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

作者:风应有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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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谁人配白衣


      明儿个就是恕己送军远行的时候了,所以整整一天宫中人人忙得脚不沾地,跟在草上飞似的,只有恕己歪在榻上打着瞌睡,板着指头数啊数啊,还有几个时辰用中饭,还有几个时辰服药,还有几个时辰灌姜汤,还有几个时辰沐浴……连在一旁的西戎都觉得无奈,这世事不都是这样?皇上不急太监急,正主在这儿优哉游哉,那些不相干的下人却是累的要折寿十年。
      “啧”恕己要着指头表情凝重。
      “怎么了,王?”西戎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瞧着他。
      “没怎么,算算时间,好歹有个盼头。”恕己叹了口气,摆摆手,“下去吧,你有的是忙的。”
      西戎颇识时务,点点头出去,留恕己一个人在偌大的寝宫里捧卷细读,外面宫人路过寝宫都刻意放慢了脚步,不敢打搅他,只是不管怎么凝神,都没办法读到心里去,恕己烦躁地将书扔至一边,伸出指头戳了戳白玉琉璃灯,一晃一晃,其上梅兰竹菊,四君子图随着阳光变化,别有一番趣味。
      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两月了啊——”恕己低声喃喃道,就这么一直坐到月起。
      天渐渐暗下来,恕己便取了蜡,将灯点了,暖黄色的灯光照耀了一片天地,“这么坐着也不是办法,乘着脚还有点只觉,不如下榻走两遭。”恕己心道,“刚好新挖出来的那坛梅子酒还没开封。”
      说干就干,恕己执了灯去寻酒,费力拖着,慢慢向院里踱去,手中五个酒杯叠在一起,在月光下反射出玲玲白光。
      月明星稀,今夜月色实在妙不可言,如缕缕雪白轻纱自九天而下,折射出丝丝暗芒,只是这如雪月色下,立着的人一身白衣,虽比月色淡,那一身气质挺拔,却是远超月光几许。
      恕己瞳孔微缩,出口倒是无悲无喜的淡然:“来了?坐吧,无好酒好肉,只一坛青梅酒相会。”恕己面上虽是如此,可心里直肉疼,说好的省着点喝,一开口就破了戒。
      奉壹行来,一撩袍子,也不客气,与恕己相对而坐,露出脸来,此时,房檐上几道暗影才悄悄褪去,子夜又复静谧。
      恕己斟满五杯酒,这些日子回了点力气,虽是不多,可装作和从前无二倒是不难,他把两杯搁置在桌旁,一杯递与奉壹,一杯放在自己面前,右手随性一扬,一杯梅子酒成弧形撒出去,叮叮脆响,深绿的杯子四分五裂。
      两人无言对饮,恕己张了张嘴,先开口道:“你这一去路上必是险阻万分,到了地方,更是凶险,你可做好准备了?”
      奉壹挑了挑眉,“这你大可放心,就算我没什么本事,也不会在半路就以身殉国牺牲了,再说……这可是你下手的好时候,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奉壹眨眨眼。
      “什么……什么兴趣不兴趣的?”恕己觉得喉头一紧,说话间不免磕磕巴巴。
      “我是说……”奉壹边说边向恕己伸出手,恕己乍以为他是要覆上自己的手,面上一滞,奉壹却把手一勾,换了路线,去取酒坛给二人斟满,“有没有兴趣在半路上截了我的道,把我掳走,干脆自立个山寨,唔……要我当压寨夫人也没什么大问题,反正到了晚上还是我在上头……”
      恕己听了耳尖一红,暗道自己一定是两月没和这家伙单独见面了,坚韧心性无从锻炼,全化了灰,忙镇定心神,拉下脸来,“这可是你能开玩笑的?”
      奉壹眼神一暗,道:“也是,说着玩玩罢了。”
      恕己清了清喉咙,“明日你将狄人送来的女人带走,到了朝京关他们自会退后五十里,但是,我们的人不能动她,你可记清楚了?”
      “我耳朵最近实在不好,要不然……”奉壹刻意朝恕己凑了凑,“你在我耳朵边儿上,再说一次?”
      恕己一愣,旋即妩媚一笑,“好啊。”奉壹还没从那仿若雪上流光般的笑容中回过神来,头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下,“我就给你治治,看你的耳朵还能不能好了,实在不行干脆割了,下盘好菜!”恕己说完,还做了副磨刀霍霍的样子,好像随时都能下嘴爽一口的表情。
      奉壹还在纳闷,来回看了看只剩半坛的梅子酒,和恕己已然绯红的脸颊,霎时间一切明了,奉壹只有抚额长叹“哎——这造的是什么孽?!”
