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瓷

　　林淑芳出来时，除了脸色略苍白，其余都正常。她看到萧楠略有意外，反应过来眼里已有泪花。回到家对丈夫说：“我们欠楠楠的。”黄家栋郑重点头。

　　萧楠仍掌财务部，她听见了两件事。第一件是深圳蓝鸟提出，科技园地块已批，需要补充资金购地和开发，天泽蓝鸟需要增资。但深圳蓝鸟提出了一个新股东作为增资人。

　　第二件事，以黄氏父子所持有的天泽集团的63%的股权为质押的，天泽地产于银行的贷款，被银行划分为“可疑类贷款”。

　　黄氏父子一反常态，没有闭门商量，叫上萧楠、蒋文武父子、蔡学兵、商贸李总和冯志远开会。

　　“这又太过了，”萧楠与去接冯志远的小贞说，“蔡学兵叫上也就算了，商贸李总和冯志远是来干什么？真是乱了阵脚。”

　　第一件事与冯志远有关——他现在是天泽蓝鸟的副总。他无非将深圳蓝鸟的意思再复述一遍，就无它话。

　　“按他们的方案，增资后股权比例如何？”黄家栋问。

　　“我们持有46.15%，深圳蓝鸟持有30.77%，新股东，深圳的杨总持有23.08%。”

　　“哼，那么说深圳蓝鸟和杨总合共持股超过50%了？”黄耀祖语气不太好。

　　一阵沉默后，萧楠说：“深圳蓝鸟当然是司马昭之心，那个杨总肯定与他们是一致行动人。但是，也不是不值得考虑……”

　　自从深圳回来，萧楠的话在黄耀祖这里愈发有分量。黄耀祖立即说：“那你说说看。”

　　萧楠说：“最开始深圳蓝鸟为何会同意天泽控股呢？意图很明显，深圳蓝鸟有意在星城更进一步。现在，这个目的应该没有变……”

　　“咱们天泽集团现在遇到了一些困难，暂避锋芒，在这个科技园上让一让也是可以的。合作好了，今后还有机会。”

　　“那深圳蓝鸟趁人之危干出这种事，以后还怎么合作？”黄家栋对深圳蓝鸟已没有好印象。

　　“上次毕竟是我们违约在先——虽然我们也是不得已。我们的欠款不是合资款，而是给深圳蓝鸟的业务款。那个张博士想必是等着这笔钱做业绩的，一时情急吧。毕竟他只是个职业经理人，只看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考虑事情没有老板有大局观。”

　　萧楠先顺毛捋了下黄家栋，然后又说：“我想他事后也后悔的。不然这次他提增资方案，为何不直接提深圳蓝鸟增资，又加个第三方？还是留余地，示好的意思。”

　　黄家栋就不说话了。黄耀祖当拍板：“行，我们同意增资方案。”

　　冯志远低头拿笔记下。

　　“银行这边怎么办？”黄耀祖提第二个议题。

　　蔡学兵先开口说情况：“我和信贷员还有银行风险管理部的经理沟通过了。因为我们账户被冻结的关系，加之市场上有些传言，这也是没办法的——毕竟现在银行贷款分级的规定是摆在那里的。不过他们都说怎么处理，应该还没有定论。”

　　蒋文武说：“刘行长升调以后，我们在副行长以上就说不太上话。但是有个不知好不好的情况——那个江副行长居然没有升行长。”

　　蔡学兵点头：“可不是，新调来一个行长，那个江行原地踏步了。”

　　“那个江行要走仕途，不好打交道。新来的倒可以探探路。”蒋文武分析。

　　黄耀祖点头：“那拜托你。”

　　蒋文武又问：“关键是账户什么时候能解封呢？”

　　黄耀祖叹口气：“就是愁这个。我们是有诚意要谈，但那几个起诉的债权人，居然一个都找不到！”

　　蒋文武挑眉：“什么叫找不到？通过法院找也找不到？”

　　黄耀祖说：“就是通过法院找的，也不能说找不到。是法官通过律师转达，说把双方约到法院谈一谈，能和解就和解。但要不就是委托律师出面——委托内容也很有限，律师做不得主。要不就是来人没个主意一样，一会这样一会那样的，迟迟不能和解。”

