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天星

　　阮北辰从不知道，她亲眼见证了那一幕。他不说，她也不提。

　　这便是她的狠心，因为，她对他的付出，总是视而不见。

　　她记得，当日阮北辰只字不提他的辛苦和亲力亲为，只是当他拉着她坐在那个秋千之上时，她神色淡漠，而他的笑靥雀跃而又满足。

　　而此刻，阮北辰站在秋千后，配合着小星星越发高扬的笑声推着秋千，小心翼翼地敞着手臂，虚虚地护着，他的眸光那样的温柔又疼惜地凝望着身前这个小小的孩子。

　　纪语娴思绪游离着，仿佛这样的一幕有着无穷无尽的吸引力一般，让她不知不觉便走近了他们。
　　小星星看到纪语娴前来，兴奋地就要跳下秋千，阮北辰赶忙伸臂，有力的手臂稳住秋千，而后将小星星抱了下来。

　　小星星蹦蹦跳跳地跑到纪语娴身边，小手拉着纪语娴，往阮北辰那边跑。

　　“语娴！我们一起来荡秋千吧。让爸爸给我们推！”

　　纪语娴犹疑忐忑地瞅一眼阮北辰，阮北辰的目光却是依旧专注地落在小星星身上，嘴角勾起更大的弧度，调笑着，“来吧，爸爸很强壮的，能推得动你们两个人的。”

　　说着，还逗趣的举了举胳膊，一副要秀肌肉的模样，逗得纪语娴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阮北辰在他们的身后推着秋千，他眼前的看着这一幕，满足而又酸涩。

　　如果，如果是六年前的他，此刻的这一幕该是他毕生所求，最爱的女人和他们可爱的孩子，他们会是他的全世界。

　　他不择手段地逼迫施压，千方百计，只为了禁锢她在身边。即使他曾经最想要的，她的那颗心，他得不到，至少，他还能看到这样海市蜃楼的假象。

　　***

　　晚饭后，阮北辰领着小星星在院子里玩耍，而后抱着汗津津的小星星去浴室里洗澡。

　　他对小星星，就像对曾经的纪语娴，总是要亲自为他去做很多很多，不肯假手他人。

　　“爸爸，我会自己洗澡的。”虽然，小星星才满五岁，但却乖巧懂事得几乎不需要大人多费心照顾。

　　“真的吗？爸爸的儿子当然是最厉害的！”

　　小星星咯咯地笑着，兴高采烈。

　　阮北辰蹲在浴缸边，水流潺潺，浴缸里的水位渐渐升高，他修长的手指探在水里试着水温。小星星站在他的身后，望着男人高大的背影，目光是期待又渴望的。

　　小星星犹犹豫豫，最后还是扯着他的衣角，怯生生地问出了口，

　　“爸爸，等到我下周周末从学校回来的时候，你还是不是爸爸”

　　阮北辰闻言，怔了怔。

　　明明是一个病句，而他却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下更是愧疚和心疼如潮水般汹涌，将他淹没。

　　“宝贝，我是小星星的爸爸，永远都是。”

　　小星星看着阮北辰坚定的目光，将信将疑，却还是点点头。

　　“爸爸，下周末，我回来的时候，你不可以不见，我不要看不到你。我才有了爸爸两天......还不够。”

　　小星星的声音渐渐有些弱了，还微微地带着些哭腔，阮北辰越发的心疼不已。

　　自来到这个世界，便缺失的父爱，失而复得之时，会有多怕这会像是一场华而不实的梦，梦醒了，一切便都不见了。

　　他懂这样的感觉，知道这般滋味有多酸涩忐忑。六年前的那一夜，他也是如此这般，只是，现实最终告诉了他，这真的只是一场梦，是他最爱的她，用华丽的梦境编织的一个巨大的陷阱。

　　“不会的，不会的，爸爸回来了......再也不离开你了。”

