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言胡语

　　拉他的人是毕云山。
　　“老毕！”胡言吾大口喘着气，“你干嘛拉我！”
　　毕云山：“听这种墙根你也不怕受牵连。”
　　“牵连就牵连呗，反正有的没得都听见了，”胡言吾一屁股坐了地上。
　　春天难得的好天气，瓦蓝的天空压着极低的云朵。
　　“我大哥承了爹的位置，现在是西北将军，我大哥前些日子又来信了，说既然天子归巢，那便听天子的，但若是情况危急，还是听你和十八爷的。”
　　胡言吾笑笑，“不怕把你们全家都卖了啊。”
　　毕云山也笑笑，“就算你现在跟了十八王爷，你也算半个毕家人，毕家有难，你岂会坐视不理？”
　　“滚！是十八跟了我！”
　　“哈哈哈哈……”
　　毕云山又是放肆大笑，笑完道：“前些日子，我三哥娶亲了，娶得是蔡家姑娘。”
　　“蔡家？前大理寺卿蔡吉翁蔡家？”
　　毕云山点点头，“蔡大人被流放至关外，我毕家将他们救了，为报救命恩情，蔡大人将宝贝女儿嫁给了我三哥。”
　　“不错，替我和三哥说一句恭喜。”
　　毕云山笑笑，继续道：“但这些日子，蔡大人得知太子被废，他想回来。”
　　“回来？”胡言吾眉一挑，“他是因为查明案而发配边疆，查明案的主导，太子已经倒了，他便想杀回京师？为自己平反？”
　　毕云山面上有些窘色，但还是点点头。
　　“疯了吧蔡老头儿！太不知好歹了！”胡言吾忍不住斥道，“查明案本就是党争，党争本就是狗咬狗，你怎么查？”
　　毕云山尴尬的笑笑。
　　“安安稳稳地在西北不好么，何苦回京再趟一次浑水？查明案虽然是冤案，但最终下决定将蔡家流放的还是当今圣上，他这这不是逼着皇帝打自己的脸么？再说了，一旦被圣上知道了西北府包庇流犯，你家里怎么办？”
　　此前，画舫事件，言官们就以此要挟毕家，让毕家投诚六爷。
　　毕云山刚想说些什么，就见着殿里的王爷贵族们朝外走，看来是祭拜结束了。
　　他连忙起身，也催促胡言吾离开。
　　“下回我找你去。”
　　胡言吾起身，拍拍身上的土，转身也出去了。
　　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各种事情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未时一过，胡言吾没去十八王府腻着段暄，回家后便将自己锁进了房间里。
　　今日得到的情报庞大而复杂，他脑子一下转不起弯来。
　　原来曹鸢夕喜欢的是六爷，曹家是六爷的人，六爷用十三的名号欺骗了曹鸢夕……
　　十三爷是韩相的女婿，十三王妃死的离奇……
　　胡子婴是太孙的生母，但为何大法师说她是淳于翾的生母……
　　淳于翾的生母，丽妃也是早就死了……
　　……
　　脑子里越想越乱，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第二日，胡言吾是被一阵甜腻的糯米香气给唤醒的。
　　胡家又做甑糕了。
　　胡老爹被调职去了顺天府，虽然此前做到了户部尚书，但现在就是一小小府丞。
　　胡杨氏起了早给做了甑糕，准备让胡老爹带去给顺天府的同僚，略尽同僚之情。
　　胡家祖上是从秦地过来的，到了现在秦话已经不怎么说了，但一些秦地的生活习俗还是保留了下来。
　　甑糕，这个在胡言吾小时候热爱长大了厌恶的秦地甜点，成了京城胡家妈妈菜里的保留项目。
　　甑糕，就是锅版的粽子。
　　粽子是用粽叶将糯米与大枣捆了，然后放锅里煮，甑糕则是直接将糯米与大枣红糖等物放锅里直接蒸。
　　甑糕，也可以理解成块状的糯米大饼子。这还不如吃粽子，糯米加红枣红糖实在太腻，粽叶的清香还能中和一下糖枣等原料的甜腻。
　　“哥儿，给你留了一块，”胡杨氏边说边将甑糕分到一块块的食盒里。
　　炕上的胡老奶咂着没牙的嘴，抱着一碗甑糕在抿。
　　胡言吾：“娘，你吃吧。”
　　“小子现在嘴被养刁了，甑糕都不吃，”胡杨氏口上抱怨。
　　甑糕，对于贫穷的胡家，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味。
　　“等儿子出息了，咱家就不用这样了，”胡言吾叹道。
　　胡杨氏笑笑不说话。
　　“娘，帮我把那甑糕也装一下吧，我也送人去。”
　　“你送什么人？”胡杨氏道，“御史台比不得顺天府，这种东西送了活让人笑话。”
　　“我自然有我的用处。”
　　胡言吾抓起竹篾里的硬火烧咬了几口，灌了几口棒面糊碴子，就提着盒子出门了。
　　胡言吾提着那一盒子方方正正的甑糕进了御史台，往唐百虎一鞠躬，恭恭敬敬地将那祖传甜点奉上。
