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豆南山下

　　孙秀岐四年前嫁给白穆林，这话的意思，当时白穆林和张如秀已经看对眼儿了。

　　那后来沈家上门说亲，张秀才和谢寡妇怎的还答应了？

　　答应还就罢了，后头又哭天喊地来退亲。嫁出去小两年和离回来，一面和白穆林不清不楚，一面又隔三差五到沈家露脸。

　　福大娘立马垮了脸，怒道：“如秀这丫头我原瞧着是个懂事的，没想和她娘一样是个搅事精，还净挑家里有媳妇儿的男人勾搭，她爹教她读的那些书，怕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又骂白穆林：“白家老大也是个混不吝，家里有秀岐这样贴心的媳妇儿还着了那狐媚子的道，这才是个开始，等着吧，过些日子谢寡妇和她闺女不定怎么闹腾，白家在东溪村百年的好名声，迟早毁在他手里。”

　　福大娘料得不错，谢寡妇果然来闹腾了。不过她没去白家，而是在沈家的乔迁宴上，当着大半个村人的面儿，瘫坐在地上撒泼打滚。

　　“我不活了，我就那么一个闺女，被你们沈家这么糟蹋，今日不给我们娘俩一个说法，我就撞死在你家井台上，叫你们沈家一辈子不得安生。”

　　几个婶子忙去拉她：“你这是干啥？”

　　“快起来，家去吧，啥事儿改明儿再说。”

　　沈家乔迁的大喜事，她闹这一出，晦气不晦气？

　　谢寡妇哪是省油的灯，平日里总叫着自己力气小干不了多少活，挨家挨户请人帮忙，这会儿四五个人来拉她，硬被她推翻在地。那几个婶子也不太敢近她的身，只得站在旁边劝几句。

　　很快有人把沈老爷子和李氏找来，谢寡妇一见沈家说话顶用的人来了，指着沈钟的鼻子就破口大骂：“三爷，我叫你一声三爷，是敬重你行得正坐得端，你们沈家在东溪村谁都说好，怎的就教出沈淮那个杀千刀的王八蛋子！你把那敢做不敢当的孬种叫出来，我当面和他对峙，我瞧他还有什么话说。”

　　沈淮特地在屋里摆了一桌，招待熊林一行和今日赶来的陈武将军，李旭英李旭阳两兄弟。谢寡妇一闹他就听见了，毕竟是长辈，由长辈出面比较合适，哪知她竟是冲他来的。

　　“我随你去看看。”陈武站起来。

　　沈淮把他按坐在凳子上：“你们吃着，我去瞧就行。”

　　“需要帮忙只管来叫我们。”陈武不放心道。

　　一个妇道人家，还能用军营里那套对付不成？沈淮让他别操心，自己开门出去了。

　　谢寡妇这一闹，客人酒席也不吃了，全围过来凑热闹。沈淮没什么好怕的，这母女俩他回来到现在就没搭理过，随她怎么闹，他没做过就是没做过。

　　他从人群里挤进去，阿罗恰就站在前面，他走到媳妇儿旁边，拧眉看着谢寡妇哭得一脸鼻涕眼泪。

　　阿罗偏头瞧瞧他，无奈地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怎么就闹上了。

　　沈淮握了握她的手，随即松开，走到谢寡妇跟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谢婶，我来了，您要和我对峙什么？”

　　谢寡妇听到他的声音，立时抬起头，愤恨地瞪着他：“你还有脸问，你搞大了我闺女的肚子，你不想着对她负责，竟买了下胎药给她喝！我家秀儿身子骨弱，你这是要她的命，你怎的忍心？那是你的种，枉你是战场回来的，连这点担当都没有！”

　　人群里窃窃地说话声越来越大。

　　“张家丫头怀孩子了？”

　　“阿淮不是这种人，哪能干出这事儿。”

　　“当年他们张家自己退的亲，现在看沈家好过了又想巴上来。”

　　“这才和离多久？我寻思是稻香村段家的种。”

　　“这谢寡妇是个没脑子的，这样一闹张如秀以后咋出门？”

　　“我瞧着如秀丫头最近是经常往沈家跑，说不定是真的。”

　　……

　　沈淮不耐地扫了一圈，说话声立时少了许多。他低头，冷眼瞧着谢寡妇：“那就把你闺女叫来问问，到底是谁搞大了她的肚子。”

　　别人不知道，沈湘她们心里是有谱的，这张如秀要是真怀了身子，十有八.九是白穆林的种。

　　谢寡妇刚才那言之凿凿的样儿，吓得沈湘以为她三哥真干了什么见不得的人事，现在她三哥亲自出面，半点不惧，她的心就落下去，叉腰嚷道：“对，把张如秀叫来，她自己不知检点，还想往我三哥脸上抹黑，我呸！就她这样的货色，抬进来给我三哥做小都嫌恶心！”

　　人群里不断发出附和的声音。

　　“对啊，既然要对峙，得把如秀喊过来，她和谁睡过觉她自己清楚。”

　　“喊过来，光凭谢婶空口白牙的指证算个啥？”

　　“趁阿罗和李郎中都在，她到底怀没怀孕，瞧一瞧就知道。”

　　沈湘看向田娟娟和张晓月，朝张家的方向努了努下巴：“娟娟，晓月，你俩去，她要是不肯来，架也要把她架来。”

