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无月明

作者:慕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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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识破



      竹元恒既赢了声望,寻些家族遗物,便也不是什么难事。有偷奸耍滑的在里头,月桉也依照年与曾教过的器物术法揪出来了。有些人仍会吵嚷,但月桉照着其中闹得最凶的人杀鸡儆猴,便没人再闹腾了。他看着一旁还未回神的随滟,想起自己似乎还未在他眼前杀过人,便丢了袍子给盖了眼:“受不住便别看着。”
      年与看他好笑,他们都说月桉笑面阎罗,背里行事狠辣独断,但年与愈是相处,从前幼时困在结界里还不觉得,现在愈发看清他在原则下的纵容和温柔。
      只有在这时,他会从他身上,依稀看到曾经林子初的影子。
      竹元恒这几日忙着,也会抽空来。他看重竹家旧物更甚于与大魔联结。此刻他静静站在一旁看那些魔息运来的竹械,眼神一寸寸抚过,露出月桉从未见到的温和安宁的神情,很久之后他才懂得,这是漂泊在外的人寻回了归宿的安宁。
      “这些都是原竹家的,那是三叔的箜篌,二娘的木偶,老爷的铁甲。”竹元恒边走边看到,月桉明白有些东西过了再久也是印在心里,不是不想忘,而是忘不掉,这就像修炼入定的习惯。
      他说这些时,语气未有起伏。月桉随着他,年与紧随着月桉,竹元恒看他们跟着,竟是少见地好脾气地笑了。
      竹元恒好看,此刻笑意是温柔的,边上冰冷的铁器竹器衬着,竟也显得柔软了不少。月桉也不由看得愣了愣,便感到有人在后面扯了扯他的袖子。
      年与有些小委屈地看他。
      “……”
      竹元恒没有注意到他们,还时刻盯着那些已经沾灰的旧物,嘴里喃喃着陌生的名字,到末了有些怔愣:“有些少,但比我估量得要多,月央总归烧不干净,觊觎竹家的人比他想得要多。”
      “或许还会有人取来。”月桉算着,这些天为了收集这些物什,已经让不少不明来历的人踏入这个结界。这原本是不许的,但当第一个人提出这个要求,便一发不可收拾,他去问竹元恒,他竟然也同意了,这无疑有引入内作的风险。
      他正踌躇是否该说一下,便见竹元恒走到角落中,拾起地上一个沾灰的小物。月桉看他将上头的灰扫了才认出来,这是个铜臂缚,大约是在对练时用的,上面还有陈旧的刀印。
      竹元恒看了这臂缚许久,才缓缓问道:“这是谁给的?”
      若是其他的月桉不定会留印象,但这铜臂缚却是深刻,因着它是那个被救的魔人交的,月桉还记得那魔人一瘸一拐走到自己面前将这落满了灰的东西拍上来的情形。
      他知道是月桉留了自己一命,比起对别人的放荡语气,至少放尊重了三分:“给主子。”
      月桉抬头,便看他将发高束,穿了声熟悉的黑衣,生得倒是飒爽。月桉看他,他也不像要久留的样子,甩甩袖子便走了。
      “记名……”月桉看着魔息在石柱上的刻痕,挑眉无奈道。
      他仿佛记得自己将他捡回来时身形没那么高大,莫不是用了什么缩骨之术?
