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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木雕
她顺回一口气,差点咬到舌头,纪不天将她拉远,蹲下身靠近男子,以指测息,发现他鼻尖沉重的呼吸有进不出,已是强弩之末。
那人微阖的双眼肿胀破口,全身冒着死气:“求.....求....救...我!”
断断续续的嘶哑话语被周遭慌乱的嘈杂掩盖,除了他们两人,围观人群已退离数丈,无人敢靠近。
不过须臾,男子就在众人惊恐冰冷的注视中死去。
纪不天站起身用刀柄将掉落一旁的斗篷盖在遗体上,随后拉过祝云的手,快步离开。
有人远远大喊:“你们别走啊!官兵一会就来了!”
——“那姑娘碰到痘疮了!我亲眼目睹了的!不能让她走了!”
祝云闻言,越发着急:“纪大哥,我刚刚——!”
纪不天面色微沉,随手取过小摊上摆着的几件衣服,脚步一顿直接弯下身将她拦腰抱起,足下轻功跃起,飞上屋檐,在众人的呼喊声中迅速远离。
祝云倒吸一口气,手心紧紧握拳生怕碰到他:“纪大哥?!”
“从他感染到病入膏肓绝不是一两日之事,在这期间,但凡接触过的人,谁能逃得过?”
祝云后脊背发凉:“你的意思是?”
“葛大夫说近日医馆接收了不少高热病人。”纪不天沉声道:“痘疮的前期征兆就是发热。”
“......”对,她记得,葛大夫看完余然的伤便着急回医馆,说是发热病人多,忙不过来...
“所以。”纪不天冷静道出可怕事实:“不是你我躲避,旁人就会没事。恐怕,整个小丰安早在数日前便已暴露在危险之中。”
祝云心头重重一沉:“那、怎么办?”
“没有怎么办。”他抱住她的双手微微笼紧:“不用怕。”
纪不天将她带到郊外清河边,脚未点地直接入了水,祝云被冰凉刺骨的河水激得打颤,待回过神,身上外衫已被他扯去。
“!纪——”祝云手臂被迫抬起,掌心中忽然塞入一小木罐,纪不天包住她冰冷的手,猛一用力捏碎木罐,其中装满的粘稠药水瞬间淌满手心,由于手臂高举,这药水便顺着臂弯不断流下,最终滴入河水中不见踪迹。
祝云稍稍冷静了些,开口问道:“纪大哥,痘疮是什么?”
他的动作微滞,眉心隐有怒意:“为何你连痘疮都不识?”
“我...”
她或许猜得到,她只是...
祝云脑袋低垂,没有发现纪不天眼中闪过的急切与紧张。
但见她脸色刷白,他的那丝怒意转瞬被担忧代替,伸手拂去沾在她脸颊上的发丝,扶住她肩膀:“...是当年让俞家村几乎死绝的疫病。”
掌下的身子陡然一颤,他低声道:“你先将身上衣物脱下给我,好好洗一洗。”
随即他离开河水回了岸上,祝云脑子有些发闷,低着头解开内里衣衫扔向草地,憋气潜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河水中。
流水如冰刃,仿佛能划开皮肤沁入血液,痘疮...疫病...看之前那人的死状...好像是天花...
这在现代已经灭绝的病毒,在大梁仍然是恐怖的夺命阎罗,而她刚才竟然直接接触了...她是不是只能祈祷自己身康体健,未被传染...
沉寂的黑暗中,有一抹亮光在头顶闪现,祝云从水面中露出脑袋,这抹光原来是纪不天点的火,烧得正是他们二人的衣物。
她仰头看了眼暗淡无星的夜空,缓缓吐出一口气,那是她最喜欢的一套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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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沈宅已是深夜,琅玥和余然屋内皆是漆黑一片,想来都已休息。
纪不天带她回屋内,急急拿了桌上的小酒杯,破开指尖滴血入内。
祝云沉默着吞下子蛊血,感受到体内渐渐翻腾的气血被一朝压下...若再晚一些,蛊毒便要发作。
她放下杯盏,纪不天的声音响在头顶:“多思无益,早些休息。”
是他会说出的话,祝云咬紧下唇,泄露出一丝委屈,见他转身要走,急忙叫住他:“等一下...”
她从小柜子里翻出一个小物件,递到他手中。
是一件人物木雕,大大的脑袋留着长马尾,短短的身子背后背着一把长刀,眼睛眯成两条缝看起来却似乎是生气的表情,这是...他?
