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狗夏天不剃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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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去南方巡视,章瑛一路随行,不过两人的作息差别极大,每日几乎连面都见不上。曹钰忙于考察各处民生、约见官员等等,只有晚间行船时才能略作休息。章瑛不能在正事上出面,白天经常得了皇帝的允许扮作平民模样,带着阿圆、谨言和几名卫士在城镇村庄中四处走动,倒是过足了游山玩水的瘾。

      泗州是行政与贸易重镇,又是水患频发之地,皇帝的楼船在那里停留了几日,章瑛则不知怎么地结识了一位富商公子,经常一同外出。章瑛跟着此人不仅逛遍了当地及附近的酒楼,甚至连赌坊也去了几次,还在他的引荐下找有名的裁缝订做了几套样式时新的衣袍。曹钰深知章瑛虽然性子开朗,但并不注重享乐,因此猜测他这几天的举动可能另有用意。但是转念一想:刚出宫不久的内侍周从敬也是个纨绔子弟,章瑛不是照样跟他合得来?

      一日曹钰用过了晚膳还不见章瑛,正想派人去寻,阿圆却孤身回来求见。没等阿圆开口,皇帝就扬声道:“章侍君不是说过今日在寺中投宿,为他母父祈福么,怎么又差你回来报信了?朕已经知道了。”阿圆这些年也机灵了不少,立刻接口道:“公子怕陛下公务繁忙,把这事给忘了,就让我再禀报一声。”曹钰冲他点了点头让他下去。

      回到自己舱内,曹钰只等了一会儿,阿圆就来了:“公子先前也嘱咐过,要是有旁人在,就跟陛下说他今晚去海洲寺赏月,明早再回。没想到陛下也是这个主意。”曹钰让他说下去,阿圆却支吾起来,最后才说:“公子其实是跟杜三公子去了邀月楼,因此才叫我传个信,让陛下不要担忧。”曹钰虽然不知道“邀月楼”是什么样的所在,但看阿圆的样子就猜到了七八分,问:“那是个什么地方,可是秦楼楚馆?”阿圆勉强点了点头。曹钰朝他摆了摆手道:“此事关乎章瑛名誉性命,你万不可对他人提起。切记切记!下去吧。”

      阿圆走后,皇帝气得在舱里踱了两圈:难不成章瑛是吃准了自己舍不得惩罚他才会做出这等荒唐事?曹钰从不怀疑章瑛的品行,也相信他不会真有什么出格之举。但是身为宫眷,章瑛便不论如何都不能涉足那样的地方。若是着了什么下流的道儿,后果更是不堪设想,传扬出去便是皇家秽闻。这样的行为,历代的宫眷哪个敢有?便是因此被赐死也算不得委屈。偏偏章瑛还能理直气壮地差人回来报信!

      次日清晨皇帝离船上岸时,章瑛仍旧不见踪影。曹钰决定这次非严惩章瑛不可,必要让他牢记教训。傍晚,曹钰一回船就让小季去看看章瑛在不在。小季回禀说,章侍君上午回来后就一直在船上休息,这会儿正在沐浴。

      等到曹钰走进章瑛舱内,浴桶、屏风等物已经撤去,正坐在铜镜前擦拭头发的章瑛转身对他微微一笑。章瑛身上披的大概是这几日新制的丝袍,竹青色鲜艳欲滴,窄腰大袖,质料轻盈,比宫中那些板正的服饰更能衬出江南人的雅致风流。曹钰虽与章瑛自幼熟识,倒也未曾见过他这般俊俏的模样,酝酿了一整天的责问之辞也有些说不出来。

      章瑛跟曹钰打过招呼后便拿起一条搁在旁边凳子上的腰带塞到他手中说:“陛下懂玉,帮着我鉴赏鉴赏?”皇帝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能依言接过来看了看。这是一条镶着众多白玉牌的墨绿色锦带,分量极为压手。曹钰擎着玉牌中的一块对着光细瞧:它长、宽皆在两寸上下,厚度将近一指,比常见的此类玉牌都要大出不少。从质料上看,玉牌通体无瑕,色泽油润,属于最上乘的羊脂玉——因此上面也无多余雕饰,大概是取“平安无事”之意。曹钰反复检视了几遍,发现锦带上其余的近二十块玉牌也都是类似的稀罕物。除了金质的带钩样子俗丽,不像是出于名家之手,这锦带便是与西北官员每年呈送给皇家的御用之物相比也无明显区别,又怎么会突然在这里落到了章瑛手中?