      那走得老远的人背着挥了挥手:“姬河。”
      月桉这才依稀记起,仿佛所有杀手都穿着黑衣,那样式也是莫名地简陋统一。去问了年与才知道这事最后还是落到了无名头上,想来也是借了他的黑衣。
      他将来龙去脉如实说了,竹元恒点了点头。月桉这才分析:“这臂缚是贴身之物,怎也不该落入他人之手。这魔人看着不像竹家人,想来是方肆那儿拿的,可这竹家当年焚毁,也没理由有人会要这毫无价值的物什……”
      竹元恒打断他:“我的,方肆拿了。”
      “……”
      年与瞪大了眼,月桉则点点头,表示了然。
      “他能拿来,想必是投诚用的。”月桉又忍不住道,“但他能拿到,同样可疑。”他似乎想到什么,住了嘴。
      竹元恒无甚表情,只道:“竹家私物都被藏在某处,这魔人能拿到,除了枕边本事,还是要点功夫。看顾好,莫要苛待。”
      月桉低头应了声是。
      “你先等会,要审个人。”
      月桉刚要退下,又缩回脚步。竹元恒看着口道那处,月桉不意外,他时常让他审人,月桉不喜折腾人,但领略了月央的手段,总是能在最短时间内听到想听的话。他甚至审过方肆,奈何方主究竟不是一般人,意志也比常人更坚韧,除了调笑便是调戏,竹元恒在一旁一直黑着脸。
      月桉知道自己不该多问,便安静在原处等,想让跟在身后的年与先回去,却感到那人捏了捏自己手心。
      他要留,自己也没办法。他静静等着,有些好奇那人还会自己过来不成。
      然后他看到一身黑衣,紧绷着身体的十三走了上来。
      月桉愣了一下,他看向竹元恒,对方没什么表情,再瞧瞧十三,便知道他全然不知竹元恒想做什么。
      月桉有些拿不定,竹元恒究竟是在试十三,还是在试他。
      月桉先上前一步,手中化了魔息,朝着十三沉静的眼道:“说吧。”
      接下来无非是一些琐事,他们都听到了最后,竹元恒才挑眉道:“不对。”
      月桉的魔息击在了十三身上,他不能收束任何力道,竹元恒似乎就在他身边牢牢盯着他:“再说。”
      魔息打击不小,但十三眉头都没皱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将方才说的又重述了一遍。
      竹元恒皱眉听着,笑了笑,倒没有要月桉罚的意思:“十三……”他沉吟了片刻,“他是这般叫的。当初你比他还要先来,应当更懂我的脾性才是。”
      十三还是抱拳复命的样子,牢牢立在原地,声音铿锵:“主人之前,并非如此。”
      竹元恒愣住了,他或许没有想到十三会反驳,又或许为他的话怔愣,这个阴晴不定的人眉目似乎温和了一瞬,但月桉看到他眼底流光一转,那片刻如浮光掠影般掩藏:“我从前……”他回忆了一时,摇了摇头,笑得有些悲意,“记不起来了。”
      月桉明白他为何这样说,从前的竹元恒信了月央,葬送了竹家,信了方肆,葬送了自己。现在他趟着血雨过来,怎能听进这声从前?
      声声泣血罢了。
      “我收拾了竹家旧物,将这器物授与他人。”月桉听着挑眉,他并非多事,只是在猜想这器物授谁,但竹元恒没有说下去的念头,只是顿了顿,叹了声,“然后在这里扎根,重振竹家,再造一方大魔。”他忽然看向月桉,“是吗?”
      月桉迟疑应道:“是。”
      年与又在后头捏了捏他的手腕,他已经跟着他去见了竹元恒几次,察言观色上比他熟稔细腻,月桉明白这意思是他答错了。
      可他知道,竹元恒一日将那契栓在他心上,他一日便不可在言语上有太大偏颇,与其冒险去揣度他的心思,不如答得中规中矩。
      “我变了。”竹元恒仿佛想通了,随意倚在墙上,“所以继续审。”
      十三倒也并非呆愣,他试探道:“在下不知主人想要什么。”
      竹元恒看他:“你知道。”
      “若是月间的起居,在下已经事无巨细报于主人,只是行踪上难免有不在疏漏之处,还望主人细查责罚。”
      十三答得不卑不亢,月桉去看竹元恒,发现他似乎在思索,月桉便明白十三赢了,他不过想知道竹元恒是否明晰情况,现在想来只是要诈他一诈。
      无论竹元恒是否明晰,他便是在说自己不知。殷言定然是在十三受命时才会大胆行事,竹元恒再怎么聪明,也只能想到是殷言瞒了十三。
      “疑人不用,是我越界。”他挥了挥手,似有些乏了,“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当为我负你。”
