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传

　　接下来的日子里，无非是接着和流朱一起伺候甄嬛练功。眼看着一个月都过了，甄嬛也没什么进步，一是她功课繁多，二来既是本着陶冶性情的目的，就不能着急。主家不着急，两位舞娘自然也不着急。
　　这一日，又帮着甄嬛练功，我和流朱一左一右拉着她的腿，还没有到一条直线呢，再稍稍用力，甄嬛的脸上便呈现了痛苦的表情。我和流朱‘心疼’小姐，不敢使劲用力，绿腰红袖到底收了主顾的重金，于是苦心劝道：“小姐，你若吃不得苦，便练不成这惊鸿舞了！”
　　“我知道！……可是，这样会不会把腿抻坏？”甄嬛吃力道。
　　“不会吧！”绿腰红袖不敢大打保票，对视一眼才道，“我们当年比这抻的可狠多了，也没落下什么毛病！”
　　“那你们也帮我把腿抻开吧！”甄嬛咬牙道。
　　红袖绿腰连忙点头，吩咐我和流朱，“你们两个还不赶紧使点劲儿？”
　　我早就有些不耐烦呢，听了赶紧使劲儿。甄嬛啊一声惨叫出来，面目疼痛扭曲之至。我看着她原本一张如花似玉的脸，那样扭曲，当真有些汗颜而不忍直视——真，啊真有些煞风景~~~
　　我心里暗自得意，全忘了当初自己练功时的苦楚，估计比这还要煞风景呢，但想——甄嬛啊甄嬛，看你笨的，现在估计还赶不上我一个零头。要是哪天你知道我会跳舞，看你还说不说我越不过你……唉，又悄悄叹息，师父不许我炫耀，我也不敢炫耀，想要扬眉吐气，怕是没那么一天了。……
　　/
　　我和流朱协助甄嬛练功，甄氏夫妇也来观看，抽空请两位舞娘在院子里喝茶。甄远道先是感谢绿腰红袖费心教授女儿，二人忙说应该的应该的。寒暄过后，甄远道又问及两人宫中生活，以及当年如何在纯元皇后身边侍奉，皇后又是何等为人，脾性秉性特点，等等——仿佛闲话家常一般。绿腰红袖感激东道主的热忱好客，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连皇后喜欢什么花，爱吟诵什么诗句，与皇帝如何相遇相爱，帝后之间私下里如何爱称对方，什么四郎莞莞，也说了个尽。我在屋里听着，只觉得好笑——帝后如何相遇，她们如何得知？一准儿胡编乱造，不过也许是她们道听途说来的吧。
　　扭头看甄嬛，她似乎也在听外面的谈话，因此转移了几许痛苦练功的注意力。

　　当晚，是我当值。甄嬛辛苦了一天，早早睡了。我在她床下，铺展开自己的被褥，先打坐练功了半个时辰，这才要倒头睡了。忽然听房门吱纽一声，仔细一看，原来是流朱摸了进来。流朱进来，见我还未睡，连忙向我嘘了一声。
　　我蹑手蹑脚起来，轻声对她道：“你怎么来了？”
　　流朱不答，悄悄摘了甄嬛衣架上的舞衣，然后拉住我的手，向外走。我边走边回头看，甄嬛睡得正香。于是放心随流朱走了出去。
　　时值皓月当空，院子里几株杏花开的正盛，时不时微风吹过，花瓣如雪一样炫目飞扬。
　　“流朱，你拿小姐衣服做什么？”我小声的纳闷道。
　　“今晚的月亮太亮了，我都睡不着！”流朱说着，穿了衣服，翩翩转了一圈，问我道，“浣碧，你看我穿上好看吗？”
　　“好看！可是，小姐知道了怎么办？”
　　“小姐才不会怪我！”流朱自豪的笑，“我看绿腰和红袖两个姑姑跳那个惊鸿舞，真的好漂亮！”
　　“哦……”我笑了，用手点指，“你也想跳是不是？”
　　“嗯！……”流朱说着，在月光下翩翩起舞起来，她当然还不会跳，但是，在这样一个美丽的晚上，一个十来岁的少女，穿着华丽的舞衣，在月光下旋转起舞，本身就是一道很美的风景。我看着流朱开心起舞的样子，也开心的笑了，并且心痒不已。
