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蜗氏

作者:小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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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昌号


      元昌码头,来送别的人很多,但小熊没有来。吴妈托人给我带来一个包裹,说是小熊给我的,但希望我坐上轮渡之后再打开。K就像给小熊捎的信件里一样,在码头边如期与我汇合。上了船,K先生先提着箱子,去找住处。而我站在甲板上望着人群。这趟轮渡要去的地方很多,有的人可能是去逃难,拿着船票到茸城转船出国,人们相拥着,这一走可能今生再也不会有机会重逢。有的人是去茸城赚钱,在一小小的渔村里,随着日落日出去打鱼的生活,并不是他们想要的,也许在战乱中发财是一个很好的办法。他们兴奋的吹着口哨,好像他们已经看见,明天他们富有回来的模样般。人群里,一个穿着西装,打扮得体的少年出现在我的眼前,他挥着手中的帕子,翘着一贯的兰花指,冲着甲板上的我,说着唇语。
      “后会有期。”
      好像是如此,轮船起鸣,船只放锚,我转身不愿意让少年看到我的模样,泪如线珠。
      “怎么了?”K先生看我这番样子问道。
      “小熊来送我。”
      K先生向码头上的人群望去,小熊的身影早已不在。
      轮船上的人们,有人倦容满目,在甲板上眺望着海,几只海鸥在空中盘旋,像是在觅食般。人们聚在一起,谈论着欧洲,那些遍地是黄金的地方。
      “战争就要打到广州了,这南方也将不是久留之地。”一穿着得体,但西装的裤脚略微翻起的男人,看着就是乡绅,他正抽着不知道是哪里产的雪茄,对着一旁在看海的女士搭讪着。
      “我这是去英国投靠朋友,在茸城换乘。”女士很闲淡得应付着乡绅土老帽的搭讪。男人听完泱泱的离开了甲板。
      “快快快,上来,上面有香槟什么的。”一个毛头小伙,穿着有些寒碜,喊着甲板下的人,径直跑到一个侍从身边,顺手拿了一杯黄色的酒水。
      “跑这么快。”尾随其后的是一个清秀的男孩,年纪略微比毛头小伙小上那么几岁。他有点畏畏缩缩的来到了甲板上。他一眼就看见了正在偷吃着东西的小伙,他观察着甲板上的人们,在人们还没有注意到他的时候,就悄悄的溜到了小伙身边。
      “你这喝的是什么?”他小声问着,还不忘接过小伙手里的酒水。那酒水黄黄的,还带着不断涌上杯面的气泡。
      “这饮料真好喝,像马尿。”说完,男孩偷乐着,却被小伙塞到嘴里的一口蛋糕给堵住了嘴。
      “吃你的,乡巴佬,这是城里人喝的香槟。”
      尽管是轮渡,但是从元昌到茸城也需要一夜的时间,才能到。K先生买得是中等舱,安静没人打扰。他说要去甲板觅食,而我肚子却丝毫没有饿感。此时正是太阳快下山时,人们都在餐厅或者甲板吃着可口的晚饭。舱里就显得越发的安静。
      “记得,上船再打开。”
      吴妈托人捎来的东西,我才想起来。从包裹中拿出来的,是一本日记本。

      第一页:
      “正月十六 惊蛰 晴
      我在茸城百花楼找姐无果,胡家铺子,王二麻子家的姑娘很漂亮。”

      第二页有点破损:
      “农历三月十三清明晴
      我在梨园找小熊无果,梅XX住着的女作家,腿很白。”

      第三页:
      是幅画:一个人躺在浴室里,手里拿着一张纸,他安详的躺着,分不清他的性别,铅笔画,画的面目模糊。底下提笔《马拉之死》。

      第四页:
      “农历四月廿四小满 晴
      我成了作家,终于能跟那位女作家共进晚餐了,可是她说她在冰冷的土里躺着。”

      第五页:
      一首打油诗:
      昨天,我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手里有血
      今天,我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手里有血
      明天,有人约我,在馄饨摊相见,他说他要嘉奖我
      夜已深,我要睡了。