      章瑛见他疑惑便道:“杜三公子看我那条牙牌锦带别致,就拿这个同我换了。陛下说说,我是不是占了大便宜?”曹钰道:“行商之人哪有愿意吃亏的道理,他的玉牌罕见的很,你那旧物不及这个贵重,他怎会说换就换?可是另有用意在内?还是故意讨好你,向你献殷勤?”章瑛道:“陛下想到哪儿去了!杜三公子说,这样的腰带他还有几条,跟我换一条旁的式样也不打紧。”曹钰道:“这是他自夸豪富之语,未可尽信。”章瑛道:“那也不尽然。杜家的生意确实做得大,想巴结这杜三公子的人我这几天就见了不少。陛下想不想知道跟他家合伙的是什么人?”曹钰做了个手势让他直接讲下去。章瑛叹了口气道:“好好好,我痛快说了吧。这些稀罕的玉器都是由一位陈老板弄来的。他们现已在泗州、楚州一带干出了极大名堂,繁华街道上的商铺、酒肆,连片都是他们的产业。这个陈老板很有意思。他跟扬州知府王椒的一个儿子是连襟,原本只在本地做些绸缎生意,也就是个寻常富户,这两年却突然风生水起,贩卖起软玉、丝毯之类江南罕见的西域物件来了,而且都是极上乘的东西。其他商贾怎么也弄不到类似的货源,只能眼看着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富甲一方。”

      王椒官声不佳,此次巡查中皇帝已命人暗地里查访。不过单凭一个从商的远亲迅速发迹也无法证明他行为不端,于是曹钰道:“生意场上的事情未必跟王椒有多少关联。就拿那个陈姓商人的货源来说,难道会都是王椒贪墨所得?”章瑛道:“我再讲一桩奇事,陛下就明白了。”

      曹钰叫阿圆给自己和章瑛都倒了茶,抿了一口道:“原来这几天你是私访去了?”章瑛道:“我就是趁着吃喝玩乐的时候顺便听到了些消息罢了。陛下知不知道憩园?”曹钰想了想说:“淮扬五大名园之一?怎么又提起它来了?”章瑛问:“陛下可知道它如今是何人的产业?”曹钰道:“我过去听祖父说过,它在沈雍将军名下,是他专门招待文人朋友的地方。听你的意思,这园子已经转手了?”章瑛道:“不错。沈将军故世后只留下一个独生女,这位小姐刚到及笄之年便遁世出家。沈家无其他近亲,从此憩园便成了官产,归扬州府管理。一年多前,王椒命人将它重新修缮一番,又卖了出去。陛下猜猜卖了多少银子?”

      皇帝道:“你又不告诉我是卖贵了还是卖便宜了,叫我凭空猜么?”章瑛比了个“六”的手势给他看,曹钰道:“六千两虽然多了些,但是扬州寸土寸金,憩园又名声在外,这样的价码也必定有人愿意接手。莫非王椒后来将所得款项收入了自己囊中?”章瑛摇头道:“非也,是六百两!”曹钰道:“这倒真是奇了。难道是王椒意欲将此园据为己有,又想掩人耳目,因此就想了这个公开出售的办法,将憩园低价转手给你前头说的那位陈老板,来个暗度陈仓?”章瑛道:“虽然不全对,但是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意思了。前天,杜三公子刚领着我去憩园游玩过。”说到这里,章瑛压低了嗓音道:“它现在的主人正是岳仪的幺子岳俊峰!”