　　“嗯，你也别着急。对方说到底还是要钱，大概想拖一拖，增加谈判的砝码？迟早要谈的。”蒋文武劝到。

　　蒋文武的话，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认可——一般也是这个套路。

　　商量完事情，黄耀祖忍不住说：“最近太不顺了，不知是不是犯了什么？等账户的事情解决，还是把庙建起来。家栋，你MBA班那个说企业文化建设的禅宗老师能不能给推荐个住持？”

　　黄家栋于是与父亲商量了两句住持的事情。黄耀祖还要做蒋文武的工作——做这个事情是为了天泽，钱也应该天泽出的。蒋文武当然觉得建庙扯淡，但他估摸着等不到这一天了，于是无可无不可。

　　果然，没等到住持落实，事情急转直下。

　　最先听到消息的是蔡学兵，他第一时间打电话给黄耀祖：“银行要拍卖您的债权了！”

　　黄耀祖的反应是：“扯淡！谁会买？”——一般是有潜在买家了，银行才会启动这种程序。可谁会冒冒失失接这么一个盘子？抵押物又不是一块地或者一栋房子，看得见，摸得着。天泽集团内部情况，谁能了解？

　　银行倒是从上至下统一口径：因银监会对银行资产要求提高，本行没有达到标准，现在放不出贷去，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想办法甩。

　　蒋文武听说后告诉黄耀祖：“第一次拍卖大概率流拍，先不要急。说不定银行就是走个程序，流拍了就不会再挂出来了。”

　　事情果如蒋文武所说，第一次流拍了。听说，根本没有人缴保证金。银行也算是尽力走了程序。

　　“去跟银行谈谈？”蒋文武试探地问，“银行也是被迫如此，必须走程序。不如看看有什么方案可谈？”

　　萧楠闻讯，跟蒋文武说：“您要干什么？第二次拍卖您拍下就是——肯定没有和您抢拍的。现在又讨论什么方案？”

　　蒋文武说：“拍下来，我也只是债权人，还要走程序实现股权。不如现在想办法控制下来。”

　　“虽是这么说，但他们现在怎么会同意什么方案？您别太急。”萧楠如是劝说。

　　蒋文武却不同意：“你知不知道我们赌球为什么怕进沙坑？其实沙坑虽然难打，沉下心来，不过损失一杆两杆，后面找机会补上就是。但有的人不会打‘逆境球’，平时不练，一旦遇到‘荷包蛋’心态就先崩了。越是着急，越是打不出技术动作。”

　　萧楠不会打球，但明白这个意思。黄耀祖和黄家栋崩了吗？这次她没有把握——她毕竟经历有限，几年的工作中，没有“崩”的老板是大多数。

　　“已经想到建庙转运，不崩也差不离了。你瞧着吧，这次行得通！”蒋文武如是与萧楠说。

　　黄耀祖亲自与银行谈了两轮，达成初步协议：天泽集团积极与银行商定还款计划。在此期间，银行派人对天泽集团进行委托经营。银行甚至建议召开债权人会议，把申请查封的几个债权人也拉到现场，银行作为最大债权人，亲自出面做工作，商讨个还款计划，先把账户解了封再说。黄氏父子暂时松了口气。

　　萧楠变了脸——这与她预计相去甚远。委托经营不是个轻易能提出来的方案，银行必有后招。而且，银行会那么好心帮你们居中调解？第二次拍卖已经开始，有人交了保证金。不先打听打听是谁？见天儿的捕蝉，见天儿的不注意后面有没有黄雀。黄耀祖和黄家栋都脑抽了——确实崩了。

　　然而此时自己十分被动。她上任财务总监不久，刚刚进入天泽集团核心管理层，话语权还不够多。蒋文武是要提前将经营权也握在自己手里，以后拿到股权顺利过渡。虽然他们有攻守同盟，蒋文武不可能完全撇下她。但在自己尚未站稳脚跟时就来这一手，出其不意，角度刁钻。可见深圳蓝鸟事情一出，自己进入管理层也出乎蒋文武意料，此举多少有些针对自己。

