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记忆皆成空

　　我想象过一切与之相符的情形，却搜罗不出任何记忆来解答内心的困惑。
　　轮椅在地面碾压出两道不自然的痕迹，青一边前行一边搜索可以暂时休息的地方，末了还是选择回到他自己的宫殿。

　　庭院依然幽静，尽管我以前也算是半个主人，此刻却倍感陌生。
　　别处植物皆已吐翠，唯独这里依然毫无生机……
　　“咦？草木没发芽吗？”弯下腰扶了扶一棵倒在地上的紫须草，叶片是灰褐色，连叶脉都脆弱到一触即碎。
　　他不屑于看我一眼，冷淡极了:“别白费心思，已是枯死许多年了…”
　　侧过头，见他划着轮椅登上坡道。
　　或许是触及我的眼神，青硬声硬气:“在想什么？该不会以为是我没有打理吧？”
　　呆滞了几秒，还未明白其中意思，他已是答道：“如此强的虐气，活着才奇怪。”说罢，转了个身，毫不犹豫朝宫殿内而去。

　　我暗暗搅动手指，总觉心里憋得慌，不过他向来只说他愿意说的话，我又几时问出过答案。

　　室内显然温暖许多，春天姗姗来迟，可是木琅的气温予我而言，还是过于寒冷。

　　青弯下腰，默默捡起木柴，丢进门厅的炉子。橙色的炉火光芒，令他一向冷硬的神情，看着也不那么难以靠近。瞥见他衣摆的孔洞，心里微微刺痛，随即蹲身，没想到他又警惕地退开，连我自己都要错觉，是不是要对他干什么坏事，想到这儿，不觉一阵好笑：“你干什么还躲着我？只是想替你缝补衣服，这样也不可以吗？”

　　他冷哼，抿紧嘴巴，拒绝回答。

　　用灵术补衣服，绝算不上什么高深的技艺，过去常常穿旧衣，才莫名练就的本事，要说真正缝补的技术，还是素素来的更好些。
　　凝聚灵力，集中精神，抽出随身携带的针线包，穿针引线，三五下就将他袍子下摆的破洞拢严实，针脚稍显粗糙，不过速度倒是快的。
　　青难得低头瞧着，仿佛一点不觉得意外。而从我的角度，很难猜测他的心情，只瞥见头顶微微闪着漂亮的光泽。

　　他突然开口道：“你自己休息下，舞会晚点开始……”，末了迅速转身离开，我暗自揣度，只觉这小子好没礼貌，连声谢谢也不肯说。忍不住朝那背影扮着鬼脸，等消失在门厅，才察觉身侧难得燃起的炉火旁，竟摆上地毯和数个软垫，唉，他果然是个别扭的傻瓜……

　　夜幕降临，与之相反的是，外面却越来越热闹，我爬在窗沿望着，青的宫殿偏僻，此刻也只能看到远处的灯火隐隐绰绰。是不是已经开始了呢？兀自猜测，忍不住仰着头望向二楼，低声诅咒：“还真是磨蹭！！”
　　话音未落，想不到他就出现在拐角处，正用怪异地目光审视着我……

　　夜风冰冷，很庆幸可以用纱遮挡面容，皮毛的外套也十分御寒，但与我不同的是，途中遭遇数个木琅人，却没一个像我一样裹得严严实实。要不是青的存在更加吸引眼球，我当真觉得自己就是个白痴。

　　“很紧张么？”青驱动轮椅前行，蓦地回头，真真吓死人。
　　我抚着胸口压惊，却被他确定了是紧张。
　　“等一会儿，你就乖乖跟着我，不然出什么事，我可不负责。”
　　切~说得好像我只会惹是生非一样，再怎么说，我也是王族出身，还是个不错的灵术师啊，应该没什么应付不了的吧……该死的是，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原来我真的挺没出息的。

　　步入会场前，我竟意外得知，春祭舞会必须和伴侣一起才可参加，晴惜姐姐怕是早就计划好了这一切……
　　一步入灯火通明的大厅，立刻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空气里充斥着一股美妙的香气，墙壁仿佛镀上金粉，闪闪烁烁，犹如星空，美不胜收，一汪碧水的室内喷泉，和着晶莹的矿物雕塑把光芒揉碎。地面被打磨得光洁如镜，而人们身着鲜嫩的色彩，夸张精美的头饰，有一些还戴着漂亮的面具，而坐在王座的王与王后，则显得最为雍容华贵。
　　悠扬的舞曲带动着人们的步伐，这就是梦寐以求的舞会啊，是木琅最为盛大的节日！我的心雀跃起来。

