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澄

作者:消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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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4)


      摇晃的马车,把安墨澄抖醒了,他的头正枕在安洵嶙峋的腿上,一睁开眼,他就倏地坐起来,一手抓起安洵手臂,慌张喊道:“我们去刑场,我们去刑场!我要去救怀绮,我要去救他们!”
      安洵不忍看他,道:“墨澄,来不及了,现在已经午时一刻了,陆公子他们,已经……”
      安墨澄一身的伤,头发散乱着,眼神慌乱,他一把推开安洵,叫马车停下,可那车夫不听他的,依旧快快的驾着。安洵想要拉住他,可安墨澄着了魔一般,他那早已如纸般薄的身子骨哪里拉得住。安墨澄连滚带爬的到了马车沿边,两匹马还在飞快的跑着,安墨澄不顾一切的滚了下去,重重摔在地上,身上的伤又开始流血。他吃力的爬起来,而后飞快向刑场的方向跑去。等马车完全停住时,他已经消失在了人海里,找不见了。
      他没命的跑着,眼睛里不断流出泪来,他不信,他不信就这样结束了,他明明什么都还没做,怎么能让陆怀绮就这样死了。
      当他跑到刑场时,三个绞架早已经空空如也,人群也散去,只有零星几人在一旁骂着,安墨澄听见他们说:
      “这等乱臣贼子,真是杀得好!五百多条人命那!死十次都不够!”
      “蒙骗了我们那么久,真是罪该万死!当初怎么瞎了眼信他家!”
      “什么兰台第一公子!我呸!阙外杂种也配!”
      安墨澄红着眼把最后说话的那人推倒在地,大喊道:“闭嘴!闭嘴!”
      那人爬起来,一脚踢去,安墨澄又倒在地上,那人准备再踢时,被身边两人拉开了,劝道:“看他那样也快死了吧,你就不要跟他计较了,踢一脚算了。”
      那人“呸”了一声就走了。
      安墨澄又挣扎着站起身来,一路踉跄着到了城门口。
      远远的,他就看见城门下围了一大圈人,正对着上面挂着的三人指指点点,有的人还边骂边吐口水。安墨澄仰头望去,三个身影悬在城门上,其中一个穿着一身青色。他蹒跚着走到人群外,身上的伤此时都不痛了,胸中却如万箭穿心,这种锥心蚀骨之痛让他难以呼吸,他喃喃自语道:“不可能!不是你,那不是你!那不是怀绮!”
      陆衔琷跟司南乔各被一根绳子缚住,头侧歪着,面色铁青,而他们身旁的陆怀绮,一头乱发遮住了脸,隐约可见他血肉模糊的面容,高高眉弓跟鼻梁染了泥跟血,他身上的那股活力早已经散尽,像一只挂起来的破布娃娃,毫无生机,破破烂烂。
      人群里骂着:“吊得好!让众人都看看你们的真面目!”
      “乱臣贼子!阙外杂种!”
      “儿啊!如今他们来给你偿命了!”
      “兰台罪人!万世当诛!”
      “那凤鸣府就该一把火烧尽!”
      在安墨澄依旧道:“不是,那不是怀绮!不是的,一定不是的。”他散乱着头发,跪在地上,疯了似的自言自语,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把城墙上的人影变成了三团湿湿的浓雾。他溺了水,窒息感铺天盖地,入侵了四肢百骸,全身的痛楚似乎都涌入了心脏,痛得他在地上弓起了身子,不敢再看那人影一眼。
      跪在地上半晌后,安墨澄缓缓起身,脸上布满泪痕,他喃喃道:“凤鸣不复闻,孤梧苦秋雨。冷棋空长更,寒露消夜烛。斯人难再逢,独身何苟余?”
      念完,他拖着步子向高高的城楼走去,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此刻站在了城楼上的女墙上,脚下的人群在这看起来也变得微小起来,劲风吹动着他破破烂烂的衣衫跟凌乱的头发,现在只消轻松一跃,所有的痛苦跟遗憾顷刻间便会烟消云散。安墨澄低头望了一眼那个脚下的青色人影,嘴角抽动了一下,底下的人也正仰起头来看他,纷纷大叫着。安墨澄闭上了双眼,表情终于变得舒缓起来。
      正欲迈步,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在嘶声力竭呼喊他的名字,他猛地惊醒,回头一看,是满脸沧桑与惊恐的安洵。
      安洵站在原地不敢乱动,双手颤抖着伸在身前,像是想要拉住安墨澄一般,他哭着对他喊道:“墨澄!不要跳!”
      安墨澄不语,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他看着安洵瘦骨嶙峋的身影,感觉下一瞬他就要被这高台的风吹折,他对着安洵轻声道:“父亲,我这一生恐怕就是个错误,现在该结束了。”
      安洵喊道:“不是,你不是错误,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安墨澄继续轻声道:“生错了人家,叫错了名,活错了命,错了十八年,我终于以为自己的余生不会再是错误了,结果还是信错了希望。”
      安洵缓缓靠近他,抽泣道:“错的不是你,错的是我,是我不配做你父亲!墨澄,你下来,会好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安墨澄摇摇头,道:“不会好起来了,他死了,西沉的太阳再也不会东升了,南归的雁群再也不会北上了。”说着他又转过了头去,喃喃道:“桃华寺的桃花也不会再开得那么好了。”
      他又闭上了双眼,一滴晶莹的泪珠被风吹散在空中。
      安洵边跑边叫道:“回来啊!”
      安墨澄缓缓吸了一口气,附身倒了下去。
      ……
      安墨澄双脚还未离开墙,就感觉自己被一人横腰揽了起来。他睁开双眼,惊喜往后看了一眼,却发现是个侍卫。
      他又被狠狠摔在地上,那侍卫凶狠吼道:“干什么呢!这城墙可不是用来给你寻死的!”
      安洵跌跌撞撞跑到安墨澄身边,惊喜紧紧抱着他,一边不断对着那侍卫道:“谢谢这位官爷!谢谢这位官爷!”
      那侍卫没有认出两人来,问道:“做什么要寻死?”
      安墨澄两眼空洞洞,在安洵怀里静静流泪。
      安洵连忙道:“他做错了事,我一时气急打了他,把他打得有些重了,他想不开,便想寻死了。”
      那侍卫瞥了一眼安墨澄,见他浑身是血,不像个人样,便对安洵道:“你这打得也太狠了,教儿子可没有这样教的,你也该长长记性了。”
      安洵连忙点头不停道“是”,那侍卫见没事了,就说道:“行了,快带回家吧,不要在这妨碍公务了!”
      安洵吃力地把安墨澄扶起来,艰难的往城楼下走去。

