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化

　　小菲报了文学系，莱诺报了机械系，莎佳在数学与物理两个选择中摇摆不定。莱诺建议她选数学，他似乎很懂行地说：“现代物理的体系已经完备，没有什么出风头的地方了。绝色美女都已经给人泡光，只剩一些二流货色，天才如你，浪费了啊。”
　　莎佳纳罕无比：“莱诺，过完一个假期回来，学问见长呐，说的出如此有内涵的话来。哪儿学来的吧。”
　　莎佳正色说：“谁说物理体系已经完备？今天组成宇宙的、可知的普通物质，不到宇宙存在物质的50%。科学家对那另外的50%的物质一无所知。不说那未知的物质，就连这50%可知的物质，用最强的探测手段，也只能观察到其中的十分之三。说不定，就等着我把这个数字改成十分之四。”
　　三个月不见的三个好朋友一阵嘻哈。
　　社会福利好，肯自找苦吃的人太少。文艺轻松写意，学来娱人又娱己，即使人员泛滥工作难找，光靠福利，生活也一样过的下去，顶着自由艺术家的名头，穷，人家也不敢小看。基础科学类别的系，太抽象太枯燥，所以报读的人非常少，数学系和物理系每年的招生数都在3上下浮动，和文学、音乐、美术动辄五、六十的规模比，天壤之别。
　　物理系今年等到报名快截止，还未开张，系主任亲自与莎佳联系，鼓动她来。莎佳起初没有给他说动，嘴里“嗯……嗯……嗯”，就是不点头。
　　数学最近百年来，确实处在一个变革的时代，数学家面前忽然出现一大片前所未料的崭新空白，成果不断推出，新的数学英雄不断诞生，数学界似乎进入了新一轮激烈的淘金热。莎佳琢磨，也许她可以分一杯羹。
　　当主任说到每学期提供两万的奖学金和三万的实验经费，莎佳大吃一惊：这这这，已经比妈妈的工资还高了。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物理系史上最昂贵的本科生。
　　莎佳二话不说，立刻在报名表上签下自己的姓名。
　　主任呵呵呵笑，为了争取这名优秀的学生，他们可是痛下决心了。
　　一流的学院，要有一流的教师，也要有一流的学生。

　　基础科学研究人员只有两个去处：大学、研究所。物理学院学生少，教师可不少，面积宽阔，规模宏大，建筑华美。基础科学人才难得，政府求才若渴，物理学院，每平方都是钞票堆起来的。
　　肯来也敢来学基础科学的，一定对科学有超常的热情，也一定自负天赋过人。宇宙由他们描述，那些科学骄子，才智超群，个个自命人类精英。你只要一进入物理学院的地盘，就可以感受到那种甚至飘荡在空气中的独特气息，超然、严谨又奔放。
　　席兰物理学院曾经是著名的多贝卢克学派的所在地，伟人已逝，遗风长存。在全银河的物理学家心中，席兰是精神圣地一样的所在。赛里•居特拉斯，居特拉斯定理的发现者，从未来过席兰，临终时，他喃喃说：“到席兰去，到席兰去……”
　　可以想见，够资格进入这座科学圣殿的家伙们，尾巴翘的有多高了！草地上、小路上、走廊里，人们或来去匆匆，或三两成群争论着，或神似梦游，不知沉浸到哪个神秘的定律中了。每个人，脸上似乎都带着一股子高深莫测的表情。他们只差没在学院的拱门上刻：“不懂物理者，不得入内。”
　　物理学院也以盛产怪胎著称。
　　今年的新生只有莎佳一个，典礼什么的要搞也没气魄，导师理查德•费曼通知她，直接来上课得了。
　　教学楼不象科学机构，象一座艺术博物馆。挑高十几米的透明拱顶下，雪白云石的中厅宏大若雅典卫庙，美的惊心动魄。走廊宽阔，铺着厚厚的长绒地毯，富丽雍容，两壁挂满物理界前辈的照片。莎佳一路行来，兴奋不已。她将成为席兰物理学院光辉历史的一部分！