      听到“岳仪”二字,曹钰一惊。岳仪是西北要员,在政事上无功无过,才能并非极高,但他一向以清廉闻名,在民众中也颇得赞许。跟据岳仪在奏折中的说法,在任多年,他连官衙都未曾修缮过一次,还让老妻带着仆人在衙后自行开辟菜地,以求缩减家中开支。按照惯例,岳仪本可以为幼子岳俊峰在身边安排一个闲差,但他却鼓励儿子参加科考、读书上进。岳俊峰初次应试并未中举,岳仪就将他送到了南方,命他寻访名师,继续攻读。三年前此事一出便在朝廷内外传为佳话。

      但是按照章瑛刚才所说,本应在南方求学备考的岳家少爷眼下却以极低的价格买下了一座名园,并与商贾弟子混得十分热络;与此同时,出售园林的王椒的亲属又能通过隐秘的途径长期获得来自西北的货源,大发横财。不过这些事实虽然令人生疑,但也不足以证明岳仪一面在任职之地假装清官,一面与王椒相互勾结掩护,私下倒卖西北的矿藏特产。

      曹钰道:“猜疑边疆大员实属大忌。此事无凭无据,只是你我推测而已,做不得数的。若真是涉及几地官员勾结谋私,那便是一桩大案,还需回京后再仔细布置。”章瑛道:“这个道理我明白。其他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不敢断言,不过昨晚岳家少爷在邀月楼为了博取美人欢心而一掷千金却是我亲眼所见。他名义上并未在南方经营任何生意,因此,这笔银钱若不是由他岳仪提供,就自然是出于有求于岳仪的官员或者商人身上。可是难保岳仪届时推说这都是岳俊峰所为,自己在西北鞭长莫及,一点儿不知道内情!”曹钰道:“正是如此。不过,只要他对行贿者有过投桃报李之举,那就不会全然查不出痕迹。”

      章瑛点头称是,曹钰又问:“才几天功夫,你怎么倒跟这些不成器的人混熟了?”章瑛道:“只要投其所好就行。”曹钰追问道:“怎么‘投其所好’呢?”章瑛道:“跟这样的公子哥儿交往,要是你敬重他、巴结他,他只会看轻你,是断不肯与你交朋友的。要是你对他的家财排场摆出不屑一顾的样子呢,他就反倒要紧紧纠缠上来,好比试个高下。就拿杜三公子来说,他越是吹嘘江南富庶繁盛,我就越说京城比这里更强些。他拿白玉锦带出来炫耀,我就说自己腰带上的牙牌是京城刘家的传人刻的!他一听,恨不得马上跟我换了去,好在朋友面前出风头!”

      看到章瑛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曹钰忍不住插了一句:“不知道是谁,那时连刘家的工费都付不起,还要四处借贷?”章瑛听他提起那桩滑稽的旧事便会意地大笑起来。

      多年前,御书房中摆放许久的一根巨型象牙突然裂开了口子,断成几截。曹钰不想暴殄天物,就将这些零散牙料赐给了几名内侍,叫他们寻人刻个摆件之类。章瑛领回象牙后想到腰带上镶嵌牙牌颇为别致,就画了多张图样,又托周从敬寻找工匠帮忙雕刻。过了几个月,周从敬才把做好的牙牌交给章瑛,章瑛验看后果然满意。但等周从敬报出要价,他就乐不起来了。原来周从敬找的竟是京城最著名的珠宝制作世家刘家。刘家人手艺精湛,以双面透雕的绝技闻名于世,工费自然也是不菲的。

      内侍的俸禄原本不高,大多仍由家人供养。章瑛父亲早逝,手头并不像周从敬等人那样宽裕。他筹措了几天,仍旧凑不足全款,不禁为难起来。皇帝看出了端倪,问他是不是有心事。章瑛无奈地说明了实情,并请求皇帝预支两年的俸禄就急。这事并无先例,但皇帝还是答应了他,只是提醒章瑛日后处分钱财时要先思后行、量力而为。

      两人笑了一会儿,章瑛说:“陛下以后要看官员的忠奸贤愚,不妨从他们的公子、家眷身上入手。有些官员虽然自己行为尚检,却一点儿不懂得约束自家家人,任凭他们胡作非为。”曹钰接口道:“这么说来,你连邀月楼都去了,也是被我纵容出来的?”

      章瑛哑口无言。皇帝正色道:“我知道你原本有所考量,绝非只想着玩乐。不过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那样的地方不是你去的。要查案有的是官员,不用你亲自打探消息,你也替辰儿想想吧。这一次算是例外,若是再犯定要重罚。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候你不要恨我。”

      章瑛闻言走到他面前想要下跪认错。曹钰道:“算了,不必。你记着就是。”说着仍旧伸出手来,拉着章瑛一起去饭厅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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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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