　　阮北辰将小星星搂在怀里，坚毅的下巴靠着孩子柔嫩的肩膀，轻拍着他的背安抚着。

　　“小星星，不然我们不要去全托学校吧。每天都回家，你就能每天看到爸爸了。”

　　小星星满眼渴望和喜悦的看着他，泪珠犹挂着眼角，嘴边却已经咧开来了。

　　才要点头说好，小星星又自顾地摇摇头，“不行呢，语娴太忙了，这样还要照顾我，她会很辛苦呢。”

　　阮北辰闻言则是一震，小星星的乖巧懂事，让他的心酸酸涩涩地揪紧着。

　　他的孩子，不过五岁的年纪。阮北辰不禁思索，五岁的时候，自己又是什么样的？横行霸道，随心所欲，大大小小的祸不知闯了多少，那个时候，他只知道，无论他做了什么，总会有人替他收拾善后，于是愈发的肆意妄为。

　　而小星星，一样五岁的年纪，却懂事早熟至此，知道要照顾好自己，即使是面对自己内心最深的渴望，却还知道心疼大人。

　　阮北辰想，如果，如果他能够早点回来，如果有他在，他的孩子，也许就能像曾经的自己一样，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长大。

　　可是，这个如果，并不存在。

　　阮北辰压抑着心头的酸楚，心疼地捏捏他的脸蛋，张扬地笑着，

　　“不是还有爸爸吗，爸爸可以照顾你啊。”

　　小星星笑嘻嘻地双手抱着阮北辰的脖子，不住地蹭。

　　“那我们说好咯。”

　　“来，拉钩。”

　　“嗯。要是骗我的话，就把爸爸变成小狗。”

　　童言稚语，天真无邪，阮北辰英俊的脸上溢满浓浓的笑意。

　　“不好......”阮北辰疑惑地看着小星星有些为难的表情，小孩子掰着手指低低呢喃，“如果爸爸骗我，也不要变成小狗......我不要小狗，我想要爸爸。”

　　“乖，爸爸不会骗你。”

　　****

　　话虽说地那般情真意切，但事实上，对于照顾孩子，阮北辰几乎是一窍不通。

　　这个澡着实是洗得鸡飞狗跳，此刻浴室里水漫金山，暗色瓷砖的墙壁上是四溅出来的泡沫，沐浴液，洗发水的罐子横七竖八的躺在浴室中央......那场面，真是让人不忍直视。

　　那对始作俑者的父子，却是乐在其中，嘻嘻哈哈地玩着水，丝毫不在意他们的举动给这一片的狼藉再度雪上加霜。

　　洗完澡后，阮北辰替他擦干身子，才利落地抱着裹着浴巾的小星星出来。

　　小星星缩在卧室的床上，身上包裹着一条巨大的浴巾，只露出小小的脑袋，眼睛机灵地一个劲的转来转去。

　　阮北辰拿来电风吹替他吹着头发，小星星扑腾着玩闹着，这一幕落入纪语娴的眼底，直击她的心灵深处。

　　“目前，就你一个。不过以后，除了你，可能还会有别的人。”

　　“嗯，比如，我们的孩子，我会给他一切最好的.......会给他洗澡，给他吹头发，哄他们睡觉.......”

　　那日，阮北辰的话语似乎再度萦绕在她的耳边。

　　如果，如果给了他这样的机会，纪语娴可以万分的确定，他会兑现他的诺言。就像此刻的情景，他将小星星抱在怀里，亲昵温柔地给揉着他的头发替他吹干发丝。

　　只要阮北辰愿意疼爱一个人，那么必是一种极致的宠溺和怜惜，他会不遗余力地将他捧在心尖，让他感受全世界都望尘莫及的幸福。

　　纪语娴一直知道会是如此，因为，她曾经就亲身体会。只是命运弄人，他的纵容疼爱，她无法心安理得的接受，只能压下心头一次次涌起的暖意，冷淡漠视，视而不见。

　　那段六年前的故事里，当阮北辰颓废绝望地走出那个他们一夜缠绵的房间时，他说过一句话，“纪语娴，我终于看清楚了，你的心真的是捂不热的。”

