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回忆

　　“你听说过一句话吗？”
　　“什么？”
　　“人是不能直视神的。”
　　众人没有哪一次这样鲜明地意识到，无论哪一个种族，在神面前，都是子民，也是随手可以泯灭殆尽的蝼蚁尘埃。甚至，他们死后，连一捧灰烬也不会留下。
　　什么是神？
　　这就是了。
　　不能挑衅神。
　　不能忤逆神。
　　不能……
　　众人低着头，伏在地面，等待审判结果。
　　戴珠坐在位子上，收了吊儿郎当的姿态，低头沉思。
　　常常也低着头，神色却略有些担忧。
　　众人无法直视的高空之上，青龙即将精疲力尽，卫道的办法简单极了，扣住他的鳞片，几拳下去，平日无坚不摧的盔甲就这么轻而易举裂开了，鲜红色的血丝从内里溢出，鳞片如晶面般碎出蛛网似的痕迹，鲜血就从这些痕迹里往外渗透，现在他的每一片鳞都在渗血。
　　青色宝石般的鳞片渐渐裹满了本身的血液，暗红色与暗青色的融汇交接，安静的爆发。
　　卫道还是手下留情了。
　　如果不是这样，之前挨了他一拳的妖族没有一个能活到现在，而青龙也清楚地知道，卫道的力量无穷无尽，他是耗不死卫道的，最终的结果，唯一的可能，他将狼狈不堪迎接死亡，那是他所预见的结局。
　　即使卫道有意识控制自己，力量的爆发又怎么可能容忍退让？死亡的阴影数度从青龙身侧经过，如风如雾。逃不脱，避不开，更令人绝望的那一点在于——即使卫道不是神，他完全不知道地面众妖的心路历程，他也可以说，他杀不了卫道。
　　卫道是杀不死的。
　　神也是。
　　该认输了。
　　他不能接受自己毫无尊严被打到泥泞之下的场景发生在面前。
　　尤其很有可能即将亲身经历。
　　他只是喜欢战斗，并不喜欢被羞辱和贬低，也不喜欢倒霉和失败。
　　更不可能喜欢难堪而毫无退路的落败结局。
　　从这一点来说，卫道和他，相差无几。
　　认输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是自己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而已。
　　只是这样。
　　不过从前没人能打得过他，于是谁也没听过他说我认输这种话。
　　当初他倒是想过遇到打不过的怎么办，连语气神态都演练过了。
　　谁知道，满世界无一是敌手，现在傲气养好了，出来就是大敌。
　　根本打不过，他确信，自己面对卫道，毫无还手之力。
　　一开始看着卫道被他压在下风，不过是卫道想试试他的底细，后来，卫道渐渐占了上风，总是给他一种“只要你稍微努力，你就可以得到胜利”，他承认，那种感觉对他而言非常有诱惑力，以至于他对着这个念头疯狂心动，意图努力翻身打败卫道，可惜，此消彼长。
　　他根本就是一直都在被卫道死死压着打。
　　而且每当他稍微努力，卫道就会可着劲重新打回来，这种时候又不讲情面了，如果说之前是稍微努力可以胜利，那种时候就是完全绝望，因为他面对着一个不可能打败的对手。当力量的差距过大，很多事情就没必要了，量变可能引起质变，然而整个质量的跨越是极其困难的。
　　即使整个妖界全部妖族蜂拥而至，也只能是失败。任何人，任何种族，当他们面对卫道，只能迎接唯一的结局，那就是失败。这并不是打击的话，而是事实，正因为是事实，才要说出口，认清楚情况。
　　避免某些同类脑子不清楚，非要冲上去白给，完了还给整个种族挖一个大坑来等着他们跳。
　　非常不划算。
　　青龙想清楚这些，逐渐放弃反抗，接受失败，低声道：“我认输。”
　　卫道兴致勃勃到一半就被强行打断了，现在难以接受的人换成他了。
　　他的拳头还没落下去，一时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想打，人已经认输了，不打，有点气诶。
　　卫道坐在青龙背上，确认了一遍：“我没听错？你说认输？”
　　“是的，我认输。”
　　青龙说了第一遍，后面的就无所谓了，很痛快地承认了。
　　卫道趴在青龙背上，感到一点悲伤问：“那你不给点什么东西吗？”
　　青龙说认输不是只说说而已，调整了体型方便卫道坐得更稳一点，在云中行动的速度也放慢了不少，身体表面的伤势迅速开始恢复，不一会就全部愈合，听见问话，想了想问：“我带你在妖界上空逛一圈？”
