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今日

　　林楠想做甩手掌柜。
　　可是也已不过只是想想，已经身不由己。
　　半途后悔的人总会很多。觉得自己累了烦了觉得自己已经不想这样了后悔这样了，可是，路走出多远，放弃的可能性就有多小。
　　习惯是可怕的东西。回头是岸，赶早回头也来得及，可时间堆累起来的足迹，也是可怕的东西。
　　它们会成为一座山，重新启程的时候，他它会同你如影随形。
　　如果没有强大的理由，将无法对它释然。

　　林楠现在没有这样的理由。
　　没有什么可以值得她放弃重新来过，而背负这个东西。
　　还没有什么值得的。

　　今年，林楠还是没回去过年。

　　接到过林书亭的电话。
　　放假了吗？
　　林楠说，嗯。
　　回来吗？
　　林楠说，不回了。
　　很忙？
　　林楠说，是啊，很多事情。

　　以前林楠喜欢着自己用着的那一套。
　　虽然用后总感疲累，有可以不再使用的愿望。可她那时候还是很认真的尽职。
　　不过还好，好似有一种关系似乎天生便已注定，已不需要她去做什么，或者试图妄想什么，她走不过也不用跨，刚刚好。她演得却更精细那时身也随心。她不用担心会否待会儿自己就会不小心自动暴露一些自己的隐晦，她自信自己能够一直让他们看到她想让他们看到的，面对他们，她可以完全不需要想太多，就可知道什么可说什么不想说，并且，让大家都快乐。不用怕，她心里的那一个蠢货完全不曾试图跨过更多。那时候的安全体系的预警系统总是最高级别，完全不用考虑被攻破的可能。
　　没办法。
　　太习惯了。小的时候，自己蠢的时候，很傻很天真的时候，她就是那样了。
　　然后，长大了，她不想那么傻那么天真的时候，发现太迟了，如果改变，她自己都不会受得了。
　　所以，她就习惯这样下去，真真假假，她自己也不想拆穿。
　　会不会见光死，她不知道。她只觉得拆穿之后，她不想被无缘无故的置疑打扰，不只她很烦，而且，她莫须有的骄傲让她不屑。

　　然后，她趁着读书的借口逃得远远的。只有一个原因，她想，她想过轻松的生活。
　　电话里，她没有嘻嘻同父亲说话了。
　　语句那么短。不是她以往的风格。
　　可这是她如今心里真实的反照。
　　她不想装。穿着戏服演，很累。
　　她离开那么远，那么久，早该脱下那张膜。
　　她就这样跟自己父亲说话。
　　她没心思了，不能再像以前，还能演得尽心尽职任劳任怨。
　　哪怕是为她自己，她也不想了。

　　借口也不需要太多。
　　柳雁是不回来的，也就不差她这一个。
　　林楠他们家但凡有事相聚，和她的众位小姑小叔一样，都是往舅舅他们家去的。
　　林楠没见过爷爷奶奶，也没见过父亲那一边的任何一个亲戚，没见过也没听说有过。
　　林楠父亲和舅舅总是互相喝酒对弈，坐书房里聊天能半天不出来。
　　两个人相当投和。
　　也是，舅舅的兄弟姐妹，除了林楠他们一家，确实再没哪个能和他旗鼓相当。
　　舅舅是长男，兄妹情谊是重的，可总难免带点恨铁不成钢的失望。
　　唯独林楠母亲，他们柳家那一辈里唯一出的与知识分子沾边的孩子。
　　林楠的外公是农民，外婆也是农民。
　　哪个年代长在山村里的孩子，不是少小持家，何况碰上他们那个多动的年代。
　　柳明程不会读书（其实对他女儿柳雁，他能说什么呢？无非是地道的遗传。），也没机会读书，初中一年级就离开学校。
　　但他对知识分子还是有不可得的尊敬的。
　　柳明程这样的身家独自打下他现在的天下，是值得有底气的。
　　可他偏偏对自己的画家妹妹和大学毕业，有美国MBA深造回来的妹夫总没有些底气。
　　于是心平气和同他们对话，相对而座。这时候，家里这种男尊女卑对他们便分明没了些。
　　而至于柳家其他成员，林楠其实看着他们对着自己的哥哥或者妹妹妹夫，或者姐姐姐夫总一副气虚懦懦的样子，总会觉得无语又有些同情。
　　真的每家都是这样吧！
　　可林楠其实挺不想有这样的感觉。

　　林楠想，有没有他们这些晚辈，不过是少了些可能比对的乐趣，他们那一群人应该玩得就玩，受罪的应该还能接着受罪的吧！

　　林楠不可能回去。可她又不知道该干什么。那么多时光，她该怎么打发，该往哪里去。
　　她想去当花农。拔花翻地撒肥料。忙得灰天黑地，却是只需要使用四肢的那种劳动。
　　如果认识赵原以前，她便想到这样去做，那么就好了，可她是在遇到赵原那么久之后才想到。于是变得不可能。
　　她想，那么，是否是时候，可以跑到山里去了。安心的与村里人过在一起，从此过起简单的生活？林楠笑。
　　她好像还过不到。
　　她好像越来越世俗。她的欲望大到空间再大都无法满足到她。去哪里都没用的。她想她俗得摆脱不了。没开始去试着摆脱，她就已经无力摊软，她想，她现在就已经没资格了。
　　山顶上一个女人能成就一个望夫石。她想她也希望成就一枚石头。她什么也不望，她只是想就那么坐化成一颗石头。坐着坐着，坐着她自己到地老天荒。
　　就她自己。自己的时间自己老。这样，她就不用去想，她该做什么！

　　可现在，她已经被扔在一个洞里出不来。
　　如果柳书言没来，她想，她可以按着自己原来的想法，赵原能给她一时的不孤单，那么她就先靠一会儿，然后，有一天，也许她会去别处玩。
　　可柳书言来了。
　　如果柳书言没在那时候撞破，或者，或者什么呢，她只想，如果可能，她想她很开心陪着柳书言再读几年书，他读书，她跟在他旁边玩，然后，有一天，她也可以去别处玩。

　　很可笑啊！柳书言。
　　他告诉她，她很可笑啊！

　　柳雁打来电话，说她订婚了订婚了。骄傲地说原来自己的弟弟那么狠的啊！她问林楠你知道老头子送他18岁生日礼物是什么的？我还以为就是以前老头说的就一辆车，没想到是老头给他一笔钱一个场地，让他自己去搞。竟然是柳书言自己要求的任务啊！他太狠了，难怪他年底跑出来家里也不管了。唉，你不奇怪吗？
　　林楠不奇怪。她那时候问过柳书言，舅舅给他准备了什么样的成年礼物啊！有她那么用心的吗？柳书言谦虚地告诉过她，算试练。
　　林楠那时想，难怪柳书言新生一名能那么忙，原来他老子已经给了他一帮小弟要他带领。
　　林楠想，那天跟赵原去吃饭，在那样的餐厅那样的时间碰到那样的柳书言那是多么的正常。

　　林楠想起柳书言那天看着她说你就背负吧时的样子。
　　林楠骂人的力气也没有。
　　她想骂，X的，欠抽啊。
　　可其实，欠抽的是她。
　　她连爱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觉得她被吓怕了。她想她还是任劳任怨吧。

　　你们过年去吧，林楠想，我去买本英文字典，温习温习，我去非法翻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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