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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离
阴暗的小屋里仿佛有太阳升起,灿烂夺目的光辉从门缝中泻|出,却在白天里被日光掩盖,被叮嘱守在门边的明利早看着那抹微蓝的光,幽幽叹气。
屋里,两人身上不断流血的伤口消失,全成树扶起那妇人,感觉像扶着一副骨架,床上裹着婴儿的床单散发出丝丝缕缕臭味,自离开妇人的怀抱就再也没哭过,他不敢看里边的婴儿如何,那股味道十分熟悉,在丧尸席卷过的地方,被太阳暴晒之后都会有这种味道。
尸臭。
地上的中年男子用力地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陶耀守在他身边用力给他拍背顺气,中年男子起初只是干咳,到后来干脆把手探进嘴里手掐住自己舌根,额上青筋鼓胀,不过片刻,一枚子弹头带着涎水落在地上。
他这才觉得好受许多,坐在地上喘息缓神,旁边的妇女亦如法炮制,竟也呕出两颗子弹。
“小耀……你怎么回来了……还……还有异能……”
陶耀把他扶起坐在床边,看到继母抱着床单坐起,心中悲痛,刚刚平复下去的泪水来势汹汹,决堤一样涌出来,他这几天心志坚定许多,随意拿袖口擦干净,吸着鼻子问:“爸爸,阿姨,刚才发生什么事?!是谁对你们下手的?!”
继母蓝勤抱起床单,小心地不让在场众人看到里边的婴孩,将手在床单上擦了擦,这才把陶耀拉过来坐在床沿上,“你怎么回来了……你不应该回来的……”
“我觉得你们刚才有些蹊跷,就回来了。”陶耀非常感激继母平日对他的照拂,因此对她并不见外。“刚才还有人在屋里是吗?”
陶卓与蓝勤面面相觑,显然都被吓得不轻,不知怎么开口,最终还是陶卓发话,“小耀……你是不是和一个叫秦佑的人在一起?”
全成树有些动容,想必这是俞江说的,另一拨抢火种的人?
见陶耀吃惊的神色,两人便知道这事情果然如此。
陶卓本是个商人,说不上圆滑,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之前闯进屋里的几个人都训练有素,看身手不是士兵就是私人雇佣兵,他们两人也是不想让那些人看出破绽,才合伙演出戏将陶耀气走。“那些人要抓你,说是来要挟秦佑他们,见你跑走后怕我们泄露,干脆把我们也杀了。”
“那我的……弟弟或妹妹?呢?”
蓝勤痛苦地闭上眼,颗颗泪珠落在布料上,印下深色的圆痕,她小心掩下床单一角盖住包裹,颤声回答:“你妹妹死了……刚出生……就夭折了……”她曾经为此事伤心成疾,夜夜做梦都能哭醒,如今再次提起,却是已经麻木了,泪水静静滴落在床上,间或发出几声哽咽,也很快地忍了下去。
陶卓揽过她的肩安慰她,三人静静呆了一会儿,他问陶耀,“你的异能怎么会变得那么厉害?”
“机缘巧合,在秦大哥他们的帮助下多吸收晶核,自然就进阶得快了。”陶耀绝口不提火种的事,旁边的全成树放心下来,捡起地上的子弹细细打量,发现上边的标记都被磨平了,不禁有些泄气。
陶卓这才反应过来旁边还有人在,连忙向全成树道谢,两人客套一番,他想到有些话还是明说的好,便直接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自家儿子的异能如此重要,那秦佑一定是看上了才把他招揽在身边。
能拿出那么多晶核让陶耀升级异能,对方一定不是普通人,联想到营地中一些不为人道的事情,陶卓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是那姓秦的强迫你吗?”
陶耀一听就知道亲爹误会了,急忙解释自己是被救下来的,陶卓听得半信半疑,尤其是今天在阎王殿走了一趟,越发觉得儿子这是卷进了什么争斗当中,敌人十分棘手。他是个敢于冒风险的商人,却不表示还能胆大到把儿子的性命也搭进去,当即开口劝道:“要不你还是老实呆在这,别和那秦佑的来往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这话说得凉薄,就连全成树听了也不太乐意,他体谅为人父母,没说什么,而陶耀已经站起来铿锵有声地就事论事了,“我的异能之所以这么高都是秦大哥和俞大哥的功劳,你们之所以能活下来,也是因为这,这难道不是他间接救了你们吗?我想帮他们,直到最后一刻,就当是他救了我父母的报答。”
面前的儿子脸上犹带稚气,但从眼神就能看出,他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呆子。陶卓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不再说话,弓着背坐在床上,神情有些萎靡——之前曾希望儿子能够开朗一点,独立有主见,因此把他送去最好的学校接受最好的教育,如今变成了这样,他又突然有些怀念起之前那个听话的儿子来。
真是贪心不足。
陶耀杵在床边,直到谈话戛然而止,两人对峙,他这才得以细细端详父亲的外貌。记得两人放假时还见过一面,那时父亲西装革履,虽然有些秃顶,但人看上去圆滚滚的,十分有精神气,不似现在,两鬓斑白,与街边的流浪人没什么两样。
对面的继母也是如此。他听过一些同学说过后母如何可怕,也曾对这位女子抱有敌意,但这位的确是父亲离婚后才遇到的,并不是别人所说的第三者。
“可不可以请你先离开,让我和小耀说说话?”