“我...帮琅玥刻酥酪模具的时候...顺手做的。”
祝云有些不好意思:“我技术不好,眼睛...太难刻了,你不要嫌弃呀。”
冰冷的木料在掌中酝成温热,纪不天紧了紧手心,紧锁的神情松动,眉眼低垂:“很可爱,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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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市上发生的事一传十十传百,一时之间,整个小丰安谣言四起、人人自危,此事惹来丰安城府衙重视。
第二日城内大街小巷便贴满了告示,澄清大量谣言的同时证实确有发现痘疮病人,提醒百姓无事不要外出。
此刻祝云远远坐在院中角落,看着对面一脸担忧的琅玥与满脸震惊的余然,捂紧脸上的厚纱,无奈道:“对不起。”
余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要是死了我会记得帮你尸首烧了的。”
“余少侠...!”琅玥心惊,连忙道:“云姑娘千万别自责,这根本不是你的错,早晨我已打听过了,葛氏医馆...早在三日前已经发现了痘疮患者...若说传染,其实我们谁也逃不掉。”
“......”余然差点跳起来:“沈姑娘,你说的这话才更吓人吧?!”
“对、对不起...”她匆匆道歉,随后起身走来握住祝云的手:“云姑娘,痘疮可怕,但也并非人人会得,幼时我与父亲在边城也遇到过夺人性命的鼻疫,你看,我一样活了下来。”
祝云大受震撼,挣脱了她的手不敢多接触:“那也得小心些才好,否则我良心难安...”
“你若避着我,才是叫我良心难安。”她轻轻叹息:“你道我沈琅玥是何种贪生怕死之人?倘若你真不幸染上了痘疮,我上刀山下火海也是要求人救治好你的。”
她轻微的话语犹有千斤重,压在祝云心头,叫她感动不已:“琅玥...”
“沈姑娘言重了。”余然摇了摇头:“现在开始你们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外出采买打听消息什么的皆由我来。”
“那怎么行?你的伤还没好。”
“小伤不足挂齿。”他忽然笑了下,一双大眼睛甚至冲她们眨了眨:“我可姓俞,当年俞家村的幸存者,我得过痘疮,不会再被感染的。”
祝云努力探寻了下,并未在他爽朗的声调中找到一丝一毫的沮丧或悲伤。
少年大摇大摆出了门:“我去买些药材,以后日日于家宅四周焚熏。”
“没想到...余少侠竟得过痘疮...那定是很痛苦的一件事。”琅玥沉默片刻,温柔道:“云姑娘,你且去休息会,我的粥还在厨房炖着呢,等好了叫你。”
“......恩。谢谢你,琅玥。”
她何德何能,能遇见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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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阳光甚好。可过了饭点,都不见纪不天的身影,似乎从早上开始他就未从屋里出来,祝云便端了饭菜去找他。
待她推门而入时,纪不天正在更衣。
受伤的手臂这几日越发严重起来,平素用惯的止血药已不能控制伤口的恶化,一日下来,血迹脓水总会渗透衣物,粘在皮肤上,很是疼痛。
谁知,里衣刚刚解开,祝云便出现在门口。他立即将衣服拢回,眉峰蹙起:“何事?”
纪不天稍显凌乱的发丝散在耳侧,来不及穿戴整齐的领口露在外头。
祝云一眼便反应过来自己进来的不是时候,她掩饰尴尬咳了两声:“饭要凉了,我帮你拿了过来。”
“多谢。”
以为她放下就会走,却见她一直站着没动,他问:“还有事?”
祝云点头:“嗯。”
纪不天轻叹,系好衣带,再套上外衣,重新穿戴好:“说吧。”
“适才余然从外头回来,听说葛氏医馆已被官府封了,里头有好些痘疮患者,都是轻症,若不是昨晚那人,医馆都没敢确认他们得的是痘疮。”祝云坐在他侧边,愁道:“没想到已经如此严重。”
纪不天并非没有想到,他紧着眉:“往年但凡有地方犯疫病,无不是赤地千里,难觅人迹。”目光移向她脸上蒙着的厚纱:“你若是害怕,我们即刻离开小丰安。”
“不。”祝云摇头:“我和你都近距离接触过昨晚那人,除了葛氏医馆的病患,我们可能是最易得痘疮的,若是离开小丰安,到了他处病发,岂不害人?我只是...”
她踌躇道:“我只是没想到会发展得这么快,我很怕...连累琅玥...昨晚我不该回来...”
抚着杯盏边缘的手指微顿,纪不天忽然问道:“你可记得左公说的?”
“什么?”
“当年丰安犯痘疮,圣上派他治疫,他成功了。”
“...你是说?”
“除了最早爆出疫病的俞家村来不及施救,丰安城的损失其实并不大。”他缓缓道出当年事迹:“只因神医降世,救得贫苦众生。你可知,那神医是谁?”
“......”祝云心里一咯噔,能让纪不天称作神医的,她只知道一个:“杜风随...”
纪不天的眸中隐隐有光流动:“如果你逃不过...我会带你去找他。何况,我们本就要找他。”
我们...祝云茫茫然看向他,神医能治天花?古代何时能治天花...若真犯了天花岂不得成麻子...
乱七八糟的纷乱念头一闪而过,只剩下心头一记重过一记的疯狂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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