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ts]寒夜

　　2011年。夫知贤正值十八岁。
　　别人的十八岁年华正好，或许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下，怀着满心的期许畅想未来，身边环绕着爱情、友情和梦想；而夫知贤已经不太记得自己十八岁那年干过什么了，最记忆深刻的一件事儿，就是平淡地走进了厨房，随意地挑了一把还算锋利的刀，朝着自己的腕割了下去。
　　或许别人的十八岁，有过叛逆的逃离。
　　夫知贤的十八岁，是生命的逃离。
　　有人为她而死，她想起来了，那个人是7号。
　　在西雅图的病床上醒来，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像看见了7号。多好啊，她来找自己了，但7号的脸只是一闪而过，待要定睛细看的时候又不见了，可她的脸是那样的真，活生生地雕塑一般立体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既然见不到7号，她就去韩国见她。
　　在她死去的那片土地上陪她，如果有幸能找到她的躯体，那就算掘地三尺，也要与她同棺，韩国人死后皆火化，但她不一样，她没有名字，连死都死得那样孤单，肯定被那些畜生丢弃在了哪个角落。
　　昨天父亲来过，问她为什么突然自杀，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就算隐瞒也逃不过医生的眼睛，她说想起了一个人。
　　父亲问她是谁。
　　她反问道：你知道我最好的朋友，名字叫什么吗？我忘记了，请你告诉我。
　　父亲好像语噎了许久，走时轻轻说了一个名字，雪妍。
　　原来7号的名字叫雪妍。
　　是了，她应该是茫茫无尽的大雪中那一抹唯一的妍彩。名字很适合她。
　　养伤的这几天，她表现很好，和医生沉稳谈话，和护士姐姐欢声笑语，还和隔壁病房的小孩亲切谈心，父亲似乎放松了些警惕，连门口的安保人员都调走了，只剩留守了一个人。一天夜晚，她捡着安保去吃饭而父亲不在家的时间偷拿了护照，然后快速订了一趟最近回韩国的航班。
　　然后，她落到了韩国的首尔。
　　当然不能刷卡，夫知贤将手中不多的美金换成了韩国的纸币，还为了不那么快被找到，走进一家理发店让人把自己的长发全剃了，照着街头男孩的形象剃的，两边铲青，留了刘海，还剃了断眉，再换上卫衣工装裤，踩上篮球鞋，妥妥的cool boy。
　　可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她下飞机后，腕上的纱布开始渗血，等到伪装事情全做完手臂已经是疼痛难忍，不知是不是吹了凉风，加上长久的飞行，她竟然感冒了，首尔休息一天后嗓子嘶哑得说不出话来。
　　她去了最近的医院。拿着医生开的止痛药、感冒药，夫知贤只想捡个地方休息，旅店的房间早退了，看病提前花完了本来住宿用的钱，这里人太多了，她不断找着座椅，最后在一个副楼里面，一个科室前找着了位置。
　　这个科室偏僻安静，病人也很少，座椅很空，她心满意足地蜷起身子开始睡觉。不知睡了多久，她被吵醒了。
　　她坐起身，看向声音的来源处。有三个人，一个男生由父母陪着来看病。
　　她转眼，瞥着科室的名字，发现还挺熟悉——
　　精神科。
　　“闵玧其！跟我回大邱！”那位父亲黑着脸，声音威严，拖着那个男生就要走。
　　“孩子都这样了你还这样……”那位母亲声音哀切，护着孩子，然后转头对着身后的人开口：“松月，跟妈妈回去吧，啊？这都是小病，和我们多聊聊天，没什么不能过去的。”
　　夫知贤听到，在心里“切”了一声，这父母也是没谁了，都来精神科了还是小病。
　　那个叫闵什么的男生低着头，手紧紧攥着裤子，手里的青筋都崩起了，然后开口道：“爸妈，你们回去吧，我不回大邱，公司有规定，我今晚必须按时回去。”
　　男人一听，顿时怒了：“屁大点公司，你也当回事儿？！跟我回去！重新上学去。”然后扯过男生的手，猛地一拉，他脚步踉跄，险些被他扯到地上去。
　　他跌的方向正是夫知贤坐的地方，她发现不对，赶忙站起来要扶，结果闵玧其摇晃了几下，最终自己站稳了，她只好尴尬地收回手，往旁边坐了坐。
　　女人看见这对父子的相处方式，焦急地用手拍着男人的背，说话时已经带了哭音：“孩子都得抑郁症了，你还这样，你给他的压力还少吗？啊？！”
　　抑郁症啊……
　　“我什么时候给他压力了？！”
　　“你不逼孩子，他能离家出走吗？一个人独身来首尔吃了多少苦？”
　　“那是他自己……”
　　“够了！”闵玧其似隐忍着什么，颤抖着开口：“切拜，让我静静吧。”
　　吼过之后，空气瞬间安静。
　　之后的时间，那男人还要说什么，但被女人推搡着走了。
　　只剩下这个男生，静默地坐在长椅上，眼睛盯着虚空，眉间尽是萧索。
　　他其实不知道该去哪儿，父母从大邱那边过来了，公司允许自己今天请假，不用回去了，而他对父母那边又是另外一种说法，不想回大邱，不用去练习室，不想回宿舍。
