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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歧(3)
之后的几日,丁莹都刻意避开了谢妍。
她知道那时负气离开很失礼。别说谢妍身为秘书省次官,是能直接管辖她的上司,光是冲撞对她有提携之恩的座师已是难以饶恕的行为。可她失望之下,确实有些无所适从,不得不落荒而逃。
即使好几日后,她都还没理清自己究竟是怎样一种心境?
一直以来,谢妍待她都是宽容和善的。左仆射将谢妍的往事告诉她时,她也自认为对恩师已经足够了解。可那日的不欢而散却让她意识到,谢妍还有不为她所知的一面。而这样的谢妍让她觉得陌生。
她明白人无完人,也理解谢妍这些年如履薄冰,对他人有防范之心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可因她仰慕谢妍,不免将种种美好的品德都添加在她身上。尤其在得知谢妍的过往后,谢妍在她眼中更是崇高得无以复加。所以当谢妍展现出猜忍多疑的特质时,丁莹不免失落,继而迷茫:自己爱慕的究竟是谢妍,还是她想象中的那个人?
可是无论如何,她都该为自己的无礼向恩师致歉。然而每次走近谢妍的官厅或是路过谢妍所居市坊,她又不免情怯,最终还是裹足不前。这份犹豫不决一直持续到郑锦云回京。
这日丁莹如往常一样,在清晨抵达秘书省,完成分配给她的校对文稿后,便进了书库看书。可惜她这几天心事重重,魂不守舍。纸上的字虽然入了眼,却没读进去多少。秘书省的图籍浩瀚如海,竟没有一卷书上有她需要的答案。
良久,她长叹一声,正要放下书卷,却听见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随即一个含笑的女声响起:“正字果然在此,可让我好找。”
丁莹回头,竟是已许久不见的郑锦云。
在外巡查数月,郑锦云的形貌并无太大变化,举止也依然从容稳重,只是肤色略微深了一点,想是近来奔波之故。
丁莹连忙与她见了礼,又问道:“郑侍御何时回京的?”
“已到四五日了,”郑锦云笑答,“我从京外带了些土产。正字的那份我方才留在阿袁那里了。”
“太客气了。”丁莹推辞道。
“也不是什么好物,”郑锦云摆着手说,“不过是偶然见到,觉得有些趣味,顺手购置的几个小物件,还望正字不要嫌弃。”
丁莹忙道:“怎么会?侍御此番巡查可还顺利?”
郑锦云便和她说了一些巡视路上的见闻。丁莹听着也颇为郑锦云高兴,觉得此行无甚波折,算是相当顺利了。不料郑锦云叙完,话峰却是一转:“对了,谢少监的病这两日可有起色?”
丁莹愣住,谢妍病了?
“恩,恩师病了吗?”她结结巴巴地问。
“她这几日都告了病假,”郑锦云看了她一眼,“你不知道吗?”
丁莹脸一红,顾不得为自己辩解,急切地问:“不知恩师身患何疾?要不要紧?”
“我三日前去她府上拜访,听谢府的人说是偶染风寒。”
“几时病的?”丁莹连连发问,“可曾请医?现下服的什么药?”
郑锦云没有马上答话,而是又盯着她看了一阵才道:“这可奇了。正字与少监同在秘书省竟毫不知情,反倒问我一个离京数月的人?”
丁莹无言以对,许久以后才讷讷回答:“恩师时常隔几日才来一次秘书省,我以为……”
越说她声音越小。竟然疏忽至此,她懊恼地想,连恩师病了都不知道,还要才刚回京的郑锦云告知消息。这都是她太过怯懦,迟迟不肯向谢妍赔罪之故。若早些去了,也不至于对她的病情一无所知。现在谢妍会怎么想她?是不是觉得她忘恩负义?
郑锦云作为谢妍的密友,发现丁莹身为门生,竟完全不知谢妍病倒之事,多少对她有些微词。但丁莹出自谢妍门下,她也不便越俎代庖,只淡淡道:“我去时她正在休息,并未出来见客,只听府中使女说大约前一天的夜里忽然发热。至于要不要紧,有否请医,服用何药,我就不甚清楚了。”
郑锦云说她去谢府是三日前之事,再往前推一日……丁莹一凛,那不就是她冲撞了谢妍的时候?难道说……
“恩师是不是被我气病了?”丁莹脱口而出。
郑锦云一怔,随即诧异地问:“正字何出此言?”
丁莹犹豫了一会儿,将她与谢妍那日产生分歧的过程告诉了郑锦云,但她不清楚郑锦云是否了解谢妍与左仆射之间的争斗,谨慎起见,隐去了左仆射一节。
郑锦云听完后沉吟许久,方才开口:“正字可愿听我一言?”
