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城往事

　　圣诞节前一周，为申请再次参加毕业论文答辩，齐芳带着半岁的女儿回到鹿城。

　　我和陈力去车站接她，时隔数月，三个人再次见面的感觉真是悲喜交加。我被柔软乖巧的小朋友抱在怀里亲了又亲，虽然只有六个月大，可是眉宇间已经开始显现周兵的样子。齐芳怀孕时的丰韵身材还没有消散，生产让她的身材严重变形，本身并不高的个头再加上没有经过修饰的随意穿着，整个人透露出一股中年大妈的气息。看到她的样子，我的心里就越发难过，陈力悄悄与我对视，也默默低下头去。

　　我在学校附近的维也纳快捷酒店帮齐芳订了房间，三个人带着小朋友打车直奔过去。杨墨已经按照我的吩咐等在酒店大堂。见面略微寒暄，放好行李后，四个人去酒店旁边的肥牛店吃火锅。杨墨果然是很喜欢小孩，他亲昵地抱着齐冰冰亲了又亲。简单吃了一些蔬菜后，就申请带着小朋友离开房间到院子里去玩，留我们三个坐在桌旁欢乐叙旧。齐芳由衷地说：“小北，你的运气总是不错。”我明白他所指，轻描淡写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言不由衷的苦衷。”

　　齐芳说：“我在网上认识了一个不错的男人。他在福州开一间小公司，他答应在公司留一个职位给我。或许过了年我就会到福州去。”

　　“听起来还不错。”陈力评价说。

　　提起这个男人，齐芳的情绪明显高涨很多，她高兴地说：“这个男人叫赵兴。不过我一般都叫他老赵。老赵说他会在公司附近租一套小房子给我暂住，到时候我会带着妈妈和女儿一起过去。”
　　“还老赵呢，是有多老啊？”陈力漫不经心地问。

　　齐芳耸耸肩说：“他已经45了，比我们老那么多，当然可以叫老赵啊。”

　　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揪成一团。我劝齐芳说：“其实你也不用那么着急，先留在家里忙完论文的事情。等拿到毕业证，随便在福州也是可以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的。何必投靠老赵呢？”

　　齐芳冷笑：“就算是我想继续赖在家里，恐怕家里已经容不下我了。姐姐因为我退婚，弟弟表示过年都不会回家。我也不能因为自己一个错误的选择逼的一家人都没办法生活下去。”

　　“要不然你可以回来鹿城？”我试着建议。

　　陈力说：“是啊。你来吧。到时候我们都去杨墨的巧克力工厂上班去。我们还可以继续住在一起，像上学时一样。”

　　齐芳摇头：“回不去了。”

　　这时候，杨墨抱着齐冰冰回到桌旁，说：“小朋友大概是饿了吧，情绪不是很好。”

　　齐芳接过齐冰冰，旁若无人掀起上衣开始喂齐冰冰吃奶，一边儿喂一边儿娴熟地夹起火锅里的一团肥牛，塞到嘴边，看得我心惊肉跳，目瞪口呆。

　　我们真的回不过去了，谁都回不去了。这个时候的我们已经不是那个时候的我们。我坐在桌旁，透过缭绕地雾气看着齐芳，突然有种让人绝望的陌生的感觉。

　　吃过饭，杨墨自己开车回家。我和陈力留在酒店陪齐芳一起过夜。等齐冰冰睡去，齐芳换上一件宽松的睡衣，把自己窝在沙发上，说：“小北，陈力，我知道你们都是关心我。关于老赵，我不想再谈更多。你们不是我，你们无法了解到一个单身母亲的艰难和寂寞，你们也不能代替我活哪怕一秒钟。既然命运就是这样无常，我为自己每一个选择负责就够了。”

　　于是就真的没办法再谈老赵。

　　我找了一个简易的尺子，趴在床上量了量齐冰冰的各种尺寸，打开IPAD，在网上帮她订购了差不多20套衣服和8双鞋子，请店家帮我寄到齐芳福建的老家。齐芳无所谓地说：“那么，我代替我女儿说谢谢你。”然后又说：“现在我总算是活明白了，投胎真是个技术活，齐冰冰要是能好命投胎到你家做你和杨墨的女儿，不知道该有多好命。”我不觉摸了摸肚皮说：“如果你是指这种物质上的给予，用不了多久，你也有能力给齐冰冰。”

　　齐芳就冷笑：“我现在哪有资格谈精神，当然是物质啦。”

　　谈话再次山重水尽。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见到齐芳，彼此之间的感觉很怪。我能明显感觉到齐芳散射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磁场，她的拒绝让我没办法看清楚她的内心。可是当我洗过澡从卫生间走出来，陈力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齐芳依旧以同一个姿势窝在沙发里，似乎还有很多的话要说。

　　我正要在沙发上坐下，齐芳手一挥说：“你尽管去睡吧，别管我。我总这样，几乎每个夜晚都很清醒，倒是白天总是昏昏欲睡。”

　　“那可怎么行，你要尽力去调整啊。长期睡眠质量差是健康的一大隐患。”

　　齐芳淡淡地说：“这些我都知道。可就是睡不着能怎么办。反正这个世界就是黑白颠倒的。”

　　我走过去抱了抱齐芳，说：“齐芳，你受苦了。”

　　齐芳开始低声哭泣，她说：“我也没想到我会变成这个样子，我讨厌我自己。可是我当初明明也跟你一样，对爱情有很美好的期许的，我以为我能披着婚纱跟爱人牵手走进婚姻殿堂，我以为我能在爱人的庇护中懵懂幸福的生活。可是为什么这一切都悄然消失了呢？”

　　我安慰她：“起码你有这么可爱的女儿。她很快就长大了。”

　　齐芳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她说：“我知道我应该爱我的女儿，可是为什么有时候我会讨厌她，恨不得她消失不见。不是因为她，我也不会落入如此破落境地。我自己已经变得很难，还要假装坚强去抚养她长大，凭什么啊？”

　　我只好不疼不痒地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等女儿长大，她会体谅到你的辛苦。”

　　齐芳说：“女人怀胎十月，当然辛苦，然后还要照料小婴儿长大成人，也是辛苦。可是就算是辛苦也是分等级的，就比如你和我。我们两个人字典里的辛苦二字就不可同日而语。”

　　我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躺在陈力身边假装睡觉，后来就真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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