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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去叫马车吧！”
“做什么？”影封有气无力地从椅背上抬头。
“做任务。”
“哪里的任务？”影封顿时活过来。
这游戏的任务从来就少，而且大都非常有难度，但所谓任务在精不在多，从幽冥的人不事生产只靠任务就能富足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这个游戏的任务奖励丰厚的程度。影封两眼闪着攫取的光，嘴怎么合都合不拢。
君莫别神情古怪瞥了他一眼，无法理解他缺根筋的兴奋，“丧神山。”
丧神山也被称为这里的世界之轴，其实，说是整个世界的轴心并不为过，在那里，高山冰川消融的细流蜿蜒壮大，成为贯穿各个地界重要河流，所有的植物和动物在这些流域里得以繁衍生息。
山脚绵延几十里，都是危机四伏的森林沼泽，喜欢探险的玩家不少，但迄今为止没有看到有人活着走出来的，至于爬上丧神山……这个问题可以直接忽略。丧神山实际上已经是被所有玩家达成共识的的禁地。
“丧、丧神山？！” 影封笑声呛住，传说那里封印着上古的妖魔，獠牙之月出现的时候就会苏醒，那个时候一切不及逃出的人和怪物都会成为妖魔的祭品，“那鬼地方……”声音不由弱下去，那脸细看来有些发绿。这倒也不能怪他，上次经过山脚的安息森林印象委实太过深刻，那简直是一个绿色的坟墓，荒寂恐怖，无论什么东西都能置人于死地，更让人郁闷的是白天无论什么死后都会变成丧尸，四处追逐活人生气，逢人就扑。
一想到要被一堆满地乱走的尸体围着，他就忍不住胃里抽筋。
“怎么，怕了？”
影封登时像戳到尾巴的猫，炸毛了，“笑话！什么任务？”
“平乱。”君莫别斜了他一眼言简意赅。
影封的眼睛抽搐着，只有极少数的人才知道，这个游戏当初真的封进了魔物，连那几个强悍到一个顶俩的ＮＰＣ都吃不消要对外发布任务，那肯定是这段时间不安分了，虽然魔物本体被封印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但偶尔发泄一下怨气也够人喝一壶。
如果是其他人，他多半会拍肩膀商量哥们让我留守吧，但这个碍眼了十多年的人是君莫别，多年的死对头……这已经不是意气之争，而是事关男人尊严的问题，“老子对魔物最有兴趣了！哈哈！” 影封无比豪迈地笑着，就算打肿脸也要把胖子充下去！他抱着“跟他拼了”的信念，牙齿咯咯响去叫马车了。君莫别只管继续添柴，一边打着盹。
上官不醉醒来的时候是在晃动的马车里，阳光欢天喜地地铺进来，模糊间似乎看到幽冥另一边在看书，又似乎是影封在前面驾着马，强行把九重从身上剥离的痛苦并非常人能想象，黑暗一点一点把他拖回去，他昏昏沉沉闭眼，又睡过去。
马车在路上行进，终于在落日城下的客栈前停了下来。客栈里已经住了很多人，见有马车停下来，也没人在意，这几天往这里赶的玩家太多了。化潆兀自戳着鱼眼珠，因为那个任务，他一早就下山等着，这条鱼榨干了他最后的几个铜板，他神色专注而狰狞，像吃着最后的晚餐一样毫无节制地享用着。
“就这吧。”车里传来低沉醇重的嗓音，众人不由纷纷面露惊异之色转头朝车看去，原因无他，实在——太悦耳！
“混账！”陡然一个大块头朝车里扑去！“拿命来！”
骂地干脆，下手也毫不含糊!
