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难从

　　谁也没料到萧月咏会在第二天一早杀上门来。
　　弟子来报的时候，梁玉墨正在招待聂凡生一行人最后一餐。
　　多年未见的女儿好不容易见到了，却又要离开，身为五仙教教主又不可对偌大一个五仙教置之不理，只能强颜欢笑送别。聂凡生小孩子心性，一直不怎么开心，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是对于她来说，没表情的时候才是最不开心的时候。虽然并没有想起从前种种，但是身体对那段记忆却有着特殊的回应，比如她知道梁玉墨做什么菜最拿手，最喜欢吃什么最不喜欢吃什么，冬天恨不得一整天都坐在床上然后嚷嚷着屁股痛等等。
　　梁玉墨用筷子敲了一下聂凡生的头，聂凡生痛得“啊”了一声，盯着她老娘无言地控诉。
　　梁玉墨斜了她一眼说道：“看什么看？！不服气老娘打你啊！大清早的你丧着个脸算怎么回事，我告诉你老娘可不吃你这套，吃完了赶紧收拾收拾滚蛋，事儿不顺利办完敢回来我放虫子咬死你！——”
　　聂凡生听到“虫子”两个字抖了一下，委屈地扁扁嘴低头喝粥，穆靖书看着她那个可怜巴巴的样子，体贴地夹了一块姜片放到她碗里。
　　“吃块姜，驱寒的，别把心冻坏了。”
　　聂凡生不挑食，这块醋姜也并非难以下咽，只是木讷地吃了一口之后想到穆靖书的话才觉得似乎自己是被落井下石了一番的。她恶狠狠瞪回去，穆靖书满脸不动声色的欢喜，仿若十八罗汉金身一般，完全无视聂凡生的眼神攻击。对面程柒柒看着聂凡生吃鳖，偷偷地笑，怕被发现干脆捧起碗来喝粥，整张脸都快埋进碗里了，但是她肩膀不断抖动，傻子才不知道那是在笑；玄渊依然是一副面瘫的样子，只不过眉眼间都是温暖的笑意。
　　好想绝交。
　　聂凡生臭着脸这样想着，突然就闯进来一个弟子，说着一口蹩脚的中原话：“教主——不好了，有、有外人闯入！”
　　梁玉墨两道眉一挑：“闯进来了你们不挡吗？干什么吃的！”
　　“不不不是……那人说她要找她徒弟，而且武功高强，我们已经伤了好几个弟子了，那人出手极狠，若非风蜈使在场，恐怕那几人早就命丧黄泉了！”这弟子一着急中原话说着说着就成了苗语，听得聂凡生云里雾里，但是前面一句她还是听到了的。
　　找徒弟？难道是……
　　聂凡生下意识看看程柒柒，程柒柒也看看她，四目相接的一瞬间聂凡生就知道没得跑了，定是萧月咏寻上门来了。
　　“前辈，这是晚辈带来的祸端，晚辈去解决。”说完抓起佩剑就运起轻功走了。聂凡生把碗一丢跟在后面喊：“柒柒你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梁玉墨拦都来不及，伸出去的手静止在半空，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来。
　　“走走走，这两个丫头怎么这么不省心！”

　　萧月咏自成名之后一直居住在岭南一带，甚少涉足江湖。但是年少时打出来的名声还是让她这么多年一直站在江湖的顶端俯瞰众生，“风花最是有情人，雪月却是无情剑”说的便是萧月咏——“风月剑”。
　　在她的眼里，这些苗疆弟子自然是歪门邪道，萧月咏皱着眉头心中怒火足以燎原。苗疆的驭蛊之术甚是诡异，这些平时看起来毫无威胁之力的虫兽竟会长成这副模样，而且半点近不得，数量之多难以想象，烦不胜烦。她如今独身一人来寻徒弟，到底是跟五仙教无关，若是大开杀戒必然会为萧家树敌，日后定麻烦不断，遂此刻是断不能不管不顾的。
　　就在萧月咏的耐心渐渐要被磨没了，准备下杀手冲进去之时，远远飞来一把剑“当”得一声打歪了她正刺向阿达的剑。
　　扭头一看，果然是程柒柒。萧月咏心中此刻五味杂陈，她将程柒柒当作女儿来养，这孩子从小聪慧懂事，长得极好看，并且是块学武的好料子。自六岁将她收入门下，如今已整整十五年，程柒柒一直很听话，从不忤逆师父的意愿。虽时常让萧月咏觉得优柔寡断心慈手软，可是到底是喜欢到骨子里的，没想到她这一走就是一年半，萧月咏明里暗里都派人找过她，却始终捉摸不透她的踪迹，这次好不容易寻到苗疆，未曾想她居然真的抗命不回。萧月咏其实昨日便已在来五仙教的路上，本来她以为这绝无必要，因为程柒柒一贯地听她话，可是到底心里还是没底，收拾了东西和萧伯前后脚出发。