　　流朱跳着跳着，停了下来，脱下了舞衣，递给我：“浣碧，你也穿上看看！”
　　“我可不敢！”我老实的摇头。
　　“放心吧，小姐不会怪你的。要怪，我就说是我的主意！”流朱拍着胸脯保证。
　　我回头看看甄嬛的窗子，里面一片黑暗。她应该睡了，而且现在还没到她夜半渴水的时候。我又看向流朱，心想我们是好朋友，还一起放灯许过愿，我把这个秘密告诉流朱好不好呢？
　　“快穿上呀！”流朱又道。
　　我抛开了顾虑，快步跑到到流朱近前，在她耳边悄悄道，“流朱，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会跳那个惊鸿舞。”
　　“什么？你吹牛！我不信！”流朱立刻质疑了。
　　“嘘！”我示意她小声，“我说真的，你不信，我现在就跳给你看。”我说着，走到了院子的中间，我不屑穿那件舞衣，只一身青衫素裙，头上用青色头绳儿扎着一对最不起眼的双丫髻，便自信是全天下最美的小丫鬟！（脂批——苏：D）
　　舞未起，境先至，我想象着一只可爱的小鸿鹄，漫步在满是月光的蒹葭河畔，倏尔举翅向天，翩然飞翔；时风动岸草，沙落平湖，旋落迷惊，惊而复起；时而上下颉颃，时而回翔瞻顾……
　　此时此境，虽没有丝竹管弦，但清风与月光，便是最好的协奏。飘飞的花瓣里，我望着自己翩若鸿鹄的影子，陶醉的忘乎所以，唯有苏轼的那句‘轻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才能比拟一二我此时的心境。就在我最后一个动作‘回眸一瞥，惊艳凤台’，眼望着流朱，即将结束时，我发现流朱的表情木呆呆的。……
　　我一愣，继而瞥向窗子方向，整个人登时轰然傻了——窗口处亮起了灯光，甄嬛在推着窗子向外看着。
　　甄嬛见我看到了她，立刻撂了窗子。
　　姿势一个没拿住，我摔倒在了地上，犹呆呆的望着窗口处，脑中完全一片空白。
　　流朱走来轻轻拉我，我这才起身和她一起进了屋子。甄嬛穿着贴身小衣，当床坐着，我和流朱走到近前，双双跪在了地上。借着灯光偷觑了眼甄嬛，发现她的脸色是青的。流朱先小声道：“对，对不起小姐，奴婢不该偷拿小姐的舞衣……”她说着双手奉上舞衣。
　　好半天甄嬛只是不语，在这样尴尬的僵持下，流朱的胳膊发抖了。
　　“把衣服挂回去吧。”终于，甄嬛尽量遏制着声音道。
　　“是！……”流朱连忙起身，把衣服挂回了衣架，然后又走回来，和我跪在地上。
　　气氛依旧静的窒息，偶尔听到甄嬛渐粗的喘气声，略略抬眼，看到她攥紧的拳头，大概指甲都嵌到了肉里。虽然恐惧着，后怕着，却还是抑制不住心里悄然萌生的一丝快感，面上只作出一副什么也察觉到的无知状：“小姐，你生气了吗？奴婢是不是不该跳这个舞？”
　　甄嬛没有说话。
　　“对不起小姐，奴婢以后一定好好伺候小姐，再也不半夜出去跳舞了。”我说着，规矩的磕了个头。起来时，看到甄嬛紧攥的拳头松开了，掌心红红的印子。
　　“浣碧，我只是好奇，你何时学会的惊鸿舞？”
　　“奴婢每天都陪着小姐练功，那个画册看多了，就，就学会了。……”
　　“可我不明白，你的筋骨为何那样软——谁帮你打开的？”
　　“没有人帮奴婢打开啊！”我无辜道，“也许，也许，是奴婢的身体天生就很软，而且每天都在厨房帮周妈和小蝶姐姐干活，所以肢体灵活一些吧。”
　　“就这样？”
　　“咱们院子里，就这么几个人。小姐不信，可以问问周妈和小蝶姐姐，是否奴婢干过其它。”
　　“那你什么时候练的？难不成看看就会了？”
