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依山尽

　　在同一片天空下，注定要在未来遇见的人也许此刻毫无交集。他们的故事在同时发生着，与对方看似毫无关联，却又为将来双方的遇见埋下伏笔。
　　远方走来一个高大英朗的少年，他牵着一匹骆驼神色安宁又落寞地望向夕阳落下的沙丘。呢喃道：“奶奶，你好吗？小山回来看你了。”
　　常年在大漠生活的男儿大多是皮肤粗糙黝黑的，而少年却有着和江南书生般干净的面孔。初见时，这个从鸣沙山上走下来的少年，带着满心伤痕藏着满眼天真。他叫小山，是天沙教新来的弟子。不同于天沙众多弟子热血好斗如驰骋大漠的野马，小山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如一座沉稳的小山，他喜言语逗人开心，心里却藏着自幼不安的孤寂。小山是英朗而自知的，他内心里敬佩着教主胡风，他威武果决，是当之无愧的王者。小山常想，真的会有一个这样的人，让他也能和教主一样，轰轰烈烈为她不顾生死，舍弃一切吗？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那肯定是奶奶了。如果奶奶还活着的话。他早就看出来了众生皆苦，每个人都在苦海中扑腾着。他看到了那高堂之上位高权重者的害怕和污秽，他看到了那江湖厮杀中名扬万里者的害怕和漂泊，他看到了那籍籍无名的庸人的害怕和无奈。
　　如果说冥冥之中真有缘分，那便是小山第一眼望向那个女孩的眼眸时，仿佛看到了他自己。在她对着自己静静一笑时，小山的心里沉睡多年的孩子仿佛在慢慢醒来。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孩，真的好想保护她啊。她叫什么名字？她来自哪里呢？
　　人们常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自从奶奶离世后，小山再也没有哭过。他还是抱有期待的，他期待着这个世界上会出现一个人，深爱着他的所有。他多么希望有一个家，有一个贤惠而懂他的妻子，他们可以去兴庆皇城里安家，生几个可爱的孩子。小山他从未告诉别人他真实渴望的东西，他是如此孤零而落寞。

　　“小山，哥们几个打算去沙丘后面猎狐，走吧！”天沙弟子众多，三五成群，饮酒作乐不过是枯燥而严酷的训练之后的一点消遣。胡言、黄煜、英彤和小山四个人都是刚加入天沙不久的新弟子。
　　“那行吧，还是先等若水一起。”小山手撑在黄煜的肩上，百无聊赖。英彤呢明明是女孩子却总喜欢穿男人的衣服，打扮成男人的模样，经常被胡言和小山笑说不男不女。
　　“我说英彤，你和班若水一个德行，怎么看起来都不像条汉子。”胡言发现英彤看小山的眼神里总有种娇羞，他大概是疯了吧。
　　“要不是因为他是护法，我们四个人是他属下，我才懒得理他好吗？”英彤愤愤道。
　　“哦？是吗？”班若水一身桃华广裙，乍看风姿绰约。但班若水厉害之处在于我行我素，泰然自若，从不在意外人眼光。陆伽衣跟在班若水后面一同走向四人，四人投以打探的目光。
　　“她是什么人？”黄煜不可思议张大嘴巴。
　　班若水嫌弃至极还不能说，苦了素来毒舌的若水护法了。慕城公主第一次主动找他。让他接应一个从大宋带着七星钥来天沙的姑娘。于是班若水便费尽心思，才在戈壁上找到奄奄一息的她。果不其然她身上有七星钥，天助天沙！待教主胡风打开密域之门时，驼队进入魔鬼沙域，那么找到秘宝就有望了。
　　待她醒来后，班若水说看在慕城公主的面子上，带她进天沙，不过得当自己的跟班，免得被其他人发现她是慕城公主的人。班若水对慕城公主是真真切切地关心，他算计所有人，唯独除了她。
　　胡言兴奋地看着陆伽衣说：“天哪，你是哪里来的小仙子？我胡言在西北待了二十年，第一次见到这么水灵的姑娘呢。”他单纯得倒是毫不掩饰他的喜悦。要知道天沙教里，可没有一个长得温柔的姑娘。
　　班若水嫌弃地瞥了陆伽衣一眼后更嫌弃地瞥了胡言一眼说：“她？勉为其难新收的小跟班。”
　　“什么？”胡言、英彤、黄煜、小山异口同声震惊道。
　　班若水广袖一甩翩翩转身对陆伽衣说：“我说小跟班，你还不向我的徒弟们问好？”班若水见陆伽衣那副想锤死他还装得心平气和的表情就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这一笑倒是和秦飞浪神似，放浪形骸。
　　不知为何内力时有时无，陆伽衣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星云崖底吃错了药。在这片如金色波浪的浩瀚沙漠中，是班若水和初一十五兄妹救了她。
