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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9 不共戴天
淡淡的晨光中，高大的青灰色城墙威武静穆。
从来都是紧闭状态的城门今天一反常态地大大敞开，城门内侧左右两边分别伫立着五名面无表情的侍卫。
空气中散发出阴寒的杀气，连鸟兽都不敢轻易靠近。
城门口的外侧，距离两队守城侍卫大约十米远的地方还有一个孤独的人影。他就是暖冬最不愿意相见的人——百里一可。
披麻戴孝的百里一可孤零零地坐在一张木椅上。微风轻拂，凌乱的发丝飞扬在半空，遮住了他阴暗的面容。
他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是一尊石像。他垂头望着脚边，茫茫晨光中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他的身上散发出一股可怕的寒气，哪怕隔着几十米之遥，都能把暖冬冻得微微发抖。
就在百里一可座位旁五步之外的地方，插着一根三丈高的旗杆。旗杆上挂着一个东西，仿佛是一个缠满发丝的圆球，但是从发丝的缝隙中依稀可以看见突出的鼻梁和血迹斑斑的嘴唇。
那分明是一个刚刚被砍下不久的人头。
附近有两三只乌鸦一直「哇哇」乱叫着盘旋不去，偶尔会落到人头上低头琢两口。正因为如此，颈项血腥的截面已经被琢得凹了进去，还有几块被撕扯下来的皮肉血淋淋地悬落下来。
目光锁定人头之后，暖冬的双眼蓦然睁大，吓得倒抽一口冷气。伏在树丛中的她下意识想要站起来，然而身旁的金丝燕却在她微微起身的瞬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仿佛在说：不要动。
与惊慌失措的暖冬不同，金丝燕显得十分镇定。
暖冬扭头望着他沉静的侧脸，心中突然传来一阵绞痛。因为暖冬明白，金丝燕不可能如此镇定。他应该比自己更愤怒、更悲痛，甚至更冲动。因为，旗杆上的那颗人头——正是苏高阳。
虽然苏高阳的面容在发丝的遮掩下看不清楚，但是旗杆下面却挂着一条白幅，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一行血淋淋的大字：
「苏高阳人头在此。」
字大如斗，鲜艳刺目。哪怕隔着几十米远，暖冬依然感到双眼被尖针戳刺的剧痛。她不敢凝视条幅太久，惊惧地收回了目光。
「金丝燕……」暖冬低声轻呼，酸涩的眼眶已经泪水迷蒙。
把苏高阳从青州大牢救出来一直是金丝燕六年来执著的愿望。他为此把生死置之度外，精心谋划、谨慎行动，只求有一天能父子团聚。然而，六年来的愿望却在这一刻残忍地终结。
他再也无法救出父亲，因为父亲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就算他有通天本领，也无法把死去的父亲从阎王殿中带回人世。在丧父之痛和执念落空的双重打击之下，如果换成暖冬肯定早就崩溃了，然而金丝燕并没有慌乱。
但是，他那不同寻常的镇静反而令暖冬感到加倍不安。
因为暖冬可以从他凝视远方的目光中看到浑浊的漩涡。
哪怕他现在面无表情，但是心中必然并非静如止水。
他之所以冷静，是因为尚未爆发。他就像一个炸药，只要轻轻点燃，立即就会带来毁灭性的破坏。
暖冬双眉深锁，不停地低唤他的名字，然而他却仿佛没有听见似的，一直凝视着远方。
在不安和恐惧的煎熬之中，不知所措的暖冬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望之下才终于发现，原来他盯着的方向不是血字条幅也不是父亲的人头，而是旗杆下的百里一可。
金丝燕抓住了暖冬的手，不让暖冬行动，并非因为他真的冷静，知道前方已经设下天罗地网等待他自投罗网的一刻，而是因为他在目睹父亲悬挂旗杆的首级后就已经做出一个决定。
那就是：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龙潭虎穴，他都要独自迎战。他之所以阻止暖冬行动，只是为了不连累暖冬遇险而已。
长久的沉默之后，一言不发的金丝燕终于移动了一下。他缓缓直起上半身，目光越过前方掩护他们的树丛向远处望去。
如果这时百里一可感受到杀气而回头望来，他就可以看见从树丛中露出上半身的金丝燕。然而百里一可却沉浸在仇恨和悲痛之中，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仿佛脚下已经生出了根。
暖冬见金丝燕想要冲出去，急忙紧紧拽着他的衣袖，焦急地劝道：「你冷静一点，这分明是一个陷阱，你千万不能上当。」
一连说了好几次金丝燕都没有反应，依旧想要站起来走向城门。最后暖冬只能低吼了一声「金丝燕」，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他的腰，使出全身力量压住他，这才终于把他压回原位。