      恕己没了以前浩宇给他制过的药,酒量本就差,再加上心血淤塞,几杯酒下肚,就晕晕乎乎不知身在何处了。奉壹心道他现在身子骨正差,当然不能放在外面吹风,正欲拉他几把给送回去,不料想恕己竟耍起了小孩性子,死活赖着不走,最后干脆往身后草坪上一躺,打起滚来,奉壹仰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瞧了瞧恕己,只觉得额上几大滴汗瀑布一般流下,干脆往后一栽,顺势也一块儿躺下了,侧头看了看恕己,发现他大睁着双眼,好奇问道:“有什么值得你这么看的?”说罢也往天上瞧了瞧,除了一弯明月,几点残星,别无他物。
      “你猜猜看你是怎么死的?”恕己突然开口,声线平稳之极,奉壹恍然间以为方才一切不过是他在做梦,可是看看他的眼目,却又是朦胧一片,这才道她只是醉时喃喃,想了想,回道:“嗯……以前是浑然不想死,觉得太可惜了,但是后来又觉得想在美人怀里老死,现在嘛……倒是在哪死,怎么死都一样了。”奉壹苦笑,“你呢?”
      “啧,我啊……”恕己微微皱了皱眉,“要是一不小心死了,那也该是在一处好地方,竹林,大漠,流水小桥,桃花三里……总归,最好是一个人死了,谁都看不到。”他又点了点头,“嗯,最好谁都看不到的。”
      “噗”奉壹笑道,“你这算什么,没人看到?来年连祭拜你都找不到地方。”
      “至少也没人会对我的尸骨泄愤抑或其他。”恕己微微鼓起腮帮,满目怨怼,“这也是一种运气啊!”
      “……”奉壹静默良久,“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相会不是在如此世道,不会有这一番番尔虞我诈,你遇到我,算不算是一种运?”
      恕己歪着头想了想,只觉困意袭来,迷迷糊糊间嗯了几声就闭上眼,昏昏沉沉睡去了。
      ——————————————————————————————————————
      再睁眼,已在榻上,便是次日。
      大燕七年,五月十七。
      帝京正北有一处高台,其后是一片滔天巨浪,仿佛其后便是迷蒙天宫,煞是壮观,于是被先帝命名为“登云梯”。
      如今登云梯上百官静静伫立两侧,大燕三员虎将跪于台下,台上恕己端坐王位,一身金黄龙袍上,是墨色丝线勾勒出的,张牙舞爪一条巨龙,龙首正正绣于胸前,不怒自威,修饰的恕己身形霎时挺拔如山。
      礼官以肃穆神色诵完颂词,恕己缓缓起身,接过西戎递来的金瓯永固杯,其中斟满琼浆玉液,酒香飘摇,一里之外尚可嗅到,他将金杯高举过头,当着文武百官之面泼向背后浑浊江水,再接一杯,伸出手来,稳稳递与奉壹,“而今丞相即将远赴边关,了却君王天下事,吾敬丞相一杯浊酒,聊表欣慰。愿丞相他日凯旋而归,立下赫赫之功!”
      期间过程,恕己目光从未离开奉壹,只见他一身铠甲血红,长发高束,俊秀眉目灿若星辰,眸中凝着长风万里,凝着尸山血海,挺直的鼻下是紧抿的唇,腰侧挎着柄镶了血似的红宝石的贴身短剑,气宇轩昂至极。身后副官其中一个手中捧着偷窥,另一个端端正正执着一闪着银芒的长枪,枪头红缨随风飘扬,似是驻守大燕魂魄。
      这是恕己第一次见他身着铠甲,从前只以为除了白衣,再没什么适合他的衣物,如今一看,这身战甲上身,浑身气质更是不俗,如一把开封之剑,利芒闪耀刺眼。
      奉壹接过金杯,转身对着高台下将要奔赴边关的士兵,微一仰头,杯酒下肚,由喉至胃,朗朗苍天下,似乎有一个声音哀叹。
      万兵霎时齐举长枪,无数红缨像是飘扬起的一朵火红的云彩,在日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寒芒,“以杀去杀,虽杀可也,以战去战,虽战可也!”
      四面八方传来齐齐回音,那是年少青年的骄傲,他们独有的追寻和自豪!几里外如潮水般相迎的百姓忽的愣住,没有半分声音,有些人悄然倒退半步,不受控制的滑动喉结,吞咽口水。
      奉壹一笑,眼底似乎染了一层层绿莹莹的光,如一匹骄傲之极的头狼,他的嘴唇微动,接过头盔,端端正正戴好,侧首满载复杂的情绪瞥了恕己一眼,再不回头,毅然决然跨马而去。“杀!”
      那一日,帝京上下都记得,身着血红铠甲的年轻将领如一柄毫不掩饰光芒的利刃,身后一轮圆日下,笔直向前,不退半分的魂,他毫无怨言,也毫不畏惧的奔赴战场,奔赴死亡。
      这些都是众人所见,只有恕己一人在震惊中悄悄向他挪了半步,一手险险就要抬起,却是他回头之时,湮灭在风里的,是他们最后口耳相授相闻的半句话——“待我归来,便许你当个压寨夫人……”
      那是帝京百年来最热闹的一天,却总有人孤寂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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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天下谁人配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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