　　而只有她知道，她的血是热的，她的心亦然。再多的掩饰，不过是自欺欺人。

　　纪语娴沉痛地敛起眸光，转身离开，不去打扰这一温馨的时光。

　　“爸爸，语娴呢。”

　　“语娴要拍电视剧，很忙的，爸爸先陪你睡觉。嗯，过段时间，你就能在电视上看到她了咯。”阮北辰按掉电吹风，将小星星穿好衣服，塞进被子里。

　　“好棒！爸爸，我们的语娴最漂亮了。”小星星扬扬眉毛，得意洋洋。

　　“嗯。那当然。”阮北辰压着笑意，当眉眼飞扬，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是和小星星如出一辙的得意。

　　此刻的阮北辰，似乎忘却了，他们中间，已经隔了那样惨痛的六年。其实，这不过是种惯性，一种跨越时光、经久不衰的很固执的惯性认知，她是他的。

　　“宝贝儿，语娴忙，以后爸爸会多陪陪你的。是爸爸回来迟了，第一眼见到你，你已经这么大了。爸爸......很遗憾错过了你这么多年的成长。”

　　无疑，阮北辰是遗憾的，他没能见证纪语娴一天天隆起的小腹，没能见证他的孩子的孕育，也没能参与他的宝贝的牙牙学语和蹒跚学步。

　　直到有一天，猝不及防，他见到他之时，他已经长成了一个天真可爱的孩子，而缺失的父爱，也亦是孩子心底最深的渴望和依恋。

　　阮北辰侧卧在床边，将小星星的身体拢在她的怀里，手指描画着小星星的眉眼。

　　小星星像他，亦像她，这曾经是他最绵远又深刻的渴望，如今成了真。

　　蓦然之间，他竟发现，这个渴求的意义，也不仅仅在于曾经，似乎乃至今日，他对她怨恨至深的如今，但他想要的，依旧不曾改变。

　　小星星似懂非懂地眨眨眼睛，似乎在思考着该如何安慰眼前这个落满哀伤的父亲。他鼓着嘴巴为难地偏着头想了想，半晌又拉开笑容。

　　“爸爸！没有关系的！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连湘姐姐都不知道的。你谁也不能告诉哦。”

　　“嗯？”

　　小星星左右张望一下，凑到阮北辰的耳边，压低着声音说道。

　　“语娴有一本日记哦！语娴说里面是秘密，不能告诉别人的。我猜里面一定是我小时候的事情。”

　　阮北辰安安静静地听完，若有所思，却不动声色地故意取笑逗着小星星，“那你还告诉我？”

　　小星星满不在乎地撇撇嘴，“爸爸又不是别人。”

　　阮北辰着实被逗乐了，对着小星星的亲昵，满心愉悦。

　　说完，小星星又有几分懊恼，

　　“可是我不记得藏在哪里了，等我找到了，偷偷给爸爸看！所以爸爸不要难过，到时候爸爸就能知道我是怎么一天天长大的了！”

　　“好，听我儿子的。”被孩子心疼着，也许是为人父母的最欣慰的事。

　　哄睡了小星星，阮北辰也迷迷糊糊有些困倦了。纪语娴进来的时候，阮北辰已经困顿地闭着眼睛，他枕着自己的胳膊，穿着深色浴袍的身体整个蜷在被子外，睡梦中却仍不忘一只手虚抱着小星星。

　　纪语娴绕到床的另一端，正要躺下来，却还是于心不忍，再度站起身来，拿了薄被替他盖好，又调高了空调的温度，这才安心的钻进被窝。

　　一左一右的姿态，隔着一人的距离，他们谁也碰不到谁，似乎毫无牵扯，可是此刻睡在他们之间的那个小小的孩子，就是他们之间永远无法割断的牵绊。

《十年的误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