　　是这里了，莎佳推开半掩的雕花门。中央大圆桌前坐着三个人，那三个人她都认识，但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莎佳退回门外，睁大眼睛看门牌，打开课程表：“205室，没错啊。”
　　莎佳在门外踌躇了好一会，还是摁下手腕上的电话：“费曼教授，我们的教室是205室吗？……可是，教室里怎么还有3个学生？……啊？刚报名的？！”
　　得到霹雳消息的莎佳，对着手腕上的通讯器发呆了。流年不利啊！大叹霉气的莎佳硬着头皮走进去。
　　雷•丹斯达面无表情地看看她，又低头看光脑；他旁边的比阿特丽斯•斯诺顿挑剔地看了她几眼，也低头去看丹斯达的光脑；威廉•诺福克则根本不看她，继续和另外两人说话。
　　莎佳是透明的影子。
　　莎佳在圆桌离他们最远的那头坐下，也摊开自己的光脑。比阿特丽斯抬头看看她的光脑，眼里有一丝轻蔑的神色一闪而过。
　　莎佳吹口气，额前的刘海轻轻飘。她的光脑是很烂啦，不过是她用自己的奖金买的，不丢人。姑娘不与你们一般见识。
　　这三人属于世交，都是出色人物，虽然不同班，莎佳也是闻名已久的。那位比阿特丽斯•斯诺顿，才色俱佳，女中翘楚，莎佳其实是很仰慕的，可惜啊！看形势，他们为帮丹斯达出气，是铁了心要孤立她了。
　　莎佳揉揉鼻子，她有这么不招人待见吗？父亲拐跑人家的老妈，没她什么事呀。
　　门口又进来一位眼生的翩翩美少年，他拉开丹斯达旁边的椅子，一脸惊奇地说：“丹斯达，你们怎么来这么早？猜猜我在停车场看见什么？我从来没见过那么丑的车，我真怀疑它能飞到天上。开它的人得是一位勇士才行。席兰物理学院真的出怪胎，我转学的决定真是对了。”
　　丹斯达闻言微微一笑，瞟了一眼莎佳。
　　莎佳面不改色，伸长双腿，找个最舒服的姿势，继续浏览网页。
　　金发的美少年注意到莎佳，友好地对她说：“嗨，你好，我是爱德华•斯图亚特。”
　　丹斯达的全名是雷•斯图亚特•丹斯达，两人长的又有六分象——此人大概是丹斯达的表兄弟，迟早也要给莎佳脸色看，莎佳不用敷衍他。她冷淡地说：“莎佳•李。”
　　果然，斯图亚特叫道：“噢，你就是那个……”他及时地收口，瞧瞧丹斯达，瞧瞧莎佳，不说话了。
　　莎佳继续扮演隐形人。
　　费曼教授进来了。他看上去很年轻，有彼得•潘似的笑容。莎佳一见立刻就喜欢上他。开场白后，他请学生们先说说为什么学物理。
　　莎佳以为，丹斯达，应该去音乐学院，使他那可怜的音乐品位提高点；比阿特丽斯为什么不去学表演？现在最火的那位玉女明星，给她提鞋也不配啊；威廉•诺福克，一直是丹斯达的跟班，学法律或经济，以后为丹斯达家族服务时会更有用。也许，他们都是陪这位转学生来的，只有他是真正适合物理的。
　　她倒要听听他们怎么说。
　　比阿特丽斯很艺术地说：“我学物理，因为我不能做其他事情。”什么意思？玩暧昧？
　　威廉•诺福克说：“它似乎挺有趣。”
　　丹斯达酷酷地说：“为什么学物理？我不知道。明天也许会明白的。”
　　斯图亚特说：“我学物理是为了揭示世界的本质；我学物理，是因为物理的奇妙与魅力远比我强大；我学物理，是因为我认为它对社会很重要；我学物理是为了活着；我学物理是为了存在；我学物理是因为我学物理。”人才啊！莎佳不由对斯图亚特刮目相看，可惜啊可惜，阵营不同，做不成朋友。
　　费曼教授转向莎佳：“莎佳，你呢？”
　　莎佳看着他，绽开笑容，可爱的教授，你会不知情吗？为了生活呀！
　　莎佳和费曼教授含笑对视一番，开口说：“上个学期，我写了一份历史学方面的报告，老师对我说，不错，观点很新，但是历史观点要经过几次证明，甚至几十次证明，才行。我问他，什么是一次证明就可以的。他说，物理。”莎佳摊手：“所以，我在这里了。”
