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落（叶孤城X花满楼）

　　南巡行程已过去了大半个月，没有任何迹象表现出异常，但叶孤城心知，此次南巡就是最大的不正常，因此越是靠近江南，叶孤城就越是谨慎防范。反观皇帝，长年深居宫中，偶然远行一次，似乎也没有任何水土不服的症状。半个月后，京城那边似乎已经适应了皇帝不在的现实，内阁的大小事务走上正轨，首辅与次辅通力协作，没有言官的诸多干预政令实施事半功倍，渐渐也没有那么多奏章自京城快马加鞭赶来呈送给皇帝了。皇帝的重担减轻了，叶孤城却正好相反，台面下的黯紫门正紧锣密鼓的筹划着，叶孤城感觉到危险的气息近了。陆小凤曾说皇帝知道南巡背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阴谋，但是皇帝知道多少，这又是一个谜。叶孤城本无意探寻，他的责任只是保护皇帝的安全，若非皇帝主动提起这件事……

　　“西门卿家，你既受陆小凤之托前来保护朕的安全，想必清楚是何人要对朕不利了？”天色还早，皇帝合上今日的最后一本奏章，神色内敛，听不出是无意闲聊还是有意探问。

　　“朝中有奸佞，陛下自查之。”这基本是一句废话，叶孤城答得从容。伴君数日，叶孤城对皇帝也有了相当的了解，他相信皇帝既然以此为话题，必有后文。

　　“卿家以为朕在试探你，所以卿家也来试探朕？”皇帝识破了叶孤城的意图，却并没有因此不悦，反而露出欣赏的神情，“朝臣廷议南巡一事时，朕确实怀疑过南王世子案将会重演，但当陆小凤听说朕要南巡便执意向朕推荐卿家时，朕意识到原来这场阴谋并没有这么简单。身为江湖中人，有心染指朝政不足为奇，但真正能够操纵大臣到左右廷议地步的人，他的身份只怕不单是武林人士这么简单。朕愿意与卿家交换条件，卿家若肯告知朕你所知道的，那么朕也承诺知无不言。当然，卿家若仍有顾虑，朕也不会勉强。”

　　皇帝并非毫无城府之人，一番话说得如此动听，其中真诚又有几分？沉吟中的叶孤城突然想起紫禁之巅决战那一夜，他以谋权篡位的白云城主身份剑指天子，面对近在咫尺的死亡皇帝说过的话：朕练的是天子之剑，平天下，安万民，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以身当剑，血溅五步是为天子所不取。有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时从容镇静英武过人的皇帝与此刻眼前的皇帝并无不同，叶孤城选择放下心防。

　　“臣所知也不多，如果陛下想听的话，江湖中有一个名唤黯紫门的组织，门主曲尽香……”曲尽香是什么人，正道无人知晓，叶孤城单以六大分舵为例表明了黯紫门的野心，又以南王世子一案展示了黯紫门的实力。

　　听完叶孤城的话，皇帝一阵默然，没想到再开口，却是连叶孤城也为之震惊的深宫秘辛：“曲尽香是何人，卿家不知，朕却知晓。他不该姓曲，如果朕没猜错，他应姓……朱！”

　　“陛下此言何意？”姓朱并不稀奇，但在本朝尤其是从皇帝嘴里说出来，那背后就另有深意了，叶孤城暗忖，莫非曲尽香与南王世子一样是某个王爷的儿子、皇帝的堂兄弟？

　　“这件事在朕的意料之中，二十年前朕就想过一定会有人回来报仇，结果先是叶孤城，现在他们也回来了。这一切的根源要从四十年前说起，四十年前，云南发生叛乱，武忠侯前去征讨，剿灭了带头作乱的部族，却带回了那一族族长的女儿。武忠侯原本是想让父皇下旨将那女孩赐给他，没想到那女孩国色天香楚楚动人，父皇当即把她收入后宫，封为灵妃。”