　　说话间，他已经选好一条路，在空中慢悠悠往前飞着了。
　　卫道扣了扣刚才险些被他拔下来的青龙的逆鳞问：“不是说，龙族的逆鳞触之必死吗？你怎么不生气？”
　　青龙感觉有点好笑，卫道现在没怎么用力，如果说之前打起来的时候，卫道的手一碰到他的鳞片像蛮不讲理的野兽正在撕扯自身血肉的痛苦，现在动他的鳞片和挠痒痒差不多，他回答道：“那是对打得过的敌人说，打不过自然就随便了。”
　　其实他现在感觉有点魔幻，好像一头大象变成蚂蚁在他背上行动，又或者像一只孤狼变成了兔子在他鳞片上跑来跑去。
　　卫道又扯了扯问：“照你的意思，其实没什么大不了？”
　　青龙回答道：“也不完全是，逆鳞和其他鳞片确实不一样。”
　　卫道冷笑道：“我知道，它们生长方向不一样，别的呢？”
　　他又扯了扯，像在赌气。
　　青龙本来想等会带着卫道在天上看过了就到自己巢穴泡泡温泉，现在忽然想，要不干脆还是把卫道往妖神可能出现的地方送过去看看好了，说不定妖神看见有一个打遍妖界无敌手的外来人，一时意动，自己就出现了呢？梦想还是要有的，谁知道哪天就实现了不是？
　　青龙换位思考，非常能理解卫道的心情，完全不介意卫道扯那块鳞片，只说：“从前据说，龙族的逆鳞是只有最亲密的同伴才能接触，打起来的时候另算，要么死，要么活，碰了死了就触之即死，碰了还活着就是一生之敌。
　　龙族都喜欢打架，没有架打不高兴，没有打得过自己的不高兴，发现自己居然打不过还是不高兴，一天天的不高兴，最后当然都死绝了。毕竟，对龙族来说，活着就是为了打架的。你要是跟我打，你就是我的朋友，如果你不愿意，你以后当我的敌人。
　　反正你得跟我打。
　　逆鳞就是一个极好的借口。
　　现在整个妖界除了我，没有第二条龙，准确来说，我甚至也不能算龙族之一，真要算起来，我应该是四大神兽之一，而四大神兽只有四个，并不是四个种族。只有我死了，才会出现下一条青龙，而不是下一个龙族。
　　事情就是这样。”
　　卫道使了点劲问：“痛不痛？”
　　青龙低声道：“痛，松松手，妖神也很喜欢打架，等会我带你过去，你要是能让祂出现，跟祂打一架就好了，别对我生气啊，我就是打不过嘛，要是打得过，我才不认输呢。”
　　卫道哼了一声，整个人都趴在青龙背上闷闷道：“这么说，你的逆鳞和别的鳞片没什么不一样啊。”
　　青龙感受到后背的热源，险些鳞片炸开，不知是不是刚才打得太激烈的后遗症，他现在虽然极力承认卫道没有恶意，之前险些片片裂开的龙鳞却不是这么反应，总感觉卫道似乎想立刻扒皮抽筋。
　　他不由得歪了话题说：“我的鳞片做不成衣服的。”
　　卫道应了一声，翻过身，有点郁闷。
　　青龙以为他是因为没有得到答案才不高兴，想了想说：“如果你喜欢，逆鳞送给你当战败者的礼物也可以。想放多久放多久，在我活着的时候，大概是不会坏的，在我死之后，处理处理也不会烂掉。”
　　卫道扯了扯逆鳞说：“我对你的鳞片不感兴趣。”
　　青龙笑道：“我知道，你现在给我的感觉就是个天生应该在妖界称王的角色。”
　　卫道探头往底下看了看，又躺回去说：“我要是称王，我就把你的鳞片都扒了。”
　　青龙轻声笑道：“老祖宗，饶命吧。”
　　卫道不置可否哼了一声。
　　青龙又道：“老祖宗不生气了？”
　　卫道后知后觉有点脸红，不知是因为称呼过于羞耻，还是热出来的。
　　他直起身问：“你的伤都好了，要不再打一架？”
　　青龙道：“老祖宗，且饶过我，我打不过的。”
　　卫道直挺挺又躺回去问：“你真是妖王？”
　　青龙回答道：“是啊。”
　　卫道问：“我打了那些妖怪，你不想替他们一雪前耻吗？”
　　青龙甩了甩尾巴道：“大家都心服口服，老祖宗，我们没有隔夜仇。”
　　卫道说：“我不信，除非你跟我打。”
　　青龙道：“老祖宗，手下留情。”
　　「刚才那么炸裂的场面呢？」
　　「我又来晚了？」
　　「这是什么岁月静好？我要看的不是这个！」
　　「大场面呢？战斗呢？全都打完了？我……呜——」
　　卫道瞥了一眼弹幕，默不作声笑了笑。
　　青龙在云间游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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