　　“师父……”程柒柒看到萧月咏眼眶就红了，拿着剑像个小孩子一样不知所措。
　　萧月咏生得一双吊梢三角眼，平日里看起来便一副凶巴巴的样子，此刻瞪着眼更是让人害怕，聂凡生跟程柒柒站在一起觉得不愧是当年纵横江湖的人物，气势上就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呵，还知我是你师父。”萧月咏冷笑一下，她的唇生得薄整个人虽也是美人，却让聂凡生这个最喜欢美人的没法心生欢喜。
　　“师父，是柒柒不孝，柒柒给您赔罪，师父您莫要动气，三个月……三个月内柒柒一定回去！”程柒柒急忙开口道。
　　萧月咏吊梢眉一挑，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哦？然后呢？看我一眼，再接着浪迹天涯？”
　　“我……”程柒柒不知说什么，因为萧月咏说得没错，回去看望一眼，之后她一样会义无反顾和玄渊一起走。
　　“我真是教出来了一个好徒儿啊！以为是只忠犬，谁知竟一朝变成了白眼狼！”最后一句声音陡然拔高，程柒柒听到萧月咏这话惊诧地抬起头，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
　　“师父……弟子没有……弟子不是白眼狼……”她手中的剑“当啷”掉在地上，不住地摇头，双腿一弯重重地跪了下去。
　　聂凡生一听这话脾气就上来了：“萧前辈嘴上未免太不留德，柒柒是不是白眼狼，想必前辈心里最是清楚，恶语中伤她于您也没有半分好处，为何如此？！”
　　萧月咏将视线转投到聂凡生身上，上线缓缓看了看，然后微微一笑，又看回跪在地上的程柒柒。“倒是小瞧你了，在外一年半，竟也有这般不知死活的友人，是为师的疏忽，未曾在交友上对你指点一二。”
　　聂凡生终于明白昨儿那老头的那股子嚣张跋扈的劲儿是从哪里来的了，敢情萧家的人都是这副嘴脸。聂凡生不怒反笑，倒是让萧月咏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晚辈向来斗胆包天，被说句不知死活也是有理。”
　　萧月咏皱眉，轻蔑地抬起下巴道：“不以为耻。”
　　程柒柒哽咽地说：“师父，您别这样说凡凡，她、她是我最好、好的朋友……”
　　“朋友？任何的感情只会带来牵绊，你不需要这些。再者，这样不入流没教养的朋友，还不如勾栏ji院里的女子，只会拖累你，连一夜承欢的好处都没有，无需浪费时间。”
　　穆靖书玄渊和梁玉墨此时也赶了过来，听到这一句，梁玉墨差点一只蝎子扔到萧月咏脸上。
　　聂凡生可以忍受别人说她，她一向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但是她不能接受别人说自己在乎的人半点不好，比如将她抚养长大的墨炀。
　　“既然前辈觉得晚辈没教养又不入流还不知死活，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看到你是柒柒师父的份上，我决定保持沉默，但是你记住，不要再让我听到你说这种侮辱我父母亲人朋友的话，否则，我会真的不知死活。”聂凡生说到后面脸上已没了笑意，是真的动了怒，她天下第一的气势现在终于摆了出来。
　　萧月咏也感觉到了聂凡生的变化，那种极具压迫感的气势迎面而来让她也开始对眼前这个年轻人正视起来。但她毕竟还是心高气傲，尤其是退出江湖后在萧家一直说一不二，没人敢忤逆，也没人敢对她有半分不敬，聂凡生这番话，根本就是碰了萧月咏的逆鳞。
　　“黄口小儿如此无礼，那就让我代替你父母教训你一下。”说完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拔剑便上，她的剑并算不上快，可是聂凡生却觉得比玄渊的刀都难躲，因为这剑让人眩晕。