　　田娟娟和张晓月答应着就从人群里退出去。

　　谢寡妇倒也不慌，只哭喊地更大声：“没天理了，你们沈家做了这等亏心的事，竟没有一点羞愧。我家如秀是个好姑娘，被沈淮这个黑心肝的混子糟蹋了，婶儿知道你怨我当年退亲，你若实在喜欢我家如秀，便重新上我家提亲去，她心里有你，便是给你做小也愿意的。你怎的能不明不白占了她的身子，叫她以后怎么办？我可怜的如秀啊——”

　　福大娘憋着一口气，三儿子现在和媳妇儿过得美满得很，何苦抬一个和离过的回来碍眼。沈淮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几斤几两她门清，没名没分的，他断不会去沾人家姑娘的身。谢寡妇这一闹，等发现她闺女背着她和男人干了什么脏事，她倒要瞧瞧这谢寡妇往后还有没有脸打沈家门前过。

　　她也不发作，只等着张如秀来，亲口供出那奸夫是谁。谢寡妇不闹，谁也不知道，既然她闹了，还想攀扯他们沈家，那就别怪她们不留脸面。

　　福大娘和钱氏面面相觑，并不急慌，也懒得和谢寡妇争辩。

　　阿罗隐约也知道谢寡妇这一闹是把她们母女往坑里推，张如秀和白穆林的那点事一抖出来，白里正一家立时会被推上风口浪尖。

　　张如秀心里的人是谁，却连谢寡妇这个做娘的都不知道。阿罗心下感慨，又有些同情孙秀岐，在人群里找了一圈，果然看见面色煞白的孙嫂子，她叫上沈湘，将孙秀岐带到沈湘的屋里安慰。

　　过不一会儿，院里传来张如秀的声音：“娘，您这是做啥？”

　　“如秀，如秀，娘的乖乖，是娘没用，叫你受了天大的委屈。”谢寡妇扑过去，一把抱住她闺女，“你别怕，今日大家伙儿都在，娘一定给你讨个公道，既是沈家做下的缺德事，就叫沈家给你一个说法！”

　　“娘，您说什么呢？”张如秀骇然。

　　“你还想瞒娘到什么时候？那下胎药不能吃啊乖乖，你身子不好，那亏身损体的药怎么能吃？”谢寡妇抹了一把脸，看向面不改色的沈淮，眼里闪过一丝怨毒，“这事儿不怪你，全怪这个道貌岸然的混球，今日娘定要他休了阿罗那个小蹄子，风风光光把你抬进门。”

　　“娘！”张如秀不可思议地大喊。

　　沈湘将窗户开了一条缝，冷笑地看着院里的闹剧：“老蹄子，上梁不正下梁歪，母女俩没一个好东西。”

　　田娟娟和张晓月推门进来，沈湘忙问：“那白穆林还在不在？”

　　“没留意，外头人太多了。”田娟娟回。

　　两人走到孙秀岐边上，搂着眼神的空洞的人低声安慰。

　　沈湘眼尖，一眼瞧见在外围挤不进去的李佳霖，招手叫他过来。两人现在说定了亲事，私下里见过好几回，倒不想先前那么扭捏拘谨。李佳霖小跑过来，站在窗外：“怎么了？”

　　“白家大哥还在不在？”

　　“刚还瞧见，他今日脸色不太好，我叫他回去休息他也不搭理我。”

　　沈湘心说他脸色好得了才怪，本来这事儿张如秀要是不偷偷瞒着，和她娘和白穆林说清楚，说不得白穆林还能把她抬进去做小，现在闹出这一档子，不光东溪村的人知道了，外面来吃酒的人也知道了，不用几日就会散布十里八乡。

　　白里正年纪大了，正打算请辞，暗自疏通关系想把大儿子推上里正的位子，现在闹出这事儿，里正肯定是做不成了，他和张如秀的名声也彻底毁了。

　　说到底还是他们自己不干净，既剪不断，就别娶别嫁，如今干出这些脏事，害人害己。

　　沈湘冷哼：“你替我守着他，别叫他偷偷溜走了。”

　　李佳霖摸不着头绪：“这是为何？”

　　“你只听我的，等会儿你就知道为何。”

　　“哦。”李佳霖听话地去人群里寻白穆林，找到后果然就扎根在他旁边，寸步不离地盯着他。

　　沈湘视线跟着李佳霖移动，终于在人群里看见那个神情木讷的男人，禁不住又是一声冷哼：“呸！亏我每回见他还叫他一声白大哥，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人，自己闯了祸没本事挡，倒叫我家惹一身腥。”

　　阿罗叫她别看了，沈湘这才关了窗户，去炕边和孙秀岐说话：“秀岐姐，这男人坏了坯子了，往后咱不和他过了，我今日陪你回去，今儿你就把你的东西搬来我家，我和阿罗陪着你呢，咱不难过，天下好男人多得是，他白穆林哪点配得上我们秀岐姐。”

　　她称呼变得快，立马从嫂子变成秀岐姐，孙秀岐听着那声“姐”，眼眸缩了缩，终于回神，缓缓点了脑袋：“不过了，不过了……过不下去了。”

　　孙秀岐心如死灰，倒没像前几日刚发现相公和别的女人牵连不清时动不动哭泣，她觉得自己的眼泪哭干了，或许只是觉得为白穆林这样的男人掉泪不值当。她今天没哭，叫沈湘去拿了纸笔来，亲手写了一封放妻书，待墨迹干了，就对折揣进袖袋里，白着脸走进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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