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皇传

　　早朝之后，夏狄召江寒衣进见，问他有何对策。

　　“臣建议大王先行退兵。”江寒衣朝着夏狄道。

　　“不行。”夏狄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要一鼓作气攻下卫国，这样拖下去，要拖到什么时候。

　　“大王，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你要考虑的是几十万大军的生死存亡。”江寒衣疾言厉色的陈述道，“如果不立刻下令退兵的话，几十万的大军就会荡然无存。请大王三思！”

　　“够了够了！”夏狄不想争拗这些他已经知道的事实，“寡人叫你来，不是想听你说这些。寡人发过誓，十年内一定要扫平六国。如今已经过了五年，寡人不可能再等下去。你给寡人想个法子，总之一个月之内，寡人一定要攻陷卫城。”

　　“大王，恕臣办不到。”江寒衣冷声道，“恕臣直言，大王你太过急功近利了，在短短五年间，你已经灭掉了周国和郑国。如今天降大雨，黄河泛滥，此等天灾非人力所能扭转。现在大军连行军都不可以，又如何能够攻城呢？”

　　夏狄薄唇紧抿，面色冷肃。脸上带着一抹气恼和愤怒。他何尝不知道江寒衣所言属实，难道真是天都要逼他退兵吗？

　　不行，不能退兵。

　　夏狄的脸色阴沉，他绝不会退半步。他死死的盯着眼前用沙石砌成的地形图，渐渐的，他的脸色变了。他端起了酒杯，然后，抬高了手，轻轻倒下。

　　水由高处倾泻而下，浸湿了卫国的国都，帝丘。

　　江寒衣的脸色瞬间大变，他双目圆睁，不可置信的看着夏狄，“大王，你…你要做什么？”

　　“天阻寡人，寡人就逆天而行。”夏狄的语气阴沉可怕，“凿开黄河的堤坝，引黄河的涝水流入帝丘，水淹帝丘，灭卫国。”

　　“什么？”江寒衣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大王，你知不知道这么做会淹死几十万人的？”

　　“寡人不理这些。”夏狄早已下定了灭六国的决心，为了达到他的目的，无论付出多少代价，无论死多少人，他都在所不惜。他抬眸，看向江寒衣，“是你教寡人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不该心慈手软。”

　　江寒衣听了这些话，只觉得浑身发冷。原本以为他只是对伤害威胁到自己的人狠心，可现在，他要杀的，是几十万的无辜人。他看向夏狄，那双漆黑森冷的眼眸，残忍无情的话语，他仿佛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夏狄，抑或是，他从来没有看懂过夏狄。

　　江寒衣的心冷了下来，周身泛着寒意。他突然觉得眼前的夏狄是这么的陌生，陌生的好像他从来没有认识过一样。

　　伴君如伴虎，自古皆然。

　　公元444年，夏军决堤引致黄河泛滥，水淹帝丘，摧毁房屋农田无数，数十万卫国人伤亡。

　　卫国就此灭亡。

　　这场战争，胜的太过惨烈，后来世人谈论时仍心有余悸。

　　这场战争，确实起到了威慑的作用，但更多的是，激起了其余各国的反抗之心。

　　有压迫，就会有抗争。

　　夏狄的暴行，引得各国诸侯人人自危，但亦有许多铁骨铮铮，宁死不屈的守将，不肯投降。

　　在攻打蜀国川陵城的时候，蜀将李洛不肯投降，大骂夏狄是暴君。

　　川陵是蜀国最后的一道关卡，也是入蜀的必经之路。

　　李洛是个用兵的人才，夏狄起先有爱才之意，派人三番四次去做说客。

　　但全都被李洛骂了回来。

　　后来夏狄威胁他，若不投降，破城之日，就会屠城。

　　饶是如此，李洛也依然不肯屈服。

　　“混账！”夏狄拍案而起，脸上带着怒气，“闻人鸣，寡人命你立刻攻城，不管用什么办法，三日之内一定要拿下川陵。”

　　闻人鸣正要领命，却被江寒衣拦住了。

　　“大王，我看此事还要从长计议。”江寒衣劝道。

　　“先生不必多言。”夏狄冷冷道，“寡人心意已决。”

　　“大王，臣有一计，可助大王破城。”江寒衣缓缓道，“但破城之后，请大王不要伤害城中百姓。”

　　夏狄看向江寒衣，目光幽暗。

　　江寒衣说出了他的计策，川陵城易守难攻，他们围城甚久，城中粮草快要用尽，李洛缺少粮草，若他们用粮草引李洛出城，到时候再一举歼灭。

　　江寒衣的计策的确不错，既不需要损耗太大的兵力，也可以拿下川陵。

　　夏狄决定依江寒衣的计策而行。

　　不到七日，李洛果然出城，江寒衣的估算的很准确。

　　李洛被困于十里坡上，最终，不肯投降，被乱箭射死。

　　夏狄攻破川陵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屠城。

　　江寒衣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色立刻就变了，闯了进来，顾不得夏狄和众臣正在议事。

　　“大王，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城中百姓的。”江寒衣怒气冲冲的质问道，“你为何出尔反尔？”

　　“放肆。”夏狄的脸色冰冷，“寡人怎么做，何时轮到你说话？”

　　“你！”江寒衣气的脸色又青又白。夏狄还在记恨李洛辱骂他一事，他明白大王的尊严不容冒犯。只是，他没想到夏狄居然是个言而无信的无耻之人。

　　“先生，既然你来了，这件事，就由你来做。”夏狄看向江寒衣，他看出了江寒衣的怒气和不满，于是沉声道。

　　“恕臣不能领命。”江寒衣第一次违抗夏狄的命令，这么残忍的事情，他做不出来。

　　“你敢违抗寡人的命令？”夏狄不悦道。

　　“大王若是要降罪的话，臣无话可说。”江寒衣看向夏狄，目光冰冷，毫无畏惧，“臣告退了。”