　　她要怎么办？

　　债权人会议前一天，萧楠找到黄氏父子：“委托经营怎么回事？”

　　黄耀祖笑：“银行的意思是，他们哪里会经营企业，还是我们自己经营，他们意思一下，表面上尽到监管责任就算了，有个交代。我于是说就委托家栋好啦。但银行又说这体现不出他们的监管，家栋也是当事人，还是委托个关系远点的……”

　　萧楠瞪眼：“不会委托了蒋文武吧？”

　　“那怎么可能，”黄耀祖也瞪回去，“你爸爸好歹混这么些年，能干出这事儿吗？”

　　萧楠心说，你干得事儿也不怎么样。

　　“委托了你——不过你不用担心，你就出个面，实际还是家栋干！”黄耀祖说。

　　萧楠好笑：“我关系很远吗？”

　　黄耀祖也笑起来：“我们不一个姓，你户口也不在我这里。可见银行不过意思意思，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萧楠却沉默了一刻，问：“见着委托书了吗？”

　　“明天银行的人过来开债权人会，把文件一并带过来。”

　　萧楠说：“我想到一件事，你们听听看……”

　　萧楠意思是，银行要面子上过得去，不一定坚持委托经营。企业自行经营，是一样的。因为财务账户本来就开在银行，银行完全能实现监督。

　　“你见过相似的案例吗？”黄家栋追问。

　　“国内我从未见过委托经营。国外在破产重整过程中往往成立债权委员会……”

　　黄耀祖炸毛：“说到哪里去了，我们还不至于破产！”

　　萧楠说：“您别急，咱们国家破产法都没有呢。但其中相似的是，债权委员会也会行使一部分股东的职责——这与银行要求委托经营有些相似。

　　“说回来，就算是濒临破产的企业，债委会仍然有两种选择，一个是委托管理，一个是自行管理。

　　“我毕竟与银行打交道少，也不知想得对不对。这委托经营是不是阵仗大些呢？”萧楠最后下结论。

　　黄氏父子都陷入沉思。委托经营，开债权人会议，有些相似。

　　自萧楠从深圳回来，黄家栋再也不将她的意见视作“找事儿”。他最近挫折颇多，心气儿不那么高了，也常常询问萧楠的意见。此时他已明白萧楠所指，问父亲：“这新来的行长是谁牵的线？”

　　黄耀祖说：“那自然是你蒋叔……你是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家栋苦笑，“会不会的，就看明天银行怎么下委托函了。”

　　黄耀祖真正地拍案而起：“他敢！”

　　然，不等儿子女儿出声劝慰，他喘了几口气，又颓然坐下。蒋文武是敢的。并且，女儿提醒得很有道理——若银行真是走程序便罢。如果背后真还有人，那必定是蒋文武。

　　须知银行债权是以他们父子持有的天泽集团股权作为质押。无论谁买了去，哪怕得到了股权，面对的都是整个天泽集团，而不是简单的几块地，几栋楼。银行自己为什么不起诉？为什么不执行？因为银行也知道这事儿麻烦啊！星城也好，整个省里也好，能吞下天泽集团的很能拎出几个。但这些老板拿着钱干什么不好，非来找这个麻烦？

　　只有蒋文武，他了解天泽，他意在天泽。

　　黄耀祖阴着脸：“不可不防。”

　　怎么防？黄耀祖当机立断：“章都在哪里？”

　　黄家栋说：“公章都在我这里，财务章都在楠楠那里——除了天泽职院。”

　　“收到一处吧。”黄耀祖说，“委托经营不过是个名词，具体怎么经营又没有白纸黑字写出来。名分可以给，章就不给了！”

　　两人都去拿了章回来。黄耀祖已经又有主意：“楠楠，还是你拿着。家栋目标太明显。”

　　黄耀祖看萧楠将章都收到一个手提包里，说：“都是为了天泽，委屈你了！”

　　萧楠微笑：“越来越客气了。放心吧，我会收好。这几天都会叫周宜贞跟着我。”

　　“那个小周她……”黄家栋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周宜贞也是天泽职院毕业的。

　　萧楠说：“谁出错，小贞都不会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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