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

　　‘春猎为蒐，夏猎为苗，秋猎为獮，冬猎为狩。’-尔雅·释天。
　　大雁与狄戎的盟约因为众所周知的缘故破裂，十万大军在镇国大将军的带领下奔赴沙场、征讨狄戎。皇帝本想将此事和平解决，所以对现在开战结果十分不满，便日日在朝堂上借题发挥，以无理取闹，而将众位支持讨伐的臣子怼了一个遍，而被他怼得最多的便是那日领头的太师。
　　太师为两朝老臣便自然是有气量的人，只不过饶是太师再好脾气，被这么隔三差五冷嘲热讽的，心中也是觉得不痛快。
　　眼看君臣关系紧张，每日上朝如上战场，少傅于是提议秋猎，让这闲得没事做的皇帝和怼得生烦的大臣们都去散散心。
　　皇帝是个爱玩的人，几乎是少傅一提议他就同意。而大臣们也是基本不反对，毕竟这公费旅游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所以那日早朝皇帝大手一挥，便定下了秋猎的日子。
　　之后便准备了不足一个月，皇帝便带着一干人等出发了。皇帝出行，从来是要从后宫带一两个人的。若是只按照皇帝的想法，他定是想继续不给皇后面子，只带周昭仪一人的。可这毕竟是有文武官员跟着的，皇帝也不等那么随心所欲，故也只能屈服的带上了皇后。
　　恰好，宫人来给皇后报消息的时候，葛青又来蹭饭了。
　　皇后目前就是把葛青当只小宠物喂着，便随后问了一句，“你想去吗？”
　　“想啊！当然想！”葛青几乎是两眼放光，将头拼命点着，兴奋的窜到了皇后后面，道：“这后宫我都快待腻了，早就想出去玩了。虽说这皇城确实是大，可是再大也就这个样子，总会有逛完的时候。”
　　“我现在还没逛完就觉得腻歪，要是以后寒来暑往都看遍，那岂不是觉得更加枯燥。啊，真是想想就煎熬啊。”葛青大逆不道的将手肘平放在陈静淑肩头，吐槽时还把自己的头端了上去。若是叫外人换个角度来看，她现在的样子便活像是一只怨气深重的飞头蛮，真是一点身子都看不到。
　　陈静淑抖了抖肩膀示意葛青挪开，淡声道：“你这刚来宫中还不到一年就不惯了，那日后你岂不是要被闷死。”
　　葛青厚脸皮的继续趴着，笑嘻嘻：“反正有娘娘在，以后我要是觉得闷，便就来找皇后娘娘。”
　　“那我怕是要被你这傻姑娘烦死。”陈静淑轻笑，也就由葛青这么趴着，自己继续看书了。
　　“今年秋猎乃是陛下临时起意，各方面临危受命定然会存在准备不住，比不上往年，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陈静淑补了一句。
　　“管它们怎么准备的，反正我能出去透透气就行！”葛青当然是不介意。
　　陈静淑又嘱咐她：“按照以往的惯例，这秋猎执行应该会持续十日之久，其中有四日皆在途中。你若是坐不惯马车，便一定要说出来，莫要到时候晕在途中惹了大忌。”
　　“嗯，好！”葛青一口答应下来。
　　于是，大部分人期待的日子就到了，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向猎场出发。此处秋猎之行，前去的妃嫔只有皇后、周昭仪和葛青三人。
　　本来葛青是有自己的马车，但当车队刚过一个驿站时候，她就自认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进了皇后凤驾。
　　葛青双手紧握十指交叉放在下巴，摇摇晃晃的向陈静淑甜笑，“我就知道，还是娘娘这里比较宽敞。正好可以再装一个我！”
　　陈静淑扫了她一眼，略勾嘴角，但是没有理她。
　　于是葛青眼珠子转了转，一屁股坐到了陈静淑旁边。陈静淑膝盖上放了一本书，目光似乎是盯着书看的，所以葛青偏头隔在她与书之间，问：“娘娘在马车上，都能把书看下去啊？”