　　“哟，这是？”
　　“家里刚做的，特来送给唐大人尝一尝。”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胡言吾竟然会主动讨好唐大人。
　　送礼也是个学问。
　　文人清高，若是送银钱俗物，那便是堂而皇之的羞辱；若送古籍字画，雅则雅之，但过于贵重，恐怕是要退回。
　　送日常吃食，虽然可笑，但颇为实际。
　　一来表示并无求助关系，打消别人的顾虑，二来也表明了同僚友好之情。
　　唐百虎微笑着点点头，“小胡大人祖上是秦地人吧，你父亲，我以前是见过的。”
　　胡言吾：“秦地遥远，我家自曾祖父辈来了京里，后面秦音都不会说了，就只剩了个甑糕。”
　　唐百虎显然对这薄礼很是受用，又强行教了胡言吾几句秦地的诗句，扯了些唐王朝的典故。
　　胡言吾也附和着，温顺地像只猫，言语间几乎投诚了唐百虎，投诚了言官集团。
　　“下官这官位来的巧合，乃是皇恩浩荡赏来的，下官也是知道自己德不配位，因此想着如何补救，方能对得起御史台这块金字招牌。”
　　“你虽资质愚钝，却也未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唐百虎摆出了长辈的架势，“迷途知返，是以为正道，你既然入了御史台，那便是御史台的人，你若是在这里毫无长进，那也是我这个做上司的责任。”
　　“是。”
　　“往后我便荐你一些书，你好好读，我会检查你的功课。”
　　“是，”胡言吾一个激灵，“唐老师！”
　　“啧！”唐百虎眉头一皱，“我不是你的老师，你还是叫我唐大人。”
　　“是，唐大人。”
　　唐百虎面容舒展开了，他捋捋灰白的胡须，“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以后咱们一起为御史台、为国尽力。”
　　“是。”
　　唐百虎不让胡言吾叫老师，因为说到底，唐百虎是六爷的人，而胡言吾则是十八爷的人，不可过于亲近。
　　这样下来几日，胡言吾在御史台也就没那么难过了，言官们不管再怎么瞧不上这关系户，也要卖唐百虎一个面子。
　　为了搞好关系，星月楼的送小灶计划便也终止了，胡言吾在膳阁里与各位大人同吃同喝。
　　段暄夸他得了厚黑学的精髓，有长进。
　　胡言吾不理他，此时他正抱着一本能砸死人的大书在看，那书名为《韩昌黎文选补遗录》。
　　这正是唐百虎要求的第一本书。
　　韩愈的散文筋骨奇特、气势雄厚，其言大行，学者仰之如泰山北斗云。
　　看他沉迷，段暄：“要不给你请个西席？”
　　胡言吾摆摆手，“这不有个现成的状元么，我就稍微看看，明日他要是问起来，回答个一知半解的，好给他指教的机会。”
　　“你怎么忽然间巴结他了？”
　　“我这当然是为了——”胡言吾将话闭了回去。
　　见胡言吾有事瞒着他，段暄也不恼，也不逼问。
　　他二人身上都有一种非常棒的特质：即使已经看出了大致情况，也不会特地追问，等那人想说时自然就说了。
　　胡言吾并没有告诉段暄，他在太庙里找到那本簿子的事。
　　也没有告诉他，那本簿子的记录官正是这个唐百虎。
　　“李玄甫大人最近有来信吗？”
　　“没，”段暄道，“全国各地因着赋税新法，开始有些骚动，听说江南那边，起了一伙儿叛军。”
　　胡言吾：“啧，看来不仅京官难为，地方官也难做哟。”
　　段暄唤了暗卫来，将自己刚刚写的一封信给递给了跪在地上的黑衣暗卫。
　　“务必要亲自送到李玄甫大人手中。”
　　“是！”
　　信里写的除了严肃公务之外，还提到了鸢夕，鸢夕的那把梳子可能与十三爷并没有关系，当时六爷与的曹家关系更大。
　　胡言吾：“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段暄沉吟道，“不负君托罢了。”
　　胡言吾合上书，“这信，用你的人多久能到江苏。”
　　“不超过三日。”
　　“你这暗卫，什么时候开始搞的？”
　　段暄不想回答这问题。
　　胡言吾的好奇心一下子被激了出来，“我记得去年你带着一群假蛮子去李园，结果被顺天府杀的就剩你一个，你的这些暗卫也不过如此么……”
　　“那些人是我雇的，暗卫是——”段暄也将话闭了回去。
　　胡言吾既然有自己的秘密，那么段暄也有。
　　段蛮子没上当，胡二两大呼失望。
　　暗卫果然是来无影去无踪，三天的时限还未到，这暗卫就出现在了江宁府衙门中。
　　此时的江宁府是一片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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