化潆瞠目结舌，看着那大刀劈去的时候牵动风雷之势，气势如虹一去无返，不由咋舌，好实力啊好实力！
“大胆！”影封挽着缰绳怒喝，饶是出手再快，哪里还来得及。
帷幕骤然被被刀风卷开，车厢的景象毫无预警逼进众人眼里。
第一眼是漫无边际的黑，那昏暗中蔓开的一角显眼的白，然后，那温润的色调被不疾不徐地淹没了，再定眼，就看到了车里的男人，广袖玄衣，一群人从未见过这样深邃华美的目光，不由呆住。
吞了吞口水，化潆悄悄收回视线，这男人眸底最深处，偶尔会泄漏一种危险又让人沉沦的压迫感。
大块头犹在半空怒吼，声势直如猛虎扑食一般，“先吃我一刀！”
“当”的一声，锐利无匹的刀锋被旁边一把玉骨秋水扇缠住，那人应该一开始就站在车旁边，所有人却是这时候才发现他。不知道藏匿气息的本事的确好，还是先前那个男人光芒太盛，把周围的锋芒都遮掩了。
大块头勃然大怒，不相信轻轻巧巧一把折扇，居然让他的一把大刀寸进不得。
“他妈的！”不信邪，他额暴青筋，手上用力！
刀身电蛇游走，噼里啪啦的声音直听得人头皮发麻——
君莫别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样不长眼的人了，本只想教训一下，眼角突然瞥到宝贝扇子细小的刮痕，“找死！”声音不大，却让所有想看好戏的人心头一震，众目睽睽之下，那仁兄就喷着血倒飞摔出去。
匹练一样的刀光转黯，断成两截掉下来！
果然等级很高，旁边的玩家缩了下脖子，没人敢去数地上那位仁兄断了几根肋骨。
“二哥弄错了，抢钱的不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路慌慌张张追着过来，旁边的人听得分明，显然这急吼吼的的愣头青是代人出头的，不过看样子弄错了对象。
小姑娘隔着老远就奋力扑向地上的愣头青，那大块头本来还有一口气，被这一压，当场就这样喷一口血化白光去了。“呜呜！二哥——对不起……”发觉自己做了什么的小姑娘开始眼泪汪汪。
幽冥一言不发走下车来，先前还温暖的阳光像一下子瑟缩在角落里。
气氛似乎也改变了，喧闹的客栈一下子静了下来。
“两个房间。”幽冥衣襟飞扬，抱着一团物体径自从人群里穿过，那物体像是个人的形状，被夜色的披风遮得严实，看不清是什么，一群人生生压下好奇。
“是，主上。”君莫别毕恭毕敬低头，看也没看其他人一眼转身进了客栈。
披风动了下，披风下边一角白色的衣袍露出来。幽冥停下脚步，刹那小姑娘吓得忍住眼泪。
化潆的心抽了下，发现一个手指都动不了。
幽冥低下头，隔了几秒，见没有转醒的痕迹，才举步继续走。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了，一群人才从噩梦魇住的感觉里挣脱出来。
“真是古怪……”有人小声咕哝，一般游戏会有人称呼另一个人主上吗？应该没有吧，那些人敬畏的姿态未免太过习惯，像天天对着人低头似的……
“吃你的吧……”一边年纪老成点的玩家截断了那话头。“有力气不如去留着明天任务去！”
“那丧神山很恐怖？”
“是不是恐怖不好说，能穿越安息森林再说！”
“切！没出息！不就一片树林，怕成这样！”
阳光晃眼灼人，喧闹的声音又重新回来。
化潆感觉那种脊背发凉的寒气慢慢下去，他吐出一口气，喝酒压惊。突然见地上的小姑娘还强噙着泪可怜兮兮，不由生出三分怜惜。
“美人儿，别怕——”
他凑过去，一手习惯地往她下巴摸去……
“啊——色狼！”小姑娘明显受惊吓，想也不想就一拳挥出去，再接下来一拳就被扣住了。
“美女啊，做人厚道点，打人怎么可以打脸呢？”挂着黑眼圈，痛得龇牙，化潆的笑容很惨。
“呜呜，二哥快来……”
化潆看见她一吸鼻子，顿觉不妙，“不准哭！”
小姑娘果然没敢出声，对着他半晌，化潆正要露出笑容，却见她一噎气，刷刷刷，淌下两行眼泪来。
我长得很可怕？二师兄郁闷了。
上官不醉再次恢复知觉已不知是多久后的事了。
身下已经变成乱草，他动了下，头像重物碾过一样抽痛，从身体的愈合情况上看，他昏迷应该超过两天，几天滴水未进，一点力气都聚集不起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走近，上官不醉没有立即睁开眼，阳光被遮住了，隔了一会，那悉悉索索的声音又响起来，渐渐走远。
不远处君莫别在问，“怎样？”
“没醒。”是影封的声音。