      第六页:空白

      倒数第二页:
      “农历五月初七 芒种 晴
      和尚来找我,我很依赖他,如果没有他怎么会有我的小说。”

      最后一页:
      “腊月廿三 雨”

      日记本里从第六页到倒数第二页中间无数张都是空白,看完最后一页,我合上了日记本,头很疼。就在此时,K先生从过道走进了屋子,给我拿了一些蛋糕,他看到桌上那本日记本,有点惊慌的看着我。
      “你知道小熊是你弟弟?”
      我没有回答他。
      “你知道你姐做风尘女子?”
      我更是没有回答他,不知道是因为蛋糕的油腻味道还是船的颠簸,我感觉自己的胃在翻江倒海。我冲出了屋子,直吐向那一片汪洋之中。我擦了嘴说道:“都知道了。”
      海上终于到了夜晚,K站在甲板上抽着烟,不断向海吐着烟圈。我知道在铺上放着的皮箱里,是K准备好的钱,这一次他不想踏上茸城这座城半点尘土,只想在码头嗅嗅海风,便带着我远走高飞。
      “你是K吧?”一个黑衣男子正用枪口对着K的腰部,黑暗中,昏黄的轮船灯看不清来人的面目。
      “你是谁?”K先生并没有掐掉火星子,而是继续吐着烟圈。
      “鱼叔的人,鱼叔要见你。”尽管声音小,海浪声,甲板的欢乐声几乎完全盖过了男人说话的声音,但不知为何,我在船舱里,隔着玻璃却能清晰听见。
      “有个不该动的人,你动了。”男人说完,就顶着K先生,朝黑夜深处走去。
      在K先生的记忆里,他不过是欠着昌叔人情的杀手罢了。若不是当年昌叔在马场的相救,也就不会有K的今天。凡事K先生都是只问雇主的需求,从不会去深究这需求的来龙去脉。但茸城这个江湖,总是讲规矩的多于不讲规矩的人,所以捅出篓子这样的事情也很少见。动了不该动的人,此人又是何人。思来想去,也许是昌叔在狱中想要报当年在船上的仇。
      这个鱼叔来头不小,K这几年在茸城杀手界混的风生水起还是仰仗于此人,关于此人的一切,K只是从昌叔那里略知皮毛。鱼叔哪里人不详,在那些个大佬都打酱油开始,他已经是茸城的大佬,连后来位官权重的马元帅都要让他几分。此人明面上所做的更是不详,只知道茸城那些个药房都是他的地。民间药房的地,政府需要收纳不少苛捐杂税,但在鱼叔地盘上的这几家却只是其他门店的零头。这样的关系,可见不一般。
      尽管K不是很了解他的底细,但却对于他的嗜好非常了解。昌叔从小教K做人,绝对不是当年在姚家的那套礼义廉耻,而是爱其侍奉之人所爱,说其侍奉之人所说。所以,昌叔对这位位高他很多的鱼叔,就是在这点上下足了工夫。
      鱼叔爱女人,当然绝对是要上乘的女人。在鱼叔眼里的上乘女人,又绝非那种性感妖娆,勾人魂魄,而是那种闷骚型。他爱看《野草闲花》,就是因为无法自拔的喜欢阮玲玉这款类型,那种裹成粽子,还能闷骚到骨子里的女人。所以,给鱼叔物色女人,就不能在烟花柳巷中寻找,而是得在歌厅舞厅寻觅。
      “苏媚儿,你认得不?”问者站在黑暗处,K先生在摇晃的轮船上根本辨别不清楚方向。
      “不认得。”K想自己怎么会认得这么妩媚名字的姑娘,可能是一想到呆头呆脑的,我的形象,瞬间还笑出了声。
      “笑什么?这个女孩有那么好笑?”K全然没有感知到对方已经有些动怒了。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自己的后脑勺猛得被击打了一下。感觉耳膜边嗡嗡的响着,周围的人更加的天旋地转。K被打倒,横躺在木板上,一双大脚走进自己。
      “云老板让你干的吧?”大脚拍了拍K的脸,连忙让一旁的人,将K扶正。