丁莹连忙点头:“请侍御指教。”
她现在亟需人指点迷津。
“指教不敢,”郑锦云道,“只是我的一点看法。想必正字知道,我于弘久三年登第。那一年,女子登进士第者一共六人,可说是前所未有。陛下因此圣心大悦,特意恩许当年进士与明经及第的女子不必守选,当年即可授官。”
丁莹点了点头。正因免了那几年守选,郑锦云擢升的速度才能远胜同年。
“这道恩旨当时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郑锦云续道,“一则陛下干预吏部注授,不合朝廷法度,引得群臣进谏;二是当时有许多议论,说我们仅仅因为是女子,便可不必守选,似乎有违公平之道。到后来,更有人质疑朝廷是否在选试中刻意照顾女举子,那一年方才能有六人及第。因为声浪太大,恩府……就是高相公,次年不得不避嫌,辞去主司之职。”
原来如此,丁莹恍然。想必是高岘不肯再担任主考,旁人也不愿接这烫手山芋,弘久四年才又是谢妍放榜。
郑锦云苦笑:“我初入官场之时,但凡有一丁点差错,便会被人议论,说果然是为了迎合上意强行提拔的人,才具不足。直到三年后我再中制举,这些质疑之声才渐渐消失。”
丁莹略微意外。当初在月灯阁上,同年拿她与郑锦云比较,提到郑锦云都是赞颂的口吻,原来她也被质疑过?
“如果按正字的提议,每年的试举中留出固定的比例给女举子,正字觉得,其他人将会如何看待女官?”
丁莹语塞,她只想到提升女官人数,尚未虑及这一点。
郑锦云微微一笑:“‘都是因为朝廷照顾,这些女子方才得以任官,其实未见得有真才实学。为免将来出了纰漏,连累大家,正经事还是不要指派给她们。’如此局面,可是正字希望看到的?”
丁莹心中一凉,果然是她想得太简单了。恩师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支持?
“我未与谢少监讨论过此事,”许是看出了丁莹的心思,郑锦云又道,“不好断言少监的想法。不过当初少监上书、朝中激烈争论之时,也曾有人提出折衷之法,说现今女官多由宫官出身,朝廷任用女子也不必非让她们参加科考,倒不如保持现行之制,又或者另设女科,这样既可提拔女官,又能避免男女混同,岂不两便?那时连圣人都有所动摇,少监却丝毫不肯妥协?正字觉得是何缘故?”
丁莹低头思考:宫官原在后宫任事,先帝让女子以此等身份参政本就是权宜之计,并非长远的办法。且宫中女官里最高的官阶也只有五品,相当于限制了女官的仕途。至于另设女科,便如之前郑锦云所说,恐怕选出的人良莠不齐,影响女官声誉。
谢妍好不容易为女子争得赴举的资格,让她们可与男子同场竞技,而自己想的办法却是走了回头路,她自然不会支持。而自己听信左仆射之言,竟然对谢妍有了偏见,还与她生隙,也难怪恩师生气。如今她卧病在床,万一真是被自己气病的……丁莹一下慌了神,她都干了什么?
丁莹不记得她是怎么和郑锦云道别的。郑锦云一离开,她就再也坐不住,当即起身赶赴谢府,去向谢妍赔礼认错。
谢妍所居之坊离皇城不远,没花多久时间,丁莹就已进入里坊。眼见谢府在望,却听一旁有人唤她的名字。丁莹急着去见谢妍,原想不理,可那声音坚持不懈地连声唤她。最后她只得停下脚步,转头看去,竟然是梁月音。
与梁月音同行的是一位陌生女子。那女子甚是年轻,看着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身着麻衫,似乎是尚未离京的举子。
丁莹不认识这女举子,便只礼貌地对她点了点头,然后转向梁月音:“仙宾怎会在此?”
有谢妍保媒,梁月音与萧述进展顺利,姻缘得成。她现在不是应该已经返乡准备婚事了吗?怎么还在京中逗留?
梁月音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她:“看你这方向,可是打算去谢府探病?”
“正是。”
“幸好我叫住了你,不然你也要白费力气,”梁月音说,“我们刚从谢府出来。谢少监这几日不见外客,我们方才就没见着她。听她府里人说,这些天去谢府探病的人不少,但见到她人的却没几个。”
丁莹连忙问:“那你可知恩师病势如何?”
“听说只是风寒,”梁月音回答,“但是好像发热有些厉害,好几日了还没退烧。”
丁莹听得心都揪了起来。就算只是风寒,都好几日了还在发烧,可见病势不轻。若非如此,恩师不至于连郑锦云都不见。她现在赶去,恐怕也会被拒之门外……
她心中焦急,以致梁月音唤了她好几声都没听见,直到梁月音拍了拍她的肩膀,丁莹才如梦初醒,却又拿刚才就问过的话问她:“仙宾怎会在此?”
梁月音哭笑不得:“你今日怎么颠三倒四的?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们去谢少监府上探望,但是没见到人,劝你也改日再来。”
丁莹赧然,掩饰道:“我是问仙宾怎么还在京中?”
“原来你问这个。本来我已收拾好了行囊准备回乡,”梁月音指了指身边的年轻举子,“可我这位同乡闹出一场大动静,我有些不放心,便在京中多留了一阵。如今事情暂时平息,过几日我便要出京了。”
丁莹这才认真注意旁边的女举子:“这位是……”
那举子微微一笑:“在下李青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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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之前说郑妹子是本文最强助攻?本章就是原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