　　萧月咏的剑法和身法皆不同于普通人，她的身子与地面倾斜成一个角度，整个身体只有右脚的脚尖点地，手腕疾动像是宫中伶人跳舞时那般，剑尖的残影荡开，让人的视线涣散有头晕目眩的感觉，此时她突然手臂一收，狠狠刺出去一剑，若非聂凡生也是江湖上摸滚打爬多年的人，说不定真的会被一击毙命。她以脚尖为中心，身子一个旋转以掌为刀击上萧月咏腰间，萧月咏并没有凌空跃起闪避，她只是稍微一个扭转，变成仰面朝天，然后手腕倒转让剑尖撑地，腰身一曲，向上拱起整个身子便扬了起来，在空中划过一个半圆又蹲了下去，右手的剑看也不看顺势劈下去，聂凡生一侧头，剑尖蹭着耳朵而过，削掉了鬓边一缕碎发。
　　“师父！——”程柒柒站起来，拦在聂凡生面前。“师父，是弟子不对，可是弟子恳请您，就让弟子独自一人闯荡江湖去过自己的人生吧，他们都没有错，您不要迁怒与他们……”
　　“你的意思是为师在无理取闹吗？！”萧月咏柳眉倒竖，“想要过自己的人生，为师待你如何你心知肚明！如今却来暗讽我束缚了你的生活吗？！”
　　程柒柒不知如何解释，语无伦次：“不是的师父，您没有束缚我，我只是……我只是想自己感受这个江湖，而且有朋友的感觉真的很好，我还有喜欢的人，我知道很对不起您，但是我舍不得萧家，更舍不得现在的生活，我也不想当‘归西剑’的……”
　　“够了！”萧月咏厉声喝止，闭着眼深呼吸了一口，问道：“师父就问你一句话，你到底随不随我回去？”
　　程柒柒红着眼眶看了看萧月咏，又看了看脸色依旧不太好的玄渊，两人目光交错的瞬间，似乎曾经她以为是这世间最坚贞的誓言的诸如海枯石烂至死不渝等等，都比不过这足以一眼万年的深情。
　　她回过头，坚定而决绝地说：“是。”
　　“是因为他？”萧月咏看了看玄渊。
　　“并不全是，师父，弟子是真的想过自己的人生，想自己认识这个江湖，快意恩仇。”
　　“执迷不悟！——”萧月咏一挥衣袖，狠狠甩了程柒柒一巴掌，程柒柒躲闪不及，也无意躲闪，被打得整个人摔倒在地，抬起头来时，嘴角已经流下一道血线。
　　玄渊走上前扶起程柒柒，用衣袖替她拭去唇边的血，轻柔地抚了抚她的脸颊，程柒柒呆住了，萧月咏更是气得浑身发颤，声音都不对了：“好，好一个郎有情妾有意，好一个情深意切！柒柒你将为师的话都当作耳旁风吗？！这世间最要不得的便是多余的感情，这些感情指挥让你脆弱，让你变得漏洞百出，而你要想变强就只能变得无畏！——”
　　“对于柒柒来说，你也一样是她的弱点。”玄渊声音不大，却让萧月咏瞬间僵住了。聂凡生看着萧月咏僵硬的表情，心里在拍手叫好，师兄好样的！
　　许久，萧月咏突然笑起来，起初是轻声笑，最后变成了仰天大笑，聂凡生不自觉离她她远了点，这个女人不是受刺激疯掉了吧……
　　“你说的没错，我也是她的弱点，既然如此——”谁也没看清她怎么动的，衣裙的一角已被割了下来。“从此刻起，我萧月咏不再是程柒柒的师父，从此天高海阔，山高水远都与我无关。”
　　程柒柒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看着萧月咏扔过来的衣角，无意识地伸手去接。
　　“现在我已不是你的师父，而我要杀了你深爱的这个人，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是绝无可能赢过我的。向我拔剑吧，柒柒，这是你需要克服的弱点；而将来的某一天，你会明白，人都是为了自己可以做出任何事情的恶鬼，无情才最是有情。”
　　什么狗屁玩意！聂凡生差点又骂娘，看起来好好一个大美人，居然是个疯子，柒柒这么多年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这说的都是些什么狗屁歪理？！
　　然而聂凡生这么想也阻止不了事态的发展。
　　“柒柒，拔剑吧，你不动手，我就动手了——”她说完抽剑便刺，气势完全不同于之前只是为了吓唬一般，现在是真的动了杀意。
　　“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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