　　费曼教授的笑容充满激赏，莎佳问他：“教授，您为什么选择物理？”
　　教授咳嗽几下，收起笑容，一脸神圣庄严地道：“物理研究，充满了美和快乐。”他顿了顿，说：“就象□□，不过，前者的快感更持久。”
　　莎佳爱死他了，他们一定很合的来。
　　费曼教授看看几个高低参差，程度悬殊的学生，暗叹口气，开始第一堂课：
　　“这是一门十学年的物理课，我们开设这门课程是着眼于你们，孩子们，将成为物理学工作者。当然情况并非一定如此，但是我是这样设想的！假如你打算成为一个物理学工作者，就要学习很多东西，这是一个20000年以来空前蓬勃发展的知识领域。事实上你会想到，这么多的知识是不可能在十年内学完的，确实不可能。你们还得到研究院去继续学习。
　　相当出人意外的是，尽管在这么长时间中做了极其大量的工作，但却有可能把这一大堆成果大大地加以浓缩。这就是说，找到一些概括我们所有知识的定律。不过，即使如此，掌握这些定律也是颇为困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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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自然整体的每一部分始终只不过是对于整个真理——或者说，对于我们至今所了解的整个真理——的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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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我们按照我们所理解的当代科学（特别是物理学，但是也包括周围有关的其他科学）的轮廓继续讲下去，这样，当我们以后专门注意某些特殊问题时，就会对于背景情况有所了解——为什么这些特殊问题是有趣的，它们又是怎样适应整体结构的。
　　那么，我们世界的总体图象是怎样的呢？
　　……”
　　费曼教授打开投影机，各种原子结构和运行轨迹的三维影象，在圆桌中央出现。
　　伟大的宇宙呀，他竟然要从原子说起！
　　非常生动。可是，这些物理学的ABC，莎佳四年前就自学过了。真是一夜回到幼儿园啊！
　　莎佳吹吹额前的刘海，把自己深深地埋到网页中。
　　终于到了课间休息，莎佳在教师休息室找到费曼教授：“教授，对不起，我没有认真听课。但是，这些我都熟了。”
　　费曼教授哈哈大笑：“不用道歉，你真是个有礼貌的孩子。下节课你不用来了，以后也不用来了。我们已经讨论好了，你可以自由安排自己的学习。不过，还是参加一个学习小组比较好。这栋楼和后面那栋实验楼，你随便溜达吧，喜欢哪里，直接进去。任何一位老师都将给你提供帮助。你当然也可以来找我，我单独给你辅导。”
　　意图达到的莎佳笑了：“那么，学分怎么办？”
　　“你可以参加和他们一样的考试，也可以拿一篇论文或者实验报告来代替。”
　　费曼教授热情地拍着莎佳的肩膀，送她到门口。
　　大喜过望的莎佳嘴巴咧地收不拢，一路晕陶陶地回教室，到门外时她站住，冷静一下，想等夸张的笑容收得起的时候，再进去面对冷脸。
　　门内传来谈话声。
　　首先是比阿特丽斯的声音：“她长得真是不起眼，而且连口红都懒的抹，真没礼貌，她穿的那件衣服也好奇怪，发型和她的脸也完全不配。丹斯达，你说是吗？你以前还说，她气质庸俗呢。”