      十三怔然看他,竹元恒有歉疚,神情也柔和下来:“方才收了竹家,总有些风声鹤唳了,你且回去,从前如何,往后也如何罢。”
      竹元恒似乎并不想听十三再说什么,他转头向月桉道:“看着无名。”
      月桉沉默了一阵:“是。”
      他似乎也觉得不妥,但无意于解释。月桉看了他片刻,觉得竹元恒也并非全然高不可攀,他定然是未领过这么些人,动作里都带着犹豫,只是他又是个聪明人,能掩藏得很好罢了。比起方肆的娴熟来,到底是差了些。
      “你们先下去。”他看着竹家旧物,嗓音沙哑。
      月桉回头看了竹元恒一眼,他还是惯常的白衣,如画的眉眼。他从前总觉得竹元恒看上去并非此间人,也不似年与他们般自在天上,他是凌于世而自避隐,折煞双翼而自绝尘。他此刻见他看着那些旧物,才终于看出几分人气来,仿佛空宇而坠,寻到了最后一丝牵绊。
      竹元恒不能修器,如今将咒术掌握了八成,至少月桉不知他如何能关住咒术几近十成的殷言。月桉见过他出手,仿佛也是很杂乱的,好像他被废了器物一脉后便不在意了,捡到什么就学什么。
      月桉不知,他自身纵有玲珑骨倚仗也不敢肆意妄为,寻常人定然会经历走火入魔剥心蚀骨之痛,但竹元恒看起来什么事也没有。
      那便是藏起来了,像当初他避着炎炎一样,他也不想任何人瞧见。
      月桉尚未想通,便见年与在前面拽了拽他的袖子,方才的委屈又更盛了:“大人,走了,别看了。”
      “……”月桉挑眉看他。
      年与低下头,心虚地撇了撇嘴。年与此时是女身,月桉比他高了将近一个头,居高临下地探究,神情有些玩味:“做什么?”
      月桉不是从前的小皇帝,转生了,样貌多少有些变化。他的眉目更英挺,眼廓也深邃许多,少了少年的阴郁后,沉淀在其间的只有意气和坚韧。年与显然不习惯他这样,有些匆忙地转头,避开他愈发逼近的脸。
      月桉看他,似乎心情好了许多:“你往后穿红的罢。”
      “嗯?”年与还侧着头,没反应过来。
      月桉笑着,似乎自己也有些疑惑。他十分得体地退后,为自己方才举动表示歉意:“不知怎么,总觉得红色会适合一些。”
      年与道:“是因为有从前故人喜红么?”
      月桉却脸色骤然一沉,那眸光如刀尖,让年与心中泛涩:“没有。”
      “是……”年与低头,他如今不以真面目示人,也不过怕听到他的这句话。如今果真听见,却不知作何滋味。
      “有时候我觉着奇怪。”月桉打断他,“你看着我时我觉得你认识我,而且好似不只擦肩的萍水相逢。”他聪明得厉害,“上回我舍了你的命,也没落得一句回音。”
      年与屏息,他似乎料到可他会说什么。
      月桉看着他,眼里带着几分戏谑,几分认真:“是亏欠,还是喜欢?”
      年与觉得自己要呼吸不上,这质问太过□□,仿佛要将他的心剖开。月桉不是从前那个会纵容他的林子初,他步步紧逼,没有在他们之间留下任何回环的余地。他看着他走近,眼稍刀锋凌厉,带着清醒的试探,想在诱捕一个猎物。
      “我奇怪。”月桉继续道,“你身上法力虚浮,半数都不在调内息,而是飘于表面。”
      他的手搭在年与的腕上,年与惊骇之下想甩开,月桉却牢牢握住:“这不是你的真面目,你有何企图?”
      他错估了月桉,月桉比他想得要聪明细致,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被月桉细细打量过,更遑论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年与了。“毫无疑问,你是个骗子。”他凑近,发现年与耳尖红透,晶莹小巧,月桉咳了咳,“你想做什么,我不知道。但你最好安分些。”
      月桉不知怎的脾性就软了下去,声音也不自觉地小了,仿佛面前人是个兔子,一吓就跑了。
      年与手腕被他抓得疼,忍不住道:“你松开。”便看见月桉真的松了,还十分听话地退了几步。
      月桉看着他,年与终于有些脾气上来,却又不忍心吼他,自己憋得满脸通红。
      月桉忍不住笑了,年与听他说道:“近日风大浪急,你自己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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