　　陈静淑低头看葛青，然后向她摇了摇头，轻声道：“放着而已。”
　　“诶？只是摆设而已吗？”
　　“对啊。”陈静淑出乎葛青意料的肯定，侧身打开车厢旁边的暗格，一边将一个盒子拿出来，一边道：“路途渐渐颠簸，轿身摇晃，怎么可能看得下去书？”
　　“拿着。”陈静淑终于取出食盒，也直接将食盒反手交给葛青，自己连看都没怎么看一眼。
　　“这是什么？”葛青虽然看出了盒子，便是依然问。
　　陈静淑没回答，她便自己打开盒子，将上下三格中盛放的小吃甜点一并拿了出来，并试图将它们一字排开。
　　“蝴蝶酥、如意糕、蜜饯、红酥皮……”
　　葛青将一样样的念着，陈静淑终于看向她，确实笑道：“你最好把它们放回去，不然等下一个颠簸，你这些、可就要给我的地毯吃了。”
　　“我这些？我就知道，娘娘不爱吃零嘴，这肯定是给我准备的。”
　　葛青在说话间打了个响指，感受到陈静淑的目光多了份锐利，她又偷笑似的怂了怂肩，乖乖将其他碟子都放回盒子中，拿起一块蝴蝶酥咬在嘴巴里。
　　然后她想将这一碟也收回去，却在最后一刻，又挑了一块出来。现在葛青嘴里含着一块，手上拿了一块，陈静淑早已收回目光将视线放在书上神游。葛青虎视眈眈的盯着她看，忽然在她不知想什么有一些皱眉的一瞬间，把手上的蝴蝶酥塞到她唇边。
　　陈静淑下意识将身体向后缩了一分，看了看金黄色的酥脆蝴蝶酥，又看了看叼着食物笑的葛青，以眼神询问。葛青似乎看不懂陈静淑略带责备的目光，反而将手中的蝴蝶酥晃了晃，十分过分的又向前凑了分。
　　陈静淑抿唇，盯着眼前的蝴蝶酥看了稍许之后，终于伸手将它接过过来，之后才自己送到唇边，小口咬了一块边。比起葛青囫囵的整块放进嘴巴里，她的吃相是优雅了许多。
　　葛青现在满口都是蝴蝶酥，也不敢开口说法，便抱着点心盒子仰颈盯着人傻笑。
　　因此，她获得了陈静淑一个轻笑的结论。
　　“傻。”
　　“嘻嘻。”葛青笑得更傻了，略废力气将满口窜的蝴蝶酥吞下，然后以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傻兮兮的向陈静淑，小声嚷嚷：“娘娘，我想喝水……有一点干、一点点！”
　　陈静淑见她这个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一手用手背掩住唇边的笑容，一手拿过旁边小桌凹槽里的茶杯，给葛青递了过去。葛青忙不迭的接过，不过三口，一杯茶就见了底，然后又差点呛住，撕心裂肺的咳了好几声。
　　陈静淑许是从来没有见过蠢得如此密集的人，于是情不自禁将视线完全从书上移开，向旁边挪两步之后双手环抱，静静看着葛青在咳完之后尴尬的吐了吐舌头。
　　“我说，你是来给逗乐的吗？”陈静淑淡声问她，在摇来晃去的车上姿态端庄，连发丝都不能乱。
　　“哈哈……哈啊……”葛青只能干笑，摸了摸自己红透的左耳垂，打开车窗将憋红的脸立着透气，弱着声音不好意思道：“妾妃于娘娘同坐太过激动，让娘娘见笑了。”
　　“还好。”陈静淑轻声的吐出两个字，还颇为体贴的给葛青将茶续上，“咳那几下，怕是咳痛了嗓子，润润喉吧。”
　　葛青低头接过，顺着车沿打颠的风把她的得意忘形吹走了不少，也让她在冷静下来之后尴尬感翻倍。
　　彼时她并不知道自己对皇后到底报以的是怎样的心思，只是单纯的觉得自己应该在皇后面前表现得好一些，惹人喜爱一些……毕竟，毕竟自己应该是崇拜皇后的、吧？
　　“让娘娘见笑了。”葛青继续不好意思的小小声。
　　陈静淑轻道：“是见笑了。”
　　这一下，葛青便更加羞得无地自容。
　　“你往旁边让一点点。”陈静淑道，葛青下意识挪到几步，然后微微张口看着陈静淑一下子坐到自己身边来。陈静淑没有理会她的反应，而是面朝窗外看了看，伸手指向外面缓缓溜过视线的红色果株，又道：“你看哪个。”