　　灵妃？！皇帝陷入久远以前的回忆中，没有注意到叶孤城表情的变化，叶孤城犹记他小时候确实听过灵妃这一名号，但往事不可追，当时具体情形为何，如今的他已然淡忘了。

　　“对于这个来历不明的灵妃，当时太后与朕的母后都十分不满，认为她一定是用了妖术蛊惑了父皇。父皇担心深宫之中会有人对灵妃不利，就单独为灵妃建了一座宫殿，特别找来一些武林高手保护灵妃，所以太后与母后也无可奈何。灵妃陪伴父皇多年，并不见有谋害之心，倒是隔两三年就能听到喜讯。父皇对灵妃母子保护的极好，因此直到现在朕都不清楚当年灵妃总共为父皇诞下了多少个孩子。原本这一切都非常和谐，直到二十年前，父皇驾崩。父皇生前灵妃母子极受宠，母后担心灵妃的儿子会威胁到朕的皇位，同时也是多年来对灵妃专房之宠的妒火发作，她毫不留情下令格杀灵妃母子。当时朕初即位，手中无权，朝中大臣只有刑部尚书叶枚谏上疏反驳，终究没能阻止悲剧发生。可是离奇的是，当锦衣卫到达灵妃寝宫的时候，熊熊烈火已将那座宫殿完全吞没，灵妃母子早不在其中了，此情此景像极了当年的建文帝。母后对灵妃母子的下落始终耿耿于怀，她甚至秘密召集了江湖人士前往各地查寻灵妃母子，务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可惜最终还是失败了，灵妃母子就这么消失在了人间。宫变没能找到灵妃，母后气急，只能拿曾为灵妃说过话的叶枚谏泄愤，后来东厂搜集到了叶枚谏勾结灵妃意图谋反的证据，母后一道懿旨，朝中多是落井下石之辈，最终叶枚谏满门抄斩。”前尘往事历历在目，皇帝娓娓道来，仿佛又回到了那风云动荡的岁月。

　　为了克制住自己震惊与悲愤的情绪，叶孤城只能攥紧手中长剑，任指甲深深扣入肉中，幸有雪白衣袖遮挡，才不至于被皇帝发现他惨白的骨节。当年的刑部尚书叶枚谏就是叶孤城的父亲，叶孤城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在这种情形之下亲耳听闻叶氏灭门的真相。前朝后宫，从来不乏冤杀，被冤枉者的性命与清白早被漫长的时间所掩埋，唯在侥幸存活下来的人心中留下一道道伤不可磨灭。叶孤城还记得多年前那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时刻响彻耳畔的铁蹄声，父亲说“叶家必须留下血脉”这句话时的决绝，以及家中女眷们哀声凄厉的恸哭。南王世子找到叶孤城的时候对他说：“你是叶氏遗孤，一旦你身份暴露，将来不仅你要死，叶氏剩下的人也难逃一死，你只有一个选择就是助我登上皇位。”南王世子并没有告诉叶孤城当年为何要屠戮他全家，如今从皇帝口中叙述出的真相，就像是一把刀子划在了叶孤城已经愈合的伤口上，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横流。

　　“叶枚谏……”叶孤城忍不住唤出这个名字。

　　“灵妃的事情，太后临终前才对朕松口，而叶家，朕一直想有所补偿，为叶枚谏正名一事朕早已交代太子。直到叶孤城出现，朕才知道原来叶枚谏的后人还活着，当年叶家还是有人逃出来了。叶孤城帮南王世子，他要杀朕为他的全家报仇雪恨，朕不怨他，只怪朕知道的太晚了。如今，叶孤城已死，叶家血脉断绝，是朕对不住叶家。”

　　“陛下认为曲尽香就是灵妃的儿子？”叶孤城很想多问问有关叶家的消息，但此刻他必须忍住，他没有忘记他现在的身份是西门吹雪。

　　“曲尽香紧随叶孤城的身亡出现，他的身份不会那么偶然，另外，紫域殇宫，卿家可能不知道，灵妃的寝殿就叫玉裳宫。卿家所说黯紫门吞天灭地的计划，一者说明曲尽香此人城府极深自负高才，二者也说明了他不仅要朕的性命，他还要这万代江山。武忠侯灭他母妃一族，朕夺了他的皇位，他与朕本是血缘至亲，是朕同父异母的胞兄，但同时，国仇家恨，他与朕不共戴天！二十年了，该有一个了结了。”

　　皇帝陷入沉思之中，叶孤城亦然。叶孤城总觉得曲尽香的身份对这件案子至关重要，虽然他暂时还看不出这对攻破黯紫门有什么帮助，叶孤城认为他急需找花满楼与陆小凤好好商议一下这件事，可是皇帝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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