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风月

　　唐频终于还是知道了谭亮的事情。

　　天舞走的第二日，枫就上了山，跑到羽枫微澜亭下发呆。大抵是刚刚得胜，心态松弛，唯光轩这两日清净了很多。这一早，枫站了一炷香的时间有余，竟是无一人发现。枫在亭下抬头望了那四个字，握着逸尘剑的手指不自知的收紧着。
　　这时，古仁从凉亭那边穿过来，见到枫立着，不由得怔了怔。还未等他开口，枫的眼神便瞟向了他。那一刻，古仁可以肯定，他看见枫在眼神变化中下了某个决定。
　　“借你的剑一用。”枫伸手道。
　　古仁二话没说递上剑，全然没有往日惯常的调侃两句或者多嘴疑问——明明手中有剑，为何还要问自己借剑。
　　枫直接上手握住剑柄，一气拔剑。接着，她后退两步，跃起，反手举剑向上劈去。那道剑痕现在了四字正中，将匾额正正一分为二。待枫落地，那匾摇摇欲坠，须臾便掉落下来，砸在地上。
　　古仁被这一系列的动作与变化唬的呆了呆，然后才低头看向地上的事物。那“羽枫微澜”四个字还挺新的，只是再新，现今也是断裂了。
　　所以到底是什么时候呢。枫看着地上的匾额，思绪开始不受控制的回忆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有变化的呢。从那一道挡在自己身前的高大背影到后来与自己平视的目光，这样的变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那是第一次英雄大会后的某一晚，枫无意间看见羽青在树下一边喝酒，一边胡乱念着“悠悠一壶青梅酒，喝尽前世今生愁”。那时枫还住在山庄内，喜欢没事四处溜达。冷不丁地撞见羽青，四下山风习习，却是难得的安静无人，她便鬼使神差的上前接道：“煮酒为君暖”。于是枫看见羽青对自己莞尔一笑，招手让她过去。也是那一晚，有些微醺的羽青大抵终于认可了什么般，对着枫说，“你将是我的妻。”
　　枫闭了闭眼，抬头吐出一口气，让自己勉力压下了这段翻涌上来的回忆。而她觉得略显漫长的回忆其实不过是低头抬头间的瞬间。
　　枫反手将剑递还给古仁，不动声色的甩了甩手——她到底不是惯常用剑的，刚才那猛的发力下虎口正一刺刺的发着麻。然后，她发现了随同一起掉下来的一个小小布袋。那个布袋不大，巴掌大小，素色的麻布料，没有任何装饰。枫没有多想，下意识地捡起来，打开。那里面是一个晒干的果核和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吾乃清翊”。
　　枫看着这些事物，终究还是忍不住滴下泪来。
　　这是她第一次向羽青示意时扔过去的果子核，然后就被赠于了腰间的环佩。那个交换的瞬间，一时忐忑的心思第一次落到了实处。
　　那清翊是谁，枫擦了擦眼睛，在一片混乱的思绪中堪堪拎出那一条模糊认识——大盗清翊，盗亦有道。
　　和颐听到响声从洛颐草堂里出来的时候，便是看到这样一幕——枫跪坐在曲桥上，无声抽泣。还未等她又所反应，唐频从唯光轩后窜了出来。
　　唐频看了看分成两块跌落在地上的匾额，只是那吉光片羽的瞬间，便突然知道了一切。她无声的后退一步，接着又后退了一步，抬头看向站在洛颐草堂前的和颐，似乎要求证些什么。和颐见状，无声的叹了口气，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唐频狠狠的吸了两口气，转身就离开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从她踉跄离开的步伐中才能看出一丝端倪。
　　这个翻天一般的现场竟是安静的没有一丝声音，这让一直站在一边的古仁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当然，这也就是一晃的事情。下一刻，枫站了起来，抬手胡乱的抹了抹脸，将东西重新装进布袋里，收好。然后，低身拎起匾额，往湖中送去。
　　古仁看着径自走入凉亭坐下发呆的枫，挠了挠头皮。他日常可有可无的小聪明嘴皮子向来是放在了跟人过不去与人耍花腔上的，正经安慰人的话此时竟是无从下手了。
　　和颐也走入凉亭，她把还站在原地正内心挣扎的古仁劝离了。枫察觉到她的到来，抬起头来，对着和颐就是勉强的一笑。
　　“对不起，和颐姐姐，我还是没忍住把动静弄得有些大了。”
　　和颐勉力扯了扯自己的嘴角，随即想起来，上次枫闹出大动静的时候，也是因为羽青。
　　羽青平日里沉默寡言，称得上冷面高傲了。和颐却知道此人个性随意，远说不上品德优良。但凡事抵不过少女眼中的那次英雄救美，是而和颐有时候倒是发自心底希望能长久下去。然而，即便是一心捧着他的枫，在日常相处中也渐渐发现端倪。那次枫便是与他发生了些许口角——要知道从来只有枫的小心翼翼，于是枫便当众出走了。少女心性的冲动与试探，让这次出走搞的山庄上下皆知，羽青倒也立马去寻。
　　和颐的印象中，那次小小的嫌隙不过三日。那之后，羽青似乎活络了许多，会偶尔主动带着枫练武游玩，会陪着她来唯光轩与众人聊天。
　　然而这样的日子只有短短大半个月，羽青便说自己要去京城办个事，然后便再无音讯。
　　想到这里，和颐上前轻轻地搂住枫，示意她不要多想。
　　枫点头，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去回忆更多。她知道，茂村那一晚的星空并没有让自己真正忘却。她盯着池水，池水微澜，已经看不见刚才沉下去的事物了。
　　……
　　罢了罢了，枫在心中胡乱地下着决断，只能过去了。
　　想到这里，她再次往池中看了一眼，便起身欲与和颐告辞了。
　　和颐点头道：“去罢，你暂且先下去随意散两天心。刚才唐频看见你砸匾了……我还得去看看她。”
　　枫哑然，此刻却实在提不起什么心思去宽慰唐频。

　　和颐找到唐频时，她正在屋里收拾衣物——谭亮的衣物。如果和颐那日在乐舞阁，就会发现今日的情形几乎是如出一辙。
　　收拾没有很长时间，谭亮的衣服其实也不多——就算他成日里装的自己多风流倜傥，实则不过比寻常江湖人士多了三四套衣服。唐频把衣物叠在一起，然后坐下看向和颐。和颐了然，给她详细说了说事情的始末。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唐频连说了两遍，然后便又是沉默。
　　和颐抿了抿嘴，终于还是说：“小枫说，羽青可能是清翊。”
　　唐频眼睛一亮，继而如背书一般开口道：“……三年前，应该是五年前，禁中宝库被盗，没有抓住被盗者。但是在正殿御座上发现一根青色羽毛，至此大盗清翊名扬天下。当年宝库被盗的是一组环佩中的龙之石——那对龙凤之石以某种方式契合在一起时，便会发出悦耳的共鸣之声以及五彩的霞光，是帝王大婚时的必备礼仪之物。”
　　“所以，羽青他其实是跑去想把凤之石也搞出来么？”
　　“他到底知不知道招摇二字是怎么把人写死的么？！”
　　和颐闻言，无语良久。唐频说了这些，再次沉默下来。末了，站起身，将谭亮的衣物抱出屋外，引火烧了。
　　唐频看着冒着黑烟的火，默默祝祷。
　　虽然晚了，但仍愿一路安息。自此，你我各开新的路途。勿念勿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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