　　“晚上流朱当值伺候小姐的时候，奴婢曾在院子里偷偷的跳舞。——奴婢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我说着，又磕了个头，“请小姐原谅奴婢吧！”
　　甄嬛无语瞪了我很久——“好了，熄了蜡烛睡吧！”说着，扭身倒向床里，盖上了被子。
　　“奴婢告退了……”流朱说着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一双眼睛同情的望着我，转身走了。
　　我灭了蜡烛，一个人坐在黑暗中，方才泛起的一丝得意，早已消失殆尽，所剩唯余一刻陷入黑暗的恐惧的心……
　　次日，早饭已毕，两位舞娘如常来上课。详悉讲解了一个动作后，照常练功。自始至终，甄嬛一直阴郁着脸，我和流朱左右陪侍，大气也不敢出。已经一个半月，她的筋骨总算抻的差不多了，该受的罪，也都受过了。我和流朱照常为她抻拉腿部，大概还是有些痛，甄嬛哎呀了一声，忽然收了式子，站了起来——“不练了！”说罢，竟转身回里屋躺着去了。
　　“嗨！……”绿腰红袖颇为不解，“小姐这是怎么了，你们两个还不快去劝劝？”
　　我与流朱对视了一眼，都知不妙。流朱轻轻拉我，我摇了摇头——“你去吧。”
　　怎么可能劝的了？甄嬛是家中长女，凡事总要独占鳌头，我实不曾见过她肯有吃亏，甘于人后的时候。不要说她是父母百般娇惯的掌上明珠，便是我这无人问津，贱如笤帚的婢子又何尝甘心落于人后过？
　　果然流朱劝了半晌无效。两个舞娘不知情由，打量我和流朱年幼，不懂得怎么劝慰小姐，更以为甄嬛只是犯犯大小姐脾气，于是亲自去劝。
　　“小姐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红袖说着，用手去探甄嬛的额头。却被甄嬛一巴掌打开了，“走开！”
　　“哟，小姐发脾气了？”绿腰红袖并不恼，只当她是个孩子，“这是浣碧流朱两个小丫头没把小姐伺候好啊！——要不就是我和红袖得罪小姐了？”
　　“……”
　　“小姐，这练功呢，可不能松懈；您没听说过一天不练手脚慢，两天不练丢一半，三天不练门外汉么？”
　　“是啊，小姐可懂事了，刚就是累了想歇会儿，现在就起来了！”红袖一面替甄嬛圆转着，一面去握她的胳膊，拉她起来。谁知甄嬛霍的坐了起来，指着她骂道：“你什么身份，敢对我拉拉扯扯？不过伺候人的罢了！”
　　两个舞娘被骂的愣愣的，绿腰道：“小姐，你跟我们发脾气没关系。可不要辜负令尊望女成凤的一片苦心啊！”
　　“会个劳什子舞就有出息了吗？还不是贱婢一个！”
　　她竟是骂的这样直接，我听得都笑了出来。绿腰红袖却不晓得指桑骂槐之意，直被骂的脸色一红一白。“这么说，小姐是不打算学了？”
　　“滚！你们都滚！我才不要学什么惊鸿舞！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们！”甄嬛这样哭骂的时候，我诧异的看着她——至于的么？连世家小姐的矜持与礼仪也不要了。她一面哭，一面自己跳下床来，鞋子也没穿，就跑出了闺房。
　　她去向母亲元氏告状么？我吃惊的追到了院子里，却听着院门外有人哎哟了一声，大概是和甄嬛撞到了一起，接着有人道：“嬛儿这是怎么啦，连鞋子也没穿就跑了出来？”是元氏！
　　院外甄嬛的哭声骤响了一下，旋即很快远去了。
　　“夫人，您快去追小姐，我去给小姐拿双鞋子。”正是莫晓雅的声音。她说着话，人已经进了院子，恰好看到惊惶失措的我，瞬间便有些明白了。想要说话，却见那两个舞娘气冲冲走来，口中还道：
　　“绿腰，既然侍郎小姐不想学了，咱们还非在这里赖着么？咱们走！谁怕谁了？”两个人说着，怒冲冲的走出了院子。