全成树耸耸肩,表示不用在意,站起来走出屋外,迎面刺目的阳光让他有些眼花,匆匆一瞥看到人群里有道熟悉的身影,他急忙借着扶额的动作躲进角落。
六阶异能的发动能轻易影响到许多异能者,但能循着感觉照过来的人一个也没有,因为目前并没有追踪异能,人们也只能大致确定一个方位,因此陶耀家门前的人大部分都是在围观明利早这个金发蓝眼的外国人。
直到一位男子分开人群走出来。
对方的气质与寻常人不同,守在门外的明利早轻易便注意到他。男子走上来,棱角分明的英俊的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意,见着明利早,微微颔首,说话直来直去,并不打机锋,“请问,你认识是一位叫‘程舒’的人吗?”
程舒,程舒……明利早歪头,“Can you speak English?”
男子果然再用英语问了一遍,明利早装傻充愣的功夫炉火纯青,摇摇头,说不知道。
男子略一迟疑,说道他的另一个名字叫全成树。
“我看基地里的监控,他是和你们在一起的,所以现在他是在屋里吗?”
明利早一问三不知,男子站在门口随意往里望了望,笑着离开。明利早等他走远了才往后退去,找到墙角的全成树,“?”全成树笑容带了点邪气:“秘密。”
明利早摊手,“泥萌种锅人旧时恓惶膏削妮妮!”全成树被他那半通不通的中文弄得直乐呵,瞧见俞江三人来了也止不住。不过汇报事情这种事不能指望明利早来做,全成树把陶耀父母遇袭的事从头到尾告诉几人,尤其是杨业元,已经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找到那些人,把他们碎尸万段!
俞江让他冷静下来,几人就在门外等候,不多时,陶耀从门内出来,脸色却是差到极点,“俞哥……”他没看杨业元,在俞江面前站定,嘴唇翕动着,过好久才发出如同老磨盘一般沙哑低沉的声音,“我、我要陪着我父母……不能和你们一起了……”
众人一惊,都没说话,杨业元暗自攥紧了拳头,瞥见秦佑在看着自己,咬着下唇不吭声。
面前的小孩眼圈鼻头水红,一定是刚刚哭过,俞江心里万分不是滋味。人要离开,说也不是,骂人更是没道理,看陶耀也是为了照顾父母才留下来,他拍拍对方肩膀,“男子汉总要有担待,留下来也是对的,不用担心。”
陶耀感激地朝俞江鞠躬,又朝秦佑伸出手:“我知道秦哥现在有剥夺异能,我的这条命,甚至我父母的命,都是赖以你们捡回来的,我没什么能报答你们,这个异能就拿去吧。”他从头到尾一直不敢看杨业元,头低像鹌鹑一样,露在阳光下的后颈雪白而柔弱,仿佛轻易就能折断。
这不同于老陈的巧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秦佑修长的手指一动,丹凤眼里热流涌动,对力量的渴望昭然若揭,显然十分赞成陶耀的提议。
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火种与剥夺异能让他捡了个大便宜,也让他警觉地提醒自己,要是控制住对力量的追求。秦佑难得地对旁人露出一丝笑意,“六级治愈,足够你在这个基地里生活得很好,你还是留着吧。”目前已知的最高治愈异能也不过三|级,乱世谁都惜命。
旁边有人在高声抱怨天气,俞江看看天色,黑云翻墨,顷刻间天空阴沉沉的仿佛要下雨,夏天的雷雨最是可怕,只是片刻,周围便昏黑一片。大风卷着一地垃圾横扫了这座基地,路人邻居此时已经高声叫起来,纷纷找地方避雨。
秦佑看了陶耀一眼身后犹如黑洞般的小门,叹息拉过俞江离开,远远抛下一句话,“不过怀璧其罪,你还是小心。”陶耀身子一颤,点头答应下来。
等几人先离开,杨业元最后才走到陶耀面前,笑着不说话。
陶耀看着熟悉的鞋子停在自己面前,眼前渐渐水光朦胧,眨了眼,泪珠落在尘土里,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哭了。一道苍白的闪电划过天幕,炸雷声隆隆震耳,把两人吓了一跳,陶耀下意识抬头,对面的男生还是笑着,眼底映出雷雨天的天空,翻涌的哀伤化作浓重的铅云,轻易压抑住他心头与父母劫后重逢的激动。
杨业元伸手过来想揩干净陶耀脸上的泪,谁知越揩越多,最后汹涌而下,瓢泼大雨随后倾盆而至,不解风情地将两人浇了个彻底。
想起之前在市区里说过会随队的话,杨业元低头亲吻对方的眼睛,“再见。”
陶耀拽住他,“你不挽留我?!”
杨业元一怔,笑容里掺了几分苦涩,“耀耀,我的家人都不在了,我没有再留在这的理由。”陶耀本来想说他还在这儿,没想到对方走得决绝,他站在雨里好半晌才记得收回手,落在身上的雨水都变成针,刺着皮肤,又冷又疼。
他转身想进门,黑漆漆的门里浮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陶卓站在门板后,大部分身体都被阴影吞没,眼里的厌恶与悲伤交织在一处,像一只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看着杨业元的背影,被闪电照的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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