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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风波恶（下）
那一日，秋高霜白，万里无云，正是天气晴好之日。
按照苏湛的安排，宁岚穿的是他那一身古朴的白衣，乌发仅用白玉簪盘好，恰似一个清秀伶俐的少年，苏湛解下身上佩着的丰城剑递给她，指尖拂过她秀美苍白的侧颊，只是安慰似地拍了拍她的脸颊，宁岚怔了片刻，才向着他莞尔微笑。
苏湛略一出神，亦转身牵来一匹极纯净的白马，道：“宁岚，这原是我的坐骑，名为长夜，性格颇是温顺。”
宁岚上马，静看着苏湛上了另一匹马，不由道：“你把剑和马都给了我，你要如何？”
苏湛看她眼里微有惊疑，才道：“我且不用，你的安全要紧。”他与宁岚同上马，反是命容貌姣好的小厮端坐于马车内，一身华服，远远望去，云鬓花香，美丽不可方物。
宁岚知晓他的用意，只微微一笑，低头问那小厮：“你叫什么名字？”
那是一双狭长的桃花凤眼，灼灼有神，他只看了宁岚一眼，便低头道：“子欺。”
“子欺，我记下了。”白衣的少女清浅地笑着，放下车帘，向苏湛道，“走罢。”
车轮辘辘，两匹马长嘶一声，向前奔跑而去。
这一趟出城，出得极是顺利，守城的士兵仅仅只是盘问了两人出城的目的，掀起车帘望了一眼，就开门放行。
如此轻易，饶是宁岚亦感诧异，低声问苏湛：“不会有什么陷阱罢？”
苏湛眸里轻光一闪，道：“既已出城，敌在暗，我在明，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见宁岚点头，他又加了一句，“凡事要先顾好自己，不用管我。”
宁岚伸手抓住他的手，仰头道：“好。”答得干脆利落，正如苏湛当初应她一般，素白的手指越发紧地抓着苏湛，少女笑得清爽，“阿倦想要说的，我都知道。”
苏湛的唇边忽地绽开些许笑意，只望着她的笑颜，但笑不语。
这般行出了几里地，耳旁的风声蓦然大了起来，大风卷起地上的尘埃，从脸颊边呼啸而过。
宁岚敏锐地感到长夜马的不安，顿手一勒马绳，掩了唇，向苏湛道：“阿倦……”
“别说话。”苏湛微微一偏首，翻身下马，一敛衽侧听地面，一手按在地上以手指轻轻感觉着，良久才回身牵马到宁岚身侧，仰首看着她。
宁岚明亮的眼睛就这样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苏湛眼里忽然柔软起来，只叫道：“宁岚。”
她含笑注视着他，一如当年，轻轻道：“怎么了？”
“没事。”苏湛握住她的手，伸出另一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清冷透彻的声音平稳如常，“有人追来了。”
还不待宁岚回话，他就道：“你先走。”
宁岚反手抓住他，一字一句道：“我和你一起。”清秀的少女面容上的神情坚定如斯，隔了大风席卷，她白色的衣袖被风鼓起，猎猎飞扬，手指却抓得惨白起来，她忽然笑了，“你说过的，带我去见八哥。”
苏湛道：“来的人不多，你先走，我自有办法。”
“既然如此，那多我一个又何妨？”宁岚在某些事上有着如她母亲一般的偏执，她再不是当初单纯无暇的孩子了，那个见证了一个王朝毁灭、一个家族灭亡的少女，已然锐利了起来。
苏湛不再与她多言，一撩车帘向内道：“子欺，送她先去水淼见楼毓。”
有着一双桃花眼的秀丽少年，自车中而下，只瞥了宁岚一眼，便抱拳淡淡应承道：“是。”
“阿倦。”宁岚直直注视着他，不依不饶地抓着他的手。
苏湛挽了她的腰，将她抱下马，宁岚顺势抱住他的手臂，不肯松手。
眼里有了浅浅的无奈，苏湛只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道：“乖，到水淼等我。”手上已掀开了车帘，让她坐进车内。
“阿倦！”宁岚有些微怒，“我说了……”
话未说完，子欺已然伸手点了她的睡穴，接住了少女倒下去的身体。
“小心些。”苏湛替宁岚理好鬓发，冷声向子欺如此吩咐了一句，“你们向南走。”
“属下明白。”子欺上马，一甩马鞭就向前而去，竟不多一句话语。
苏湛亦是立在马边，袖里银光乍过。
四周静谧无声，只有越来越远的马蹄声，伴随着越来越近的压抑感，一起被风吹散。