　　“小跟班，说说你的名字，我们都不知道呢。”英彤过来大方问。
　　陆伽衣对这些人都心存戒备，她如今除了想见白墨生之外，就是想保住自己的小命好回去向岛主师父和大祭司交差。当然还有报答慕城公主的那件事。她不情不愿胡诌了一个名字：“□□九。”
　　“什么？哈哈哈哈。六十九？”胡言和英彤毫不顾忌地大笑转圈。黄煜和小山也掩面偷笑。
　　陆伽衣默念一句：滚。
　　然后微笑道：“四九四九，不是十九十九。”
　　班若水睥睨了她一眼说：“我们这边是有点分不清的，听你的口音。是江南来的吧，小跟班？”其实他知道，这不是她的真名，慕城公主跟他说过。只不过，□□九这个名字在西夏，之前绝对没有人听过，没有人会将她联系到慕城公主。
　　陆伽衣猛然抬头，一阵风沙刮疼了她的脸。她捂着脸那疏离而迷茫的模样，映入了小山瞬间垂下的眼帘。刹那间天地静默，仿佛肆虐呼啸了千年的风沙，只为了制造这弹指间除了小山再也无人记得的刹那。
　　“江南？我听说江南水乡，烟雨行舟时总能遇见撑着油纸伞的姑娘。什么时候有机会，真想去江南看看。”胡言陷入了憧憬，别说江南了，常年在塞外，他连中原都没去过。 “难怪了，大沙漠中可没有这么秀丽温婉的女孩。”黄煜倒是发表了自己的夸奖。
　　小山怔怔地沉思片刻，江南，他的母亲是不是和四九一样，是来自江南的姑娘呢？他们都说小山长得和粗狂的大漠男儿不同，虽然同样是深邃的轮廓，但是他显然有一种独特的细腻与清透。似玉而非石。
　　“□□九，你可别以为自己是个柔弱的姑娘我就会让他们照顾你。省省心，你可给我老实点。”班若水受不了这几个没见过世面的人。不过天沙就是如此，除非护法以上的人，否则是常年不准离开西夏的。
　　四月大漠，风沙滚滚。难得狂风消停了一会儿。班若水在玉门客栈内点了一桌驴羊宴，他拿毛巾擦拭着手背，示意小山他们吃饭。
　　“老大，你什么时候有兴致请我们吃起饭了？”英彤和陆伽衣坐在西侧长凳上，黄煜和小山坐在东侧，而若水和胡言分别坐于南北。
　　班若水见天色尚早，但风沙已止。他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便起身离去顺便嘱咐道：“四九，你跟着他们四个。这顿驴羊宴，你们可别剩了，毕竟四九等下要付账的。”
　　班若水收拾得整整齐齐步履轻飘地走出客栈，陆伽衣望着他纤瘦颀长的背影，在黄土矮墙上的幡旗下，红黄交错的色彩如油墨一般。
　　陆伽衣很久没吃过一顿像样的了，虽然她自认为吃得狼狈不堪，但在四人看来颇儒雅斯文。大概是因为她没有用手抓肉的习惯。而小山四人，一人拿一条喷香脆嫩的烤羊腿，端着大口瓷碗，大快朵颐。他们划拳击掌，肆意畅快。
　　陆伽衣心里那一丝羞涩终于跑没边了，原来英彤这才叫真豪爽，江湖儿女，原来是这般畅快的模样。她自认为野性热烈，可自幼在岛主师父和大祭司的教化下，多多少少还是有种和白墨生神似的道家怡然之态的。尤其是她不说话不知道想什么的时候，那种令人却步的静谧之疏离，简直就是白墨生本人的感觉。
　　“这里夜晚，来得真的好晚。在我们那里，暮鼓声起，船队归来，便是烟笼寒水，月笼人家。人们闭门，共享天伦。而此时亥时已过半刻，落日还未西沉。想必是这里是个很遥远的地方。”陆伽衣也兴奋得感叹，话毕干了一碗羊肉汤。她发现这四个人可真有意思。
　　黄煜擦了擦手，语气收起了张扬。他客气回应这个生疏的小跟班道：“也不是遥远，对于我们从小在大漠长大的人来说，你们江南或许是个很遥远的地方。”
　　“对了，四九，你是江南哪里的人？听说江南有个扬州，还有个苏州，你是来自这两个地方之一吗？我一直都想去江南，等我当上了护法，一定要去走走。”四九似乎并不排斥他们，小山情不自禁敞开了一点心扉。
　　陆伽衣只觉得眼前的男子有着让人赏心悦目的眉眼，而人间有千百种美景，都不及这眉眼让人会心。只不过三桑岛也不是江南啊，她可不能说出来，便搪塞道：“以后有机会一起去咯，大兄弟！”
　　“好啊！”小山开心道。
　　“我很好奇，四九你怎么会一个人从江南跑来这里，你们宋人如今和我们党项人正是对峙的时候，你该不会是厉害的卧底吧！”胡言一向想到什么说什么。
　　“多虑了，就我还厉害的卧底，还能给班若水当跟班？”陆伽衣很无奈，她真不知道她是宋人还是什么人。三桑岛也没有被划分到哪国的疆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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