　　说完，江寒衣转身拂袖而去。

　　夏狄的脸色沉了下来，目光森冷阴鸷。

　　江寒衣跟夏狄彻底的翻了脸。

　　这也许是他们本性的不同，夏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滥杀无辜的所作所为，实在令江寒衣所不齿。

　　君臣离心，根源早早埋下。从夏狄对待周王，到他挖掘河堤水淹数十万人，再到现在，他迁怒屠城。

　　江寒衣对夏狄彻底的寒了心。

　　道不同，不相为谋。

　　江寒衣有了请辞之意，这次是真的。

　　夏狄听到他的话，脸色沉了下来，不过他很快收敛了神情，连忙走到江寒衣的身边，缓声道：“先生，寡人知道你还在生寡人的气。但正如先生所言，你要辅助寡人成就大业，如今大业未竞，先生怎么能离开呢？”

　　“大王放心，臣已经为大王占卜过一卦，大王乃是天命所归的帝王，就算没有臣，大王椰同样可以统一天下。”江寒衣漠然道。

　　“话虽如此。”夏狄仍委婉劝道，“寡人实在是需要先生在寡人身边，为寡人筹划。”

　　“大王。”江寒衣依然不为所动，“这一点，寒衣也想到了，所以在寒衣离开前，愿为大王推荐一人。长史苏林，无论学识谋略，都堪为大用。臣走之后，他可以替臣为大王分忧。”

　　夏狄听了这话，他的脸上的温和之色消失了，面色发冷，甚至有些危险，“看来先生是铁了心要离寡人而去。”

　　连接任人都找好了，江寒衣这次是决心要离开。

　　“求大王成全。”江寒衣下跪道。

　　夏狄的面色阴沉到了极点，平静下暗藏汹涌，眼眸中闪现出一抹杀意，他看着江寒衣，缓缓道，“先生的才能世间少有，寡人可以成全先生。不过在走之前，寡人想让先生为寡人算上一卦。”

　　“不知大王想算什么？”

　　“寿数。”夏狄盯着江寒衣。

　　江寒衣脸色微变，他缓缓道，“请大王伸出右手，给臣一看。”

　　夏狄将右手打开成掌，目光一直注视着江寒衣。

　　江寒衣垂下眼眸，仔细看着他手上的掌纹。

　　“如何？”夏狄收回了手，问道。

　　“回大王。”江寒衣缓缓道，“大王的命数极好，至少能活百岁。”

　　“是么？”夏狄的神色意味不明，眸光闪烁，瞧着江寒衣，似是有些怀疑。

　　“大王既然不相信寒衣，又何必来找臣算呢。”江寒衣淡然道，一点没有紧张的样子。

　　夏狄打量了半晌，最后，他还是没有从江寒衣的脸上看出什么。于是，他笑了，“寒衣说笑了，寡人怎么会不相信你。对了，寒衣辞官之后，不知要去往何处？寡人知道寒衣你不眷恋世俗之物，不过，若是你留在夏国，寡人可以赐你良田千顷，大宅府邸，让你可以衣食无忧。”

　　“大王的美意，寒衣心领了。”江寒衣淡淡道，“寒衣本一介布衣，四海为家。从江湖中来，自然要回江湖中去。大王可以放心，在寒衣心中，大王才是天下之主。臣这一生，亦只会效力大王一人，绝不会另投他主。”

　　夏狄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消失了。

　　江寒衣看穿了他心中的顾忌，所以才这么说。

　　“大王，臣与大王识于微时，当时大王受制于南宫羽，臣曾立下重誓，为大王铲除南宫羽，助大王夺回权力。虽然时移势易，但大王对寒衣的知遇之恩，臣这一生都会铭感于心。虽然寒衣不在大王的身边，但我会永远挂念大王的。”江寒衣的声音放缓，语气柔和道。

　　夏狄听着江寒衣的话，脸色几变。江寒衣说的话，的确触动了夏狄冰冷的心。想当年，江寒衣曾助他在朝堂之上一步步的夺回权力，他们曾并肩作战，一起对抗南宫羽。他们之间，结下的，是患难与共的君臣之情。夏狄看着江寒衣，心中有些不忍，他的确非常欣赏江寒衣的才华，但若不能为他所用，只有杀了他，以绝后患。可事到临头，他却有些下不了手。

　　最终，夏狄还是心软了，“罢了，你走吧。”

　　“谢大王。”江寒衣向大王叩首行礼，起身，转头离开了大殿。

　　夏狄闭上了眼睛，终究，还是不忍心。

　　江寒衣一步步的走出夏宫，身后砖瓦砌成的城墙孤高而壮丽，那一座座的宫殿华丽又冰冷，夏宫就像一个孤独的巨人，看上去高高在上，强大，坚不可摧，同时却又是那么的孤寂，寒凉，充满了令人生畏的距离感。

　　江寒衣看出了夏狄对他的杀意，他知道夏狄不会这么容易放他离开。但他最后还是赌了一次，所幸，他赢了。

　　江寒衣孤独一人，孑然一身，离开了夏宫。

　　临走时，他回头望了一眼，仿佛在同这个他曾经花了多年时间寻觅，一度想要追随的帝王，还有他的理想，告别。

　　留存于后世的，只有这位奇相的传说。

　　传闻，江寒衣寻了一出山明水秀之地隐居，后来再无人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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