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熟

　　主任从事教育工作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学生都见过，那些学生们一般也就敢在背地里骂他，像这样当面骂他的江落还是第一个。

　　江落看主任板着一张棺材脸，估计今天自己凶多吉少，他在心里把马路骂了一顿，打算一会儿回去就对他进行一个“爱的教育”。

　　马路在教室里和备胎兄分享江落刚才的英勇事迹，他后背突然一凉，右眼皮跟抽抽似的狂跳几下，吓得他打字的手都顿住了。

　　【我不是备胎】：没想到江兄如此勇猛，连年级主任都敢怼，失敬失敬。不过我听说你们不是下周要期中考了吗？你还有空打王者呢？

　　马路手在背上拍了拍，驱散后背上来历不明的凉气，他往教室门扫视一眼，确定安全后打字回复

　　【╯Ψ封心锁爱】：抽空玩一节课的，你消息还挺灵通，七中什么事儿你都知道。

　　【我不是备胎】：那必须的，我翊哥在七中上学，我必须时刻掌握第一手情报。

　　【╯Ψ封心锁爱】：牛批，落儿被叫出去老半天还没回来，我感觉他回来要炫我。

　　一直呆在办公室的江落倒没有和预想似的挨批，主任自行调整一会儿，还是决定先把正事说了：“我听你班主任说，你打算走艺考这条路是吗？”

　　江落站姿散漫，手撑在主任的桌子上，说：“对，我打算参加编导艺考，怎么了主任？”

　　主任从电脑上调出来一个文档，让江落凑过来看：“这里是我统计的各班参加艺考的人，你知道七中参加艺考的学生不少，大多数都是想要靠这个在高考降分。不过我了解了一下你的情况，你成绩不错，要是能好好学下去，只靠文化课想上个好学校也不是不可能的。”

　　江落在那名单上看到不少眼熟的名字，都是之前一块混日子的熟人们，他说：“但是我不是因为想混高考才学的编导，主任，您不会是来劝我放弃艺考的吧？我就直说了，我不可能放弃艺考。”

　　主任喝一口茶，说：“你这孩子脾气怎么那么急，我话还没说完。如果你执意要参加艺考的话，我希望你还能将文化课保持好。这次分班为的就是把艺术生和文化生分开，如果你能进入精英班，就一直在精英班里呆着。”

　　“您这是动员我呢…？”江落不确定道：“您不反对艺考？”

　　“这有什么可反对的，这是你的未来，不是我的，也不是别人的。”主任说着，把茶杯盖子拧上：“你回去吧，年轻人脾气别那么暴，收敛一点。”

　　江落收了那副没正形的样子，站直说：“谢谢主任，我走了。”

　　回到班里，江落对上马路躲闪的眼神，他没像预想那样收拾马路，而是坐回位置上，拿起笔在手上转了个漂亮的笔花。

　　景翊收回视线，继续做手头上的数学题，他问：“心情不错？”

　　“嗯呗。”江落笑：“主任算是这么多年以来第一个支持我走艺考的长辈，觉得挺意外的。”

　　他说话的时候笔也没停下，在手里转着，江落的手长得秀气，再加上平时除了扛相机外没做过什么重活，手上什么痕迹都没有，像一块成色极好的羊脂玉，让人忍不住想要捉在手里把玩。

　　景翊的注意力总是没办法从江落身上移开，他看着那只手，说：“他不算第一个。”

　　“嗯？”

　　“我才是第一个。”景翊说。

　　江落：“…你算哪门子长辈？”

　　景翊掏出身份证摆桌上：“我比你大，怎么就不算长辈了？”

　　“这便宜都占吗景少爷。”江落说：“幼稚不幼稚啊？”

　　“对小学生来说有点幼稚，对成年人来说刚好。”景翊在他手上捏了一下：“一会儿放学先别回宿舍，跟我出去一趟。”

　　手里转动的笔被他这一捣乱弄得滚到桌上，江落问：“干嘛啊？”

　　景翊这会儿开始神秘起来了：“有事儿，跟着我去就行了。”

　　放学之后江落难得没背书包，今天的题他在晚自习就听景翊讲完了，少有的一身轻。他和景翊轻车熟路地翻墙出去，对面街上有个静止站立的人影，看见他们出来，冲他们招手：“我在这儿呢翊哥。”

　　“方一凡？你怎么来了？”江落问。

　　方一凡掏出一个盒子递给景翊，手速快到江落压根没看清是什么东西，就听见方一凡说：“我是跑腿的，货已经送到了，我就先走了哈。”

　　他溜得飞快，江落看着他跑走，一脸莫名：“什么意思？怎么搞的跟特工接头似的。”