　　听不清丹斯达说了什么。不过他显然说了什么有趣的东西，那三个人都笑了。
　　诺福克说：“丹斯达，你真会打比方。”
　　新来的斯图亚特倒是挺耿直的，他说：“哪里有你们说的那么糟糕，我觉得她挺清秀的，如果肯打扮打扮，也许算的上漂亮。当然，肯定是比不上比阿特丽斯了。”
　　够了！说那么大声，故意的吧。莎佳冷笑几声，阴沉着脸，推门进去，收拾起自己的东西，谁也不看，扬长而去。
　　讨厌和这些家伙一栋楼！莎佳气呼呼地进了实验楼，逛了一层，又逛到第二层，其实什么都没注意到。后来她终于冷静下来，并奇怪自己怎么会生那么大的气。
　　莎佳可是经受过非人考验的，回想当年，她在大舜吃过多少苦哇，她都没生气！所以说，虚拟什么的，心里知道是假的，锻炼效果就是要大打折扣！
　　虚拟伤害，她可以不在乎，到了真实世界，真实的伤害，她依然会愤怒。
　　莎佳安慰自己，不生气！不生气！那些金玉其外的绣花枕头，让他们自鸣得意好了。象她这样注定不朽的伟大人物，何必在意小小蚂蚁的叫嚣呢。
　　这时，莎佳停在一扇大门外，那张门上贴了一张纸，上书：“知道下题答案的朋友，请入内。”莎佳好奇地仔细看那条题目，“噗嗤”笑了出来。
　　那是，费特雷假设！物理界最著名的难题，从未有人成功证明它，倒是在企图证明它的过程中，产生出很多新的计算方式、实验方法和理论，被称为物理学的超级富矿。
　　里面的人真幽默！
　　“小妹妹，你站在这里，是知道它的答案了吗？”
　　莎佳回头，一位棕发的高个子正对她微笑。
　　莎佳呵呵笑道：“没错，我可以证明它，但是上面空白地方太少，写不完！”
　　“里面有足够的地方，请进。”
　　屋里的情景吓了莎佳一跳。一位非常美艳的女生，颀长优美的手指正掐着一个男生的脖子，大吼：“不！我是对的！这个方程就该这么解，你这只猪！”
　　男生奋力扯着她的红头发，大吼：“白痴！用屁股思考的蠕虫！我才是对的！根本就不应该用戈廷公式，应该用……”
　　高个子泰然自若地对莎佳说：“他们很有活力，对吧？”
　　莎佳笑歪了。
　　高个子拍拍手，说：“两位，暂停。这位可爱的小妹妹，要给我们证明费特雷假设。”
　　两只喷火巨龙分开来，慈祥地打量莎佳：“那么请吧。”
　　莎佳被他们的变脸功夫再次吓到，好一会，她停下笑声，煞有介事地说：“我改主意了，你们想，它是只下金蛋的母鸡耶，我不能为了成就自己的荣誉，就把它宰了。有多少数学家和物理学家会因此失业啊，我不能这么残忍。”
　　那三人一本正经地频频点头：“是这个道理！是这个道理！”
　　战争原来是由一道虫洞学方面的题目引起的，两个敌人请老师（高个子）裁决。朗道老师把题目拿过来推算。莎佳站在一边看。
　　几分钟后，莎佳说：“你们两个都不对。”
　　三人看她。莎佳说：“首先你假设这个和这个，然后我们用提拉理论的这个和那个；接下来还有诺热特夫定理，我们再代入这个，组成那个。现在你把向量放在这里，再如此这般……”
　　三人重复一遍她的计算过程，惊讶：“真的，这太简单了，你是对的！”
　　“天使，你是哪里来的？”
　　“我是今年的一年级新生。你们是？”
　　“五年级。妹妹，愿意和我们混吗？”
　　公元26783年4月3日，莎佳•李、朱迪宇和薇薇安•卡文德许，三位伟大的物理学家，开始他们一生漫长的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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