她松开。

      没了他强力的束缚,她整个人忽然间空洞了,就犹如永远不会有飞鸟经过的天际。

      她抹去眼泪,问道:“你、你怎么停、停了。”

      贺时渡将偷香过的手放置鼻下,嗅了嗅,“一股奶味。”

      檀檀的心被他几句话就扯得七上八下,她怒目相视,贺时渡朝她脸上掐了把,“不高兴要有不高兴的样子。今天别闲着,把你的物件搬到我屋里,往后跟我同住,给你个杀我的好机会。”

      说完他自顾自地走出南池,步伐挺阔而迅速,行走间,衣袂带风,衣摆上用银线钩织的白鹤似若真的起飞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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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斗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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