　　莫小雅这才得了机会，用手点指着我，高声喝骂：“你这死丫头，到底干了什么事，惹小姐生那么大的气？”
　　我不得不拾衣跪倒在天井当院，——“奴婢昨晚在院子里跳惊鸿舞，被小姐看到了！”我大声说完这一句，已然满脸羞愧的泪水，复又低声央求道，“小雅姑姑，求你别告诉我师父！”
　　莫小雅愣了愣，高声怒道，“你犯了这么大的错，我怎么向夫人求情？”又低声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怕你师父教训你么？”
　　“姨娘行行好，为奴婢求求情吧，不然夫人会杀了我的！……”我是真的怕极了，更悔不听师父良言相劝，如今自己要倒霉也就罢了，可是——“若是师父知道了，便会来救我！我不能连累师父和晓雅姑姑……”
　　莫小雅听完我低声的恳求，不禁有些愣住了，眼中似有感动的雾气，她顿了顿足，什么也没说，转身冲进屋子里给甄嬛拿鞋子去了。再出来时，经过我身边，低声丢下一句——“不要先自乱阵脚，我会帮你！……”
　　我眼巴巴的望着莫小雅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却诧异的看到绿腰红袖各自拎着包裹，娉婷着腰肢，又回来了。
　　“这不是浣碧么，你怎么跪在这儿？”绿腰诧异道。
　　我羞愧无答，只反问道：“你们不是走了么？”
　　“呵，”红袖冷呵了一声，“我们要走是不错，但走之前，这话可得说清楚——我们没有半点不对小姐尽心的地方！是小姐自己发大小姐的脾气，可不关我们什么事。”
　　绿腰也道，“你和流朱两个丫头，可得给我们作证！”
　　“好，好，我给你们作证还不行么？”我苦笑不已，忽然心思一动，“那两位师傅，你们能帮我么？”
　　“帮你？”两个人愣了下，绿腰才想起方才的问题来，“你这丫头犯什么错了？”
　　“是这样，两位师傅，我昨晚在院子里跳惊鸿舞，被小姐看到了，她，她气坏了。……”
　　“你昨晚在院子里跳惊鸿舞？”两个人诧异不已，有些醒悟过来，“不会吧，合着惹小姐生气的是你，不是我们？”
　　“嗯……”我点头。
　　两个人上下打量了我一下，不屑道，“从我们到侍郎府那天到现在，也就一个半月，你就算会跳，学跳成什么样儿呢。也至于把你家小姐气成那样？”
　　“是啊，我能和两位师傅学成什么样呢？可我家小姐就是那样心高气傲！……”我顺着两个人的口风道，暗想他们毕竟是甄远道花重金请来的，就说是她们教的我，元氏又敢把二人怎么样？虽说有些不择手段，但为了陆乘风和莫小雅，我也只能这样了。
　　红袖听出点意思来，连忙道：“浣碧，你可别乱攀扯啊。我们可是老爷花重金请来教小姐的，没事教你干什么？”
　　她们不肯帮我，我‘气’的大嚷起来：“就是你们教我的！现在出了事，你们却甩手甩个干净！”
　　“嗨！小丫头，你可不能昧良心说话啊！”绿腰气的直瞪眼睛。
　　我干脆大哭起来，实在是急的——“你们才昧良心呢！不就为了金子么？出了事，就把我一个小孩子撇开不管！你们才没有良心！……”
　　“嗨，你这孩子！……”绿腰红袖不料我会放声大哭，正手足无措之际，忽然院外传来一阵急冲冲的杂乱脚步声，我吃惊的抬头望去，只见元氏已然带着一干人气势汹汹的闯进了院子。她满面铁青之色，几乎就要发作出来，忽然看到绿腰红袖在旁站着，便咬牙压住了怒火。
　　但她带了的人手上拿着的家伙，绳索，藤条，可吓坏了绿腰红袖，红袖仗着胆道：“夫人这是怎么了，又带人，又带家伙的？”

　　元氏先自冷笑了一声，一手指着我，冷眼瞧向二人，“方才听那贱婢说，是你们两个人教的她？”