　　哪里都可以去，其实哪里都容不下他。
　　真正的闵玧其已经被他杀死了，现在行走的只是一具皮囊。
　　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来了，冰冰凉凉的，他抬手无声地揩去。
　　突然，肩膀被推了一下，“嘿。”
　　他转头，发现是刚刚坐在这里的男生，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自己的身旁，提着一袋子药，戴着一个口罩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只是瞥了一眼，然后转头，没有搭他的话。
　　但知贤没有罢休，继续开口“哥们，抑郁症啊？”
　　“滚。”已经够烦了，还来一个不会说话的，闵玧其皱着眉坐远了点。
　　呦呵，戾气这么重？知贤有点无聊，就想找个人聊天，她跟着坐了过去：“抑郁症嘛，小事。”她故意这么说，激怒着他。
　　“我再说一遍，趁我现在没发火，拿着你的感冒药，哪边凉快滚去哪边！”玧其发了狠，眉间凌冽，这样一来，倒是将萧索驱散了个干净。
　　自从得上这个病，喜怒不定，连一起练习的练习生们都知道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避着他，对他说话都带着小心翼翼，以免哪里说错了触着逆鳞，现在不知哪里来了这么一个人，都说了让他滚了，还腆着脸凑上来，不知好歹。
　　夫知贤只是点点头，感冒让她的四肢松懈无力，撑着身子站起来，然后将紧裹纱布的手腕递到他的眼前，“我刚刚自杀完，抑郁症？小事。”
　　“……”闵玧其抬眼，不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但面前的人露在口罩外的一双眼弯起，似乎是笑着的，却没有温度。
　　“我妈，重度抑郁症，我看你还能正常对话？证明没疯，小事。”
　　知贤说完，面无表情地转身，醉汉似地慢慢悠悠转弯，晃下楼梯。
　　闵玧其盯着他离开的背影，确定了这是个疯子。
　　夫知贤手里拿着两个面包和一瓶矿泉水回来的时候，发现闵玧其已经摆回了刚才的姿势，坐在医院惨淡冷漠的光亮里，双眼空洞，像是抽去了全身的筋肉一般，身子无力地靠着座椅，仿佛下一秒就要沉重地坠倒在地。
　　她走上前，将其中一个面包和矿泉水扔进他的怀里，“请你的。”
　　说完，边挨着他坐下，头部斜偏，身子软软地靠后，双臂后摆，吊垂在长椅的靠背上：“看我干什么？吃吧，不是饿了吗？”
　　胃部发出的声音很小，但还是被她听到了，这什么父母啊？孩子说要静一静，就真的这么把他扔下了，至少多给几个饭钱吧。
　　“……”闵玧其低头，拿起怀里的面包，撕开前转头对着夫知贤说了一句：“多少钱？我会还你的。”
　　知贤摆摆手，“不用。这边物价便宜，不到两美金。”
　　……疯子
　　闵玧其撕开包装，低头吃了一口，知贤看他吃了，才撕开自己手里的面包，和他一起吃。
　　两人无言地吃了一会儿。知贤听见旁边有低低的声音，“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我不骗人。”
　　“哦。”闵玧其咬了口面包，又低声开口说了句：“比亚……”
　　“你说什么？”其实知贤听到了。
　　“我说，刚刚，对不起……”他艰难开口。
　　“阿拉。”知贤看他这样子，低声笑笑，放过了他。
　　“但是，为什么不说敬语？”和自己对话的过程中，这个人从始至终没说过敬语。
　　“不想说就不说啊。”知贤耸耸肩，不以为然。“所以，怎么得的病？”
　　这话题转得也太快了吧？闵玧其侧头，盯着他的眼，即使看不清脸，声音也是嘶哑着的，虽然刘海将眉眼遮了大半，但是眼睛能传递不少东西，他眼神沉静安然，问话的语气淡淡的，就好像是问“感冒怎么样啊”“今天吃了吗”一样随意。
　　闵玧其转过头，捏紧塑料袋子，反正是个陌生人，说说也没事吧，自己也不是什么大人物，说出来当个笑话听听算了。
　　“我喜欢音乐创作，只想单纯地追逐梦想，但首尔不是我想的那样，没钱没资源，现实和理想的距离太远了。父母都不了解我，谁又能了解我呢？”
　　“没关系，努力就好了。打工，被撞了；自己花钱做唱片，被骗了；自从说要做idol练习生，被地下的朋友调侃、鄙视。但我不能说，打落牙齿还要往肚子里面咽，每天从早练习到黑，还没有任何出路。”
　　知贤看着他，虽然是笑着说的，但满脸冷嘲。
　　“这样啊，你真惨。”知贤低着头，嘴角牵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先是轻抚着手腕，然后重重摁压，鲜血慢慢地渗透出来，染红了刚换的白纱布。
　　“你活着有什么意思？死了算了。”

　　闵玧其听到，猛地转头，他应该没听错。
　　第一次有人对自己说，让他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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