　　葛青顺着陈静淑指头望过去，并不是很高的植株绵延，数不清的枝桠上满满当当都是紧凑的红色果实，大片大片的红色燃烧就像在山中举起一个个高高的火把，十分吸引人眼球。
　　葛青虽然不是吃货，但还是实话实说：“它们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
　　“这叫火棘，也叫火把果。”陈静淑轻声告诉葛青，随后温柔的讲述：“这些果实确实是能吃的，也可以入药。大部分是味道酸甜，偶尔也会涩口。小时候我兄长偷偷带我爬山时，尤其喜欢折一枝这个给我做零嘴。”
　　“不过火棘枝上有硬刺，需要小心些。”
　　葛青看着陈静淑说话的侧脸，感觉恍惚回到了之前雨中的牡丹园，那时陈静淑也是这样细细的和她讲述关于这些植株的故事，神色也是这样柔和平静带着微微的笑意。葛青不禁微眯起眼睛，静静撑头替陈静淑继续说。
　　“还有一种与它相似的植物，叫接骨木。也是生红果，不过果实颜色大多会较火棘暗一些，而且枝上叶多无刺。我经常险些将接骨木当做火棘错食，但总是会在紧要关头被兄长阻止，所以到现在我都还是很好奇这接骨木果实的味道。”
　　“娘娘也有好奇的东西啊？”葛青为表示自己在认真听而问。
　　陈静淑点头，笑着反问：“我为什么不能有好奇的东西呢？”
　　“因为我觉得，娘娘你……无所不知啊。”
　　“呵呵。”葛青的回答让陈静淑不禁摸了摸自己额头，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是一个喜欢阿谀奉承的人？”
　　葛青现在倒是完全忘记之前的尴尬蠢事了，理直气壮的回答：“我这不是阿谀奉承，是发自肺腑的真诚之言。”
　　陈静淑于是不再理她，继续看窗外流逝的秋景。
　　“娘娘刚才两次提起兄长，想来现在他一定是我大雁的栋梁之才，人中龙凤吧？”葛青只得自己找话题。
　　可几乎是她话刚一说完，陈静淑脸上微薄的笑容就消失了。
　　葛青清晰的听到陈静淑叹了一口气。
　　“他死了。”陈静淑轻声说出三个字，抚了抚额前碎发，又道：“中毒死的。”
　　“对不起，我不应该问这个的。”葛青没想到自己这一问就要命了，故此只能低声道歉，顺便观察陈静淑的脸色。
　　陈静淑摇头，目光从窗外收回，温柔的开口：“没关系，是我主动提及的。兄长故去已久，我早已释怀。”
　　“你现在还觉得窘迫吗？”陈静淑又轻声问葛青。
　　葛青揉了揉后颈，神色逐渐尴尬，“如果娘娘不提的话，是不觉得的……”在葛青眼前，自己刚才像猪一样满包一口的样子又重现了。
　　“等会儿车队休息的时候，你记得去拿一件袍子，越向这边走温度越冷，需及时加衣。”陈静淑一边轻声说，一边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又把那本书放回膝盖上了。
　　葛青这是虽然是听着，但等之后车队停下的时候，她却没有依言去拿衣裳，而是带着人消失了一会儿。
　　“娘娘你看！”等她再次出现时，她将一大束硕果累累、殷红如血珠的火棘拿到了陈静淑面前。她一张小小的脸在火棘的缝隙间笑，还与陈静淑说：“我已经将它们的刺全部拔掉了。”
　　“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是我还是想将它送给娘娘……希望、希望娘娘看着它，就像看着回忆里的兄长一样！”
　　陈静淑一时没有说话，她静静的看着葛青和被高高举起的火棘果，蝶一样的睫翅轻颤，在接过火棘之前先拍了拍少女的头。
　　“傻孩子。”
　　少年不识爱恨，一生最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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