子欺带着宁岚走的是小道，车轮一溜儿滚，看似纤弱的少年驾起车来却颇是游刃有余。
远离了官道之后，路渐渐窄了起来，两侧绿树成荫，正是日光最盛之时，深深浅浅的碧色顺风如波漾开，极是好看。
忽然停下马车，子欺回身拉开帘子。
车厢内，宁岚还在昏睡着，面容秀丽安宁，手指却在袖中绞着，不甚安定。
子欺犹豫了一瞬，还是伸手解开了她的睡穴。
慢慢睁开眼的少女在看到子欺的刹那，往他身后望去，随即暗淡地垂下眉眼问他：“阿倦还未追上来？”
子欺摇头，指着宁岚身侧的丰城剑，开口道：“带着剑，下车。”容貌生得极美的少年，嗓音却是分外的低哑，见宁岚疑惑的神情，又加了一句，“追兵往我们这里来了。”
宁岚眉间一敛，从车上跃下。
迎面而来的风声里夹杂了细碎的杂音，手指抓紧了丰城剑，白衣清秀的少女回望走过的道路，转头向子欺道：“这是哪里？”
“再往东有一天一夜的车程就能到洛淼，往西则是昀城。”子欺答，“北静王、昀城城主与公子是至交，无论去往哪里，三公主当无须担心自身安危。”
她不是担心自身安危，而是无法确定，这一批追着他们而来的人，究竟是绕过了苏湛还是……
宁岚抱紧了丰城，终是咬牙道：“子欺，我们去洛淼。”
子欺执鞭用力甩在长夜马身上，长夜发狠地往前跑起来，跑出几里后，他又是一扬手，银光一闪，长夜怒然哀号了一声，撒开蹄子就是一阵狂奔。
子欺把手伸给宁岚，道：“公主请抓紧。”
外表柔弱而美丽的少年，力量却好似无法估量一般，拉起宁岚就一头扎进了树林。
季节正好，林子里枝繁叶茂，也算是藏身的好去处。
子欺脚力很好，宁岚在被他拉着的同时，也只得抽出丰城剑砍掉过于尖锐的枝桠，免得两人被划伤。砍着砍着，子欺却慢了下来，看了看宁岚这一路来的狼狈，只得道：“公主别砍了，属下走得慢些就是了。”
宁岚回顾身后一片狼藉，赧然道：“抱歉。”
这样明显的痕迹，任谁都看得出来有人往这边跑了。
收回丰城剑，子欺蹲下照着日光沉吟了片刻，指了个方向：“我们往这里走。”
从未离开过连昌的宁岚也只得跟着他在林子乱闯，这林子看上去似是未曾开化，怎么走都是杂草乱树，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一直走了大约一个多时辰，宁岚时不时地靠在树上歇脚，子欺的体力倒未曾怎么改变，显然是受过长时间训练的。
白色的长衫有些地方已经被树枝划破，脸上也带了几丝血痕，宁岚将散下来的头发顺到耳后，抬头问子欺：“还有人追着我们么？”
“不知道。”子欺很干脆地回答，“在林子里很难发现，如果他们有心隐藏的话。”
话音刚落，已有穿风之声呼啸而来。
子欺霍然抬首，一步冲到宁岚身前，握住直冲宁岚而来的箭头，低声道：“公主小心。”
宁岚见他指缝里渗下的鲜血，一咬唇，扶着树干站起，划剑而出，横于身前，清声道：“我不需要保护。”
双手握着丰城剑的剑柄，宁岚望着子欺一双愕然的桃花眼，忽然笑了：“别小看我了。”
说话间，第二枝箭已然穿透了层层树叶，破风射来。
依稀回忆起当年澹台净教她的技巧，宁岚一剑挥下，挡去箭势，再反手劈下，箭落在地上时已是两半。
清澈坚定的瞳孔对着子欺，额头上还带着被树枝划破的血痕，宁岚微微笑着，一字一句地道：“我能保护好自己，你不需管我。”
她已不是当初的她，只会带着剑坐在湖水边瑟瑟发抖。早已磨出茧子的手，不复昔日的娇嫩细腻，却满满将丰城握在手里。
这一刻，这些努力比什么都要令她满足。
子欺别过头，哑着喉咙道：“第三枝来了。”颜色动人的少年抿着唇的侧颊，带着和宁岚一样大大小小的划伤，隐隐透出一份坚韧和顽强，手掌起落之间，袖管里的银光唰地飞扬而出，又迅速飞回他手中。
第三枝长箭倏地地断裂在空中。
子欺修长的手指间夹着银色的飞刀，手腕上带着一根细细的线，一头连进衣袖，一头系在刀柄，在日光下泛起微弱的光芒。
“阁下既然只身一人追入树林，何不现身一见？”子欺往前一步挡在宁岚身前，将她完全藏进身后，这才稳住了声音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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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