　　红袖绿腰看了看地上的我，脸上均露出个僵硬的笑容来，声音颤颤的道，“是，是我们教的……”
　　眼看着要死人，她二人一时竟动了恻隐之心。我提在了喉咙口的一颗心，一下子放回了肚里。
　　“谁让你们教她的？”元氏冰冷着声音道，“我们老爷花重金请你们来，难道是叫你们教她么？”
　　“啊，”绿腰讪讪陪着笑，解释道，“是，这样，夫人，您别急……我们想，侍郎大人花了那么多钱雇我们，那府上的人，谁想学，我们都一样教。……”红袖补充道，“夫人别动那么大气啊，我们也没教这孩子什么。才这么短时间，她也就学会了花把式。真正的功夫还没学呢……”
　　元氏直气的越发面色铁青，但瞧着二人手里的包裹纳闷：“你们拿着包裹干什么？”
　　“这……”绿腰红袖好不尴尬，“今早儿小姐大发脾气，骂了我们二人。我二人不知所以，一气之下，才要请辞！……”“不过，现在误会已经说开了……”
　　“呵呵，”元氏冷笑了一声，“既然要走，包裹都收拾好了，还不快着？”
　　“什么？”绿腰红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夫人要哄我们走？侍郎大人可是花了千金聘我们来的。我们可都替大人心疼！”
　　“侍郎府有的是金山银山，用得着你们操心么？”
　　“就为个丫头，夫人就赶我们走？”好绿腰红袖几乎不信。同时不信的还有我，转念又觉得没什么？不要说甄嬛忍不了，就是元氏，她也不会让自己女儿受这样落在人后的委屈。
　　“怎么，舍不得走？”元氏扬眉，“难道还等着本夫人派人将你们八抬大轿抬出去么？”
　　“好，好！”绿腰红袖也气的不轻，“我们走就是，只要夫人别后悔！”两人说着，拔脚就走。

　　“两位师傅别走！救救我！……”我急的大叫起来。
　　或许，我不叫还好，一叫，元氏气个倒仰，浑身都哆嗦了。
　　绿腰红袖一时横不下心来，红袖对元氏道：“我劝夫人息息火儿，何苦为个孩子误了夫人贤德名声？！”
　　元氏闭了闭眼睛，冷笑出来，向两个手持棍棒的手下道：“两位舞娘舍不得走，你们还不替本夫人好好送送她们……”
　　“是！”那两个手下立刻扬起棒子向绿腰红袖走去，绿腰红袖见这般情形，哪敢再待下去，气的顿足，情知再顾不得我，唯有转身仓皇而走。
　　再没有救兵，连莫小雅不知哪里去了。我惊骇的望着元氏——她到底要将我怎样？元氏此刻也在盯着我，满腹酝酿的风雷此刻终于一波波吞吐出来——“德福，你过去，把直接命令德福：“把这贱婢给我照死里打！”
　　“是！”德福答应了一声，满面歹恶笑容冲我走来，我心惊的望着他，心里当然清楚，那一次他害我不成，反因我而遭苦打，一直怀恨在心，无时无刻的想报复。该怎么办？施展武功逃走吗？以我现在的武功，恐怕逃不出府去，反而会暴露陆乘风和莫小雅。不逃就等着挨打么？
　　眼看德福手中的藤条已然高高扬起，“住手！”我忽然大喝了一声，“我有话要对夫人说！”
　　德福手中的藤条登时僵在了半空。
　　“贱婢，临死你还想逃么？”元氏冷笑道。
　　“奴婢为什么要逃呢？”我尽力收拾了满面的惊惶，‘好奇’的望着元氏，似乎不解其意——“夫人为何生这么大的气？就是因为奴婢学会了一点儿惊鸿舞么？”
　　“还不够么？”元氏气的切齿，“只配世代为奴的东西，凭你也配！”
　　“是老爷说的，凡有井水处，便有跳惊鸿舞者。既然平民百姓家的女子都能跳惊鸿舞，为何奴婢不配？奴婢好歹也是伺候侍郎府的小姐的，难道不比普通百姓家的女儿高贵些？”我依旧‘好奇’的看着元氏，“奴婢还没有完全学会呢，夫人若不希望奴婢学，奴婢以后不再学了便是。为何非要打奴婢呢？”