      接下来的日子,安墨澄总是在昏迷与清醒之间来回反复,清醒的时候他就整日睁眼躺在床上,盯着窗外的那棵绿树看,从日暮看到月沉,不说一句话。
      这天夜里,他依旧是睁着眼睛看着窗外,发现夜幕中的一隅越来越红,红得像是赤霞燃烧了夜幕,点点星辰都被那红光吞没,片刻后他想起来那正是凤鸣府所在的方向,他又歪歪斜斜冲出门去。
      跑到那条凤鸣府所在的大街上,整条街都被火光照得通明,远远的就可以看见火舌高高窜入天空,人们也纷纷来这里围观。他拖着步子走到了凤鸣府门口,此时的凤鸣府早已经被大火吞没,只有那块御赐的“凤鸣府”牌匾,还歪斜挂在大门上。他全身都被灌了铅,重得像是驮起了一座泰山,那火在安墨澄的瞳孔中燃烧,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烧成了灰烬。转眼后,那块牌匾也失去了支撑,“咚”一声掉落在地上。
      一刻后,三个侍卫抓到了放火的人,那人不觉害怕,反倒嘴里叫着“烧得好啊”,安墨澄见了只想冲上前去给他的脸上狠狠来一拳。可正欲过去的时候,安府上来人找到了他,神色慌张,这让安墨澄本就已经遭受重创的身心,又提起来。
      “公子!快回府吧!老爷他不行了!”那人用着哭腔说道。
      安墨澄双腿软了下去,火光映在他的脸上,睁大的眼睛里尽是火焰。

      房间里昏暗不明,安洵睡在床上,奄奄一息,安允澈趴在他床头,旁边站着顾妧,还有其他几个下人。
      安墨澄走到安允澈身边后,一下子跪倒在安洵床边,晶莹的泪珠不停的从他脸上滑落。
      安洵斜着眼睛望着他说道:“墨澄……我对不起你们……我一直…都太自私了……”
      安墨澄使劲摇了摇头,哭道:“父亲,都怪我,都怪我。”
      安洵声如细烟,道:“不怪你,那是……上天在给我……机会。”
      安允澈在一旁哭喊道:“爹!你不要死啊,你还没有看我今天写的字!爹!”
      安洵对着他吃力的笑了笑,后道:“允澈,你写的字很好看,我很喜欢。” 而后他又看着顾妧说:“我……对不起墨澄的娘,我也……对不起……你。” 听见这句话的顾妧,心上似被一根细针刺中,神色微动。
      安墨澄抽泣着说不出话。
      安洵接着道:“墨澄,今后……你一个人……要好好的……我们都会看着你的……我,你娘……还有……陆公子,你不要……让他们担心。”
      安墨澄大哭,全身都颤抖起来。
      忽而,安洵不再继续说了,他转头盯着床顶,像是看见了什么惊喜的东西,眉梢微动,他翕动着嘴唇,微弱说着:“玉荑,让你久等了。”说完便咽气了。
      安墨澄握着安洵的手,涕泗横流,最后又晕了过去。

      八月,国主昭告天下,周百仁继任兰泽国靖遏大将军,领军征战阙外。一月后,他得胜凯旋,阙外灭亡。
      之后,兰台城下了一整月的雨,每个角落都被冲刷洗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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