直到这时，金丝燕直视前方那两道仿佛已经被冻硬的目光才渐渐软化下来。他低头看着抱紧自己腰部，整个人都扑进自己怀中，拼命对自己摇头的暖冬，浑浊的双眼终于恢复了一点理智。
「放开我。」金丝燕低声对暖冬说，几乎是祈求的语气。
一直强忍着泪水的暖冬终于崩溃，用嘶哑的哭腔发出坚决的低吼：「不——」绝对不能放开他，放开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哪怕暖冬绷紧的神经已经错乱，但是金丝燕却依旧用那冷静到可怕的嗓音徐徐开口道：「……他在等我。」
短短的四个字，这就是他行动的理由。
他不能逃避，因为百里一可已经做出了正面的挑战。哪怕挑战背后紧接着就是狠毒的陷阱，但是他依然不能退缩和示弱。
他知道这是最愚蠢的决定，也知道这是百里一可的计谋，但是他无法控制自己。
其实他一点也不冷静，早在看到苏高阳人头凄惨悬挂于城头的瞬间，他的理智就已经被炸得连碎片都索然无踪。
暖冬依然紧紧地抱着他，丝毫不肯松手。
无奈的金丝燕皱起眉头，再次重复了一边：「他在等我。」
「不……」暖冬痛苦地摇头，艰难地发出嘶哑的声音劝阻，「他在等你送死。这是陷阱，你一去就中了他的埋伏。」
百里一可独自坐在城门口，他的确在等金丝燕。就连暖冬都能看出百里一可肯定有话想当面对金丝燕讲清楚。
金丝燕如此坚定地要铤而走险，就是因为想与百里一可正面交锋，听他到底想说什么。但是在暖冬心中，无论百里一可想说什么，都不值得金丝燕付出生命的代价去接受挑战。
凝视着暖冬被泪水弄污的脸颊，金丝燕的表情终于软化，从愤怒转为悲哀和心痛。他用手轻轻擦去暖冬脸上的泪珠。
暖冬抓紧他冰凉的手指，抓住机会，急迫地劝阻道：「你千万不能冲动。我哥和师傅可能都已落入百里一可之手，如果连你也锒铛入狱，还有谁能继续率领山寨？」
如果金丝燕也遇难，那山寨就只剩下一群残兵败将，再也没有任何反败为胜，扭转形势的可能了。
暖冬的这句话终于传入金丝燕混乱的脑海，令他冷静下来。
「暖冬……」金丝燕痛苦地闭上眼睛说，「对不起，我要违约了。」
暖冬惊讶地望着他，一时间没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金丝燕接着说：「我不但要杀他，还要把他碎尸万段。」
这咬牙切齿的话语令暖冬蓦然怔住，记忆突然被拉回昨天刚刚回到山寨的时候。
当时暖冬想起百里青天的死亡和百里一可对自己的付出，带着内疚和矛盾的心情求金丝燕不要杀他。金丝燕并未犹豫，爽快地点头答应了。暖冬为此感到十分欣慰，心中的罪恶感也因为而稍微减轻。
然而，仅仅只是一夜之间。
百里一可强硬的复仇行为彻底激怒了金丝燕，把两人的矛盾提升到不共戴天的程度。金丝燕害死了百里青天，百里一可斩杀了苏高阳，互为杀父仇人的两个人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原谅彼此。
他们的结局只有一个：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后，暖冬的心脏好像被狠狠地捅了一刀。她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但是她知道自己已经无能为力。
她无法再为百里一可求情，也无法沉溺在天真的幻想中。
她只能做出一个选择，那就是必须把百里一可当做敌人，并且把杀死他当成目标。如若不然，金丝燕和山寨都将被百里一可彻底铲除，收回青州的复仇大业更是无从谈起。
想到这里，力量就像烟雾一样缓缓地从暖冬的身体流走。
暖冬松开抱住金丝燕的双手，无力地瘫坐在地。
「回去吧。」终于冷静下来的金丝燕扶起地上的暖冬，向树林的深处走去。
虽然没能探听到寒城和焦怀恩的下落，但是他俩谁都没有心情继续留在这个地方了。他们都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来整理思绪，思考下一步的行动。
然而就在这时，树林中突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脚步声从左右两个方向同时逼近，最后围成一个包围圈，封锁了暖冬和金丝燕的退路——他俩这才意识到，他们的行踪早就被发现了。
面对五十名全副武装的侍卫，就算金丝燕和暖冬都能以一敌十，但是从相差悬殊的人数上来说也绝不是他们的对手。
金丝燕明白：百里一可要杀的人只是自己，他舍不得伤害暖冬。如果让暖冬与自己硬拼，只会害暖冬受伤。
所以，金丝燕选择了「放弃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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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