“小心点好。”君莫别瞥了树下昏睡的上官不醉一眼。
“一个任人宰割的伤患还能跑哪里？”影封哈哈笑一声。
“任人宰割？他？”君莫别嘴角怪异地一抽，像看一头飞在天上的猪一样瞪着影封。
一个谈笑间就让落日城第二大帮整个沦为丐帮的男人会任人宰割？！一个重伤还能把几个嗜杀成性的盗贼一举诛杀的男人会任人宰割？！ “你脑袋被驴踢了吧？！还是你眼睛被蜘蛛网挂住了？！啊？！你以为一个男人凭借任人宰割四个字，就役使得了末沉居那头眼高于顶的雄孔雀——”
“姓君的，”影封龇牙道，“你的屁话说完没有？”
“你——”君莫别额上猛地青筋暴突。
影封用力一抹脸，“恶不恶心，基本的礼节不懂啊？！我说世上怎么有这种吼来吼去的白痴！猪都不会像你这样对着人口水乱喷——”
君莫别和影封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他从来不会让暴怒一类的渣滓情绪控制自己，于是他深吸一口气，由衷地赞美起这个同僚，“造物主真是伟大，居然造出这样惊世的杰作。”君莫别转身边走边道，“我终于懂了，如果有一天你死了，八成是被自己的愚蠢害死的！如果我死了，一定是被你连累的！”
“靠！要晦气也不要拖上我！”
马匹在不安的嘶鸣，隐约还听得到马匹不停地踢着蹄子的声音，“太阳都还没下山，乱嘶个什么。” 这样说着，人踩断枯枝的声音还是跟着响起来，渐渐朝马匹的方向去了，然后上官不醉听影封骂起来，“没出息的坐骑，才到山脚下就吓趴在地上！”
上官不醉不动声色地躺着，估量着摆脱他们的可能。他什么都能忍，如果说世上还有什么事情他不能忍受，那就是被控制，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就像当年老头不在后，他浑身欲血走出那个妄图吞噬他的牢笼，就算死，他也只为自己认可的东西，欺世愚民的忠君大义没有羁绊他的资格……
阳光蓦地稀薄，黑暗凛冽的气息深重起来——
幽冥！！
在哪里？
上官不醉没有动，放松身体，尽量把呼吸和心跳控制在平稳缓慢的范围里。过了一会，那道逡巡的目光移开了，接着，周围的草陷下去，阴影随即覆盖了他的肩头和胸口，他听到脚步从灌木中离开。
“主上。”两个人毕恭毕敬的声音。
“嗯。”仅从声音听不出上官不醉想要的讯息，幽冥冷凉的袍角从他脸上拂过去，上官不醉沉住气。那边影封猎到了一只野兔，剥皮破肚架在火上烤着，入暮的风一阵紧似一阵，篝火时不时爆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烤肉的香气渐渐在风中散开，可能是上官不醉在上风向，那香气几乎闻不到。
“来做任务的人真多。”影封看着那边几个意气风发的玩家直摇头，已经是第几拨送死的进去了，真是愚蠢，不知道日落前森林都是丧尸么！
上官不醉趁着没人注意悄悄睁开眼，远近山峦的黑影像一群匍匐而沉睡的野兽，这高山峻岭所带来的气场令人倍受逼迫，觉察背对他的幽冥肩膀突然动了一下，上官不醉立即合眼，果然，那目光朝这边扫了过来，凛冽的寒气瞬间贴着身上掠过去了。
知道这个人很敏锐，上官不醉没有再妄动，浮光掠影的一瞥足够他摸清周围的环境了。不久，幽冥离开了。
影封啃完一只兔腿也跟着离开了。
只剩下君莫别一个人在那哼着曲子好不自在。上官不醉扣起先前拢在掌心的石子，瞄准大石上斜出的一丛鹿角状的枯枝，他知道那是尺迷木，夜间荧荧生光，焚烧的时候会让人浑身麻木动弹不得。
必须一击即中。
枯枝应声折断，掉进火堆中。
做完一切，上官不醉合上眼，没有力气再动弹了。他躺在地上，尝试聚集体力。
“谁！”君莫别猛地站起，虽然只是安息森林的边缘，但日落后偶尔也有一些东西跑出来。没看到什么异常。他谨慎地折身走到上官不醉身边察看，还是老样子。
检查了一会，君莫别又回到火堆旁，火焰上异常的青烟引起他的注意，他眼神一凛霍地用掌风扑灭篝火。身体莫名地重起来，四肢沉重得像被缓缓灌进了铅块，他费力地摸出腰间的匕首挣扎着扎向大腿，铛的一声，匕首掉在脚边，君莫别诅咒一声，显然对方的时间掌握得很毫厘不差，他扑倒下去。
身边有人慢慢过去，君莫别心里清楚干着急，却僵挺在地上翻个身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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