　　景翊打的网约车停在路边摁喇叭，江落和景翊坐进车里，江落被他推着，调侃道：“你不会把我拉去卖了吧？”

　　“你要是想的话，我帮你安排一下？”景翊靠近江落，清冽的气息将江落笼罩起来，江落头晕乎乎的想说这是干什么玩儿这么大啊，下一秒身边“卡蹦”一声，景翊坐直了看他：“你脸怎么红了？”

　　江落往车门方向挪了挪：“你先别跟我说话，我怕我忍不住抽自己。”

　　景翊：“…行。”

　　下车之后江落跺跺脚，在车上他一直保持着一种微妙尴尬的心情，一个姿势维持一路下来，整个人左半边身子都是麻的。

　　他视线颠簸着，看清楚自己现在在哪里。

　　高新区入夜之后总是冷清的，有人在高楼大厦里加班，让冷白色的白炽灯光彻夜长明，也有人开着车行驶过空旷的街道，转瞬即逝的相遇又走散。江落现在所在的地方还算热闹，因为这里建了一座大桥，大桥的围栏上装点着会变色的灯柱，光浪追着跑着，流向远方。

　　景翊带着江落走上大桥，今夜夜色温柔、风也温柔，带着暖意的风吹起江落额前的碎发，露出少年一双清澈的眼来。

　　站在高处瞭望更远的地方，江落目之所及，光影重重叠叠垒出了这座今夜格外有情调的城市森林。景翊就站在他身边，用难得温柔的声音说：“我以前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曾经来过这里。”

　　这座桥上曾经来过一个走投无路的男孩，他坐在大桥的围栏上，向前一跃就是解脱。在他就要跳下去结束所有的时候，一个流浪汉从他身边走过，一把将他从围栏上拉了下来，让他赶紧回家吃饭去。

　　江落听完景翊的话，把手撑在围栏上，低头去看下面孤寂的水泥路，又抬头看见了远处的灯火阑珊，他说：“这儿很漂亮，谢谢你带我来。”

　　景翊把方一凡送来的盒子放到围栏上，他说：“昨天没来得及给你送生日礼物，今天补上。”

　　四四方方的牛皮纸盒外面没有任何包装，江落拿在手里晃了晃，里面的东西不算重。他拆开纸盒，纸盒最上层铺着一层泡沫板，把板掀开，里面躺着的东西才露出它黑色的表面来。

　　江落看呆了：“这是...镜头？”

　　“嗯，思来想去还是想送你这个。”景翊看着江落的眼睛：“我想让你的梦里有我的一份。”

　　电影是造梦的制品，摄影机作为导演的第二双眼睛，记录下他所要拍摄的影像。景翊送给江落一个镜头，希望自己也能成为他的眼睛。

　　江落说不上自己是感动还是什么，反正心里塞得满满的，感觉有什么东西快要溢出来了。他把纸盒拿在手里，张开双臂用力地拥抱住景翊，偏头在他的脸上脆生生地亲了一口。

　　江落在他耳边小声说：“我太喜欢这个礼物了，谢谢。”

　　景翊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他说：“十八岁之后的每一天都要快乐，豆豆。”

　　回到宿舍的时候江落脑子还是晕的，感觉自己像做了场梦，他把纸盒放进柜子里锁好，穿着睡衣猫着腰溜进了隔壁寝室。

　　景翊刚把外套脱了打算换衣服，门在身后慢慢打开，他扭头看见江落正偷偷摸摸的把门合上。

　　“来问题的？”景翊问。

　　江落两手空空，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现在就是很想和景翊呆在一块。他坐到景翊的床边，仰头看着他：“没有，就想和你呆会儿。”

　　景翊点头：“行，那我先去洗个澡。”

　　他当着江落的面把上衣掀起来，劲瘦的腰腹露出来，两条人鱼线从腰间没入裤腰下面，江落别开视线，在心里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少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江落有点后悔自己就这么过来了，让他看完这么诱人的画面之后再听景翊洗澡，这不是考验他的意志力么？水流声隐隐约约从洗漱间里传出来，江落如坐针毡，蹭一下从床边弹起来，脑门子撞到上面床板，撞出一声巨响。

　　洗漱间的水声停下，景翊的声音模糊道：“怎么了？”

　　江落捂着脑门倒抽气，说：“没事儿！你洗吧别管我！”

　　他趁着景翊还没出来先跑回宿舍，躺到床上蒙着被子额头还是抽抽着疼，江落小声骂了一声：“江落你真够没出息！”

　　第二天早上景翊在门口等江落，宿舍门开了，景翊随意看了他一眼准备走，步子刚迈出去又停下了，他狐疑地看着江落：“你戴个这么厚的针织帽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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