      “那个湖里的被害死的姑娘,是我的人,听明白了吗?”大脚点了根烟,并没有正眼对着K说。
      “这个姑娘尝的滋味,你想不想尝尝?”那人说完,K就感觉眼前一片漆黑,他被装到一个麻袋里。不知道会要去到哪里。
      有个穿着大衣的男人向我走来,我以为是K,上前去迎,却未料到一个男人正挽着一淑女的胳膊,向楼上的甲板走去。约摸有一个多小时,K始终都没有出现,我也来去认错了很多人,我想试图该去找找他。
      走遍了整个二层仓,都没有见到K,有点着急。走到甲板处的时候,我被人拍了肩膀,转身见一清秀的男孩正在吃着榴莲味的蛋糕,这味道熏人的很。
      “你是在找天海哥吗?”男孩朝着我傻笑着。
      “你知道天海?”我急切得想要从这个傻男孩身上得到消息。
      “几分钟前,他跟几个男人走到三楼那个船长室去了,好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男孩很笃定的跟我说着,还不忘咀嚼他嘴里那块奇臭无比的蛋糕。
      “对了,你怎么认得是他?”我警觉突然冒出来的男孩,生怕又是自己的什么幻觉。
      “下午时,在甲板上他给了我一些吃的。你懂的,四等仓的人,怎么能有资格到甲板吃饭。”男孩幸福的表情浮在脸上。
      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我走向了船长室所在的三楼。越接近船长室,屋子里的声音就越发嘈杂。
      “大哥,这船开哪里去?”
      “鱼叔说了,往辽东码头开,有一批尸体得运下去。”
      “你说真是的,什么人不好碰,偏偏碰老大的女人。”
      “这种细皮嫩肉的人,我最恨。”
      “哥们儿怎么处置他的?
      “当然是扔到河里喂鱼去。”
      只听到不远处一声“嘭”,像是包裹的东西被扔到了海里。
      声音刚落,船长室里其中一指挥的跟掌舵的说道:“听,这会儿这家伙正在海里逍遥呐。”
      趁着里面的两个家伙还没有发现我的时候,我偷溜到二楼的甲板上,看见船尾正有一群人将一个黑色的麻袋扔下去。那群人很眼熟,穿着打扮正是刚刚在船舱口将K先生带走的人。
      “鱼叔说今个儿请客。”
      “什么大餐?”
      “希望不要是海上什么自助餐。”
      一群人说着话,走过我身边。我刻意回避他们的视线,还好并没有被发现。海上那包黑色的袋子漂浮着,越飘越远。但隐约的感觉袋子在扭动,我试图在周边寻找可以支撑的木棍,想要把那包黑色的袋子打捞上来。袋子自己露出了头,原来真的是K先生,他极力挣脱了麻袋,游到船边。我扶着他,穿过了三楼的视线,躲到舱里。
      “此地不宜久留。”K先生还在大口喘着气。
      等气息平稳了,K观察着外面的动向,“明儿一早,我乔装一下,我们蒙混出茸城码头。”
      夜很长,尤其在海上,延长到如果没有手表,我几乎会忘记时间是什么。
      而那一夜的梦很乱,像是回放电影般。在雨夜中,我透过窗户之间的缝隙,看到那个一直在梦里自称是我姐姐的人,她被扒得赤条条的,躺在床上。那个不断抽打我母亲的男人,终于让我看见了正脸,他左脸上有块淤青一样的胎记,那日在藏经路上,叔父的脸上有一模一样的胎记,一模一样的表情,更确切的说,他们是同一个人。他借着雨夜的狂乱,当着母亲的面,压到了姐姐的身上。我在他们一上一下的蠕动中,惊醒。被褥湿了一大片,K在一旁不断的翻身。我能感觉到他的不安。而我也想好要去哪里了。