　　“好个巧舌如簧的贱婢！”元氏气的越发哆嗦了，用手点指着我，“便是冲你这副心计，今天也不能留你的命！”
　　说罢，元氏命令德福，直接打死我。我横心闭上了眼睛——莫小雅，你怎么还不来？你不是说要帮我的吗？！
　　德福手中的藤条终于落在了我身上，我连一声都没吭出来，便扑倒在了地上，痛楚在瞬间蔓延了全身，乃至五脏六腑。德福又狠打了我几下，此刻，我纵然想反抗竟也无力了。只道是要死了，忽然身上被什么覆住了——“夫人行行好，饶了这孩子吧！”竟是周妈的声音，我诧异之至，想来是她听到了院里的动静，才从厨房出来救我。她从前的态度——不是要和我井水不犯河水的么？
　　“周妈，你起来，这事跟你没关系！”元氏点指着周妈道，“不然，别怪夫人我不客气，将你母女赶出府去！”
　　周妈听了这话，直吓得呆住了。她就算肯疼我，却无法不顾及女儿小蝶。
　　“夫人，饶了浣碧妹妹吧！”竟是小蝶带着哭腔的声音——我在厨房学做点心的那段日子，和小蝶也逐渐的友好起来。
　　可惜，我竟痛的连头抬不起来，更别提向她们感激的致谢了。
　　“把她们给我拉开！”元氏喝命了一声，立刻有人上前使劲拉开了周妈和小蝶。德福又要再次打我，便在这时，莫小雅终于来了，她一面高声喊着“夫人手下留情！”一面冲进了院子，跪在元氏身旁苦苦哀求，“夫人日日礼佛，求夫人看在佛祖的份上，饶这孩子一命吧！”
　　“你怎么来了？！”元氏怒道，“不是让你看着嬛儿的吗？”
　　“是，妾身是陪着嬛儿的，妾身本想叫嬛儿来劝劝夫人，可是嬛儿还堵着气，说什么也不肯来。所以妾身只好亲自跑来了，不为别的，但为夫人日日在佛前进香祷告所积的功德，难道一朝全要毁掉么？”
　　我心中暗想——如果甄嬛肯来劝她母亲，我必然能得救。莫小雅果然是在用心救我。元氏听了莫小雅的话，有一刻迟疑，却到底不解恨念，吩咐德福再次动手，不必留情。
　　我都听到了德福手中藤条用力挥动携着的风声，然而，那藤条却没有落在身上。我感觉身上一暖的同时，耳边听到了一声痛呼——竟是莫小雅紧紧抱住了我。
　　“拉开她！”元氏大喝。
　　有人来拉莫小雅，莫小雅死死的抱着我，口中大喊——“夫人，夫人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可是，她的力气怎敌的男丁，到底被两个男丁掰开了手臂，拖到了一边。
　　情况再一次危急。我想，再没人来救我了吧——师父，他定然还不知情。正在绝望，忽听院门口有人暴喝了一声：“住手！”
　　院子里一下静了下来，我心头一震，竟然勉力抬起头来，来人竟是甄远道！他好像刚下了朝堂回来，连官服也没有换，后面跟着小厮德全。
　　“混蛋！”甄远道大骂，他好像气坏了，大步走到近前，劈手夺了德福手里的藤条，恶狠狠抽了他两下，然后撩袍子抬起一脚，踢得德福摔出一丈多远。
　　“老爷！你竟为了这丫头，对德福又打又骂？”元氏气的瞠目结舌。
　　“那夫人是因为什么对丫头又打又骂？”甄远道反问元氏。
　　元氏恨道：“老爷，你不知道这丫头有多可恨，她悄悄跟两位舞娘学会了惊鸿舞，气的嬛儿再也不肯学了，现在连舞娘都赶走了！”
　　“那就把人往死里打吗？”甄远道气的脸色发青，浑身直哆嗦，“夫人！咱们不是一般的家，这样的事传出去，我的官帽都可能保不住！……你怎么这么糊涂！”“他说着，重重顿了下足，转身拂袖而去！
　　元氏吃惊的闭上了嘴，眼见丈夫走了，慌得什么也不顾，转身就去追，余者众人也都涌出了院子。
　　莫小雅见状，忽然奔过来，抱起了我：“ 快让姨娘看看，伤的重不重？”她说着将我抱在肩头，褪下我肩头的衣服，似在看伤，却在我耳边低低说了句话：“两个月不许去松客堂！”