      “你真的很美,方小姐。”甲板上,一个面相白净的男子正在跟这位方小姐调情。
      方小姐,无论在穿戴上,还是在举止上,都是上流家小姐名媛。自然面对这样的挑逗也能给出得体的回答。
      “先生夸奖过渡了,和这船上的其他女性相比,我这又能算什么呢?”
      说完,这位方小姐便姿态优雅的从二楼的甲板,走向一楼的船舱。一离开男人的视线,方小姐就开始扭动起她的臀部,向着来时的方向啐了一口,“呸,还想占本小姐的便宜,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在元昌镇的名气。”说完,方小姐就向自己的住处走去。可走着走着,她感觉到身后有什么东西跟着她。但从小在海村长大的她,并没有贸然的转头,看后面的情形。那些个迷信的老人都会说,夜路上感到背脊有奇怪之感,原地跺跺脚便可。要是转头,就会被脏东西缠上。方小姐原地跺完脚,往自己所住的船舱走去,脚步越来越快。可尾随其后的东西,好像也越来越快。方小姐,并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好奇,一个转身。她被一个麻袋套住到黑暗中。

      舱内灯火通明,一对男女还在舱中促膝长谈着。不过聊着聊着,却趋于争吵。
      “你倒是说说这个白小姐是怎么回事?”女孩焦灼的看着对床的男人,想要急切的知道自己心中的答案。
      男人躺在床上,有点不耐烦,有点聊赖的,嘴里叼着一根牙签,不断咀嚼着。
      “什么白小姐,黑小姐的,我不认识。”男人很坚决的样子。
      女人见是这般回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还装蒜是不是?”
      说完,女人从自己的床底下掏出了一条透明蕾丝的内裤,在男人面前晃荡着:“你觉得这是什么?”
      “这是女人的内裤,但是能证明什么,搞不好是你跟别人在这里偷欢的证据。”男人看到内裤,显露出一副狗急跳墙的样子。
      女人一气之下,冲出了船舱,男人没有跟随的意思,而是更为自在的,在舱中睡觉。
      女人不知不觉跑到了二楼的甲板上。忽然,不知道是什么方向传来的音乐,这是悠扬的二泉映月,映衬着海上的一轮明月。她不自觉的迈开脚步,随着音乐,在甲板上翩然起舞。一曲完毕,身后有人鼓掌,女人以为是男人回心转意,她转过身,却看不到人影,一阵风来,她被一麻袋带到黑暗之中。

      “你去做什么了?”K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坐起身来,没有打开舱内的灯,在黑暗中只有一双摸不着瞳孔的眼眶。
      “吓死我了,你怎么醒了?我去方便了。”我睡了下来,但K却已经无了睡意,他掏了一盒烟出来,走出舱。
      “你不怕,那群鱼叔的人发现你?”我警告着K先生。
      “这么黑,况且是这个点,谁他妈有这闲情雅致。”说完,K毫不犹豫的在走廊里抽着烟。
      海上不远处有一座灯塔,船只行走的方向正在朝那座灯塔慢慢靠近。K疑惑的看着这一方海域,感觉有点陌生。元昌号,他坐过无数次,每一次他都有半夜起来抽烟的习惯。但从来没有哪一次像今夜这样,停靠到一座灯塔边。黑夜笼罩,也根本看不清楚此地是哪里。快要靠岸,K窜进了舱内,锁上了门。
      “怎么了?”我见他这么慌张,想必是有什么事情不同往日。
      他透过舱内的玻璃看清楚了停靠处的一块牌子:“大东卷烟厂”。这个大东卷烟厂并不属于茸城,而是距离茸城百公里的善浦城的地标。这座善浦城,几乎所有对民国政府提供的财政收入都来源于这个卷烟厂。K先生知道这个地方就是因为大东卷烟厂的老板就是姚家曾经的一个马夫。姚家没落后,这个人趁火打劫,总共从姚家卷走了好几个大洋,然后跑到自己老家善浦做起了大买卖。
      “我们可能回不到茸城了。”K没有看着我,依然观察着船外的情况。
      “我们得到这个地方,会会一个人。”还没等我迷瞪过来的时候,K先生开始打开早些时候收拾好的行李,从里面拿出来一沓子包好的钱。
      “会谁?”K先生看我显然是不想走的样子。
      “你认识的人。”K说完,就走出了船舱,向低洼的沙滩处跳了下去。
      “又是跳?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是这么下船呀。”话毕,我也跳了下去。
      而此时的大船,再一次鸣笛,前往的远处,并非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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