　　我无力的伏在她肩上虚弱的点了点头。莫小雅又‘数落’我道：“阿弥陀佛，你这小业障，总算没毁了夫人的功德！……”
　　她的话落在旁人耳中，自然以为她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夫人；而我心里却明镜似的，知道她是为了我。方才，她还为自己扛了一下打。若没有她帮我扛那一下，自己现在不知是否还活着。我心里热热的，眼眶也热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簌簌滑落面颊，沾在莫小雅肩头的衣衫上。
　　忽然朦胧视野中，发现一个人影倚在院门口，我吓了一跳，闭眼摒除了泪水，发现是甄嬛，连忙低喃了一声——“小姐……”
　　莫小雅惊觉，连忙回过头来，笑道：“嬛儿，你回来了？”
　　甄嬛脸上没什么情绪，默默向这里走来，道：“浣碧，你受伤了？”
　　“嗯。……”我点点头。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娘会打你……”
　　是么？我不打算计较，当然也没资格计较——“小姐不生奴婢的气了么？”
　　“我生你的气干什么？”甄嬛翻了翻白眼。
　　莫小雅圆场道：“是啊，嬛儿性情好，也就一时生气罢了，又怎么会一直生气呢。”她说着话，不顾自己伤痛，用力抱起了我，向甄嬛道：“嬛儿，可否借你上房一用，让浣碧躺一躺，等大夫来了，给浣碧治了伤，再让她回自己屋去？”
　　甄嬛默默点了点头。就这样，我被抱进了甄嬛的闺房里，盈香柔软的象牙床上，在莫小雅将我放在床上的瞬间，我偷偷瞥了她一眼，但见她眼中满是欣慰之色。莫不是我什么都没说，她亦感受到我一颗心彻底的接受了她么？一时，直感觉到脸颊烫烫的，都赶上了背后火辣辣的伤口。
　　“谢谢姨娘！……”我哽咽道。
　　“谢我什么？”莫小雅会意的笑，“我一切都是为了夫人罢了。”她说着，举臂为我缓缓落下了床帘，我依依不舍的望着她温柔可亲的笑脸，直至视线被床帘无情的阻断……
　　从上午一直到下午傍晚时间，我一直昏沉沉的躺在甄嬛的床上。她的床的确舒适温暖，却暖不过我的内心。我发现，我真的一心一意的接受了莫小雅。从前，我就觉得她是来和抢师父的，而现在，我觉得她是来和师父一起保护我，疼爱我的。虽然，她对我的喜好多是爱屋及乌的成分。可那又怎么了？就让我做师父房檐上落的一只小乌鸦好了，至少，这个小乌鸦是有人关爱的，幸福的。
　　从前，我对莫小雅的出现充满排斥，而现在，我却为她的出现，而感到庆幸——亏得晓雅姑姑出现了，自己长大了后，便不必为师父的孤单感到内疚而嫁给师父了。我也可以像晓雅姑姑那样，去追求属于自己的爱情了。
　　说到爱情，我曾不屑莫小雅的追求方式，觉得她不顾男女大妨，不择手段。而现在，我却对此充满了理解——诚如她自己说的那样，从小到大，人牙子找先生教她诗书礼仪，但那不过是伺候上流男人的工具罢了，所以，那些约束寻常男女的礼教，并不能完全约束出身扬州瘦马的她。陆乘风亦不介意她的想法，真心与她相爱。
　　莫小雅说，她勇敢追求爱情，和自己想要的生活，好在天不负她；陆乘风说——老天不会辜负任何一个勇敢追求爱情的女子，或男子——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我想，我如果以莫小雅为榜样，主动，并勇敢的去追求心爱的男子，也一定会得到此生的幸福。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