　　跟在青的身后，想偷偷找个角落躲避，因为绝非没有被认出来的风险。

　　可事与愿违，他的出现，导致整个会场热闹的气氛瞬间蒸发，我居然忘了最重要的事情……晴惜姐姐不是亲口说过，青从不参加这样的场合么……所以和他在一起，早已不可避免地成为所有人的焦点，窃窃低语几乎掩盖舞曲声，甚至王后也一脸的意外和不解。

　　青倒是毫不意外，他推着轮椅，落座于二皇子旁边的位置，神色安然，我则紧张地不知如何是好。当有侍者搬来座椅时，差点吓得叫出来。

　　虽然我们的到来的确引起了一些骚动，不过很快就恢复常态，人们该跳舞还是会跳舞，该喝酒的也依然在喝酒。我开始用心去感受周围的一切，然而心情却因为青的存在，有了轻微的落差感。

　　明明就知道，这样的情形只会令他更加难受罢了……无法跳舞，甚至无法走路，却不得不陪着我来舞会……无端端陷入自己的思绪，黯然神伤。而他微微垂下眼睑，仿佛把周围的一切都关在外面的态度，加剧了我心中的愧疚和刺痛。
　　不曾想一曲完毕，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在我看来，安静只会令我更加紧张难耐，好像所有人都纷纷把目光集中过来。

　　母后站起身，面露微笑：“接下来，我想，有件事情，定然万众期待。”她扫视全场，侧过头，直朝我和青看过来，我被她看得汗毛直立，“大家都知道，这是三皇子殿下第一次带着女伴参加春祭盛会，既是如此，那么下一支舞曲，我想，就由三皇子殿下领舞吧。”

　　语毕，她便一副看好戏的神色上下打量着我们，我不知所措地呆立着，而青的嘴唇微微颤抖，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也许早该料到一切不可能顺利。

　　青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笃定和坚强，小声道：“别怕，跟我来……”
　　他划着轮椅，停在大厅中心，我跟随他身后，心里却直打鼓……真的能够跳舞么？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我紧张地手脚冰冷。

　　青转过身，与我面对面，他坐着，我站着。
　　直到触及那翠色的眼神，心才渐渐平静。

　　少年微微侧仰起头，看着我的眼睛：“听着，音乐一起，你尽管跳就好。”
　　“你呢？”也许问他只是出于本能。
　　“你跳就是了，我这样能做什么。”他的手下意识摸了摸残缺的腿部，令人心酸。

　　果然，并不是那么容易蒙混过关，王城充满恶意，接下来演奏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舞曲，而是哀乐！是有人离世才可能奏响的音乐。
　　母后不是简单地刁难青而已，她是想借机告诉在场的所有贵族，三皇子不可能是木琅国的王权继承者，尽管他拥有最为强大的灵术。而周围的人们，分明不觉得意外，有的人毫不掩饰地面露恐惧，有的人则更加直接了当地表现着对母后的支持，笑得肆无忌惮。

　　我才不会让他们得逞，转身随着音乐跳起从姐姐那里学来的舞步，为了解决节奏缓慢，每拍三步。我知道，如果，现在倒下去，就全完了。

　　一遍一遍重复着，拼命舞动，音乐比想象中还要漫长，足尖疼痛抵不过心痛，咬紧牙坚持。

　　音乐终于停下来。青错愕地望着我，甚至不记得划轮椅退场。我熟练地朝母后行礼，又向所有在场的人们行礼，然后便赶忙推着轮椅将他带离会场。

　　夜风将草木吹得沙沙作响，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随即放开青。
　　他转过身望着我，满眼的怒火：“你到底想干什么？！”

　　“对不起……”我承认，他的样子吓到我了，嗫嚅道，“我不该和你去参加舞会的，不然母后也……”歉意是真诚的，可是他没有照单全收。
　　“我不是问你这个！！”恼怒地低吼，却在下一秒将视线转开来：“我允许你推着我了吗？！”
　　“哎？”
　　“你的自以为是，还真是令人讨厌！！”

　　讨厌？青……他说他，讨厌我？
　　泪珠一下涌进眼睑，心里咒骂着自己的没出息，可完全控制不住那种一瞬间绝望的心碎。
　　原来，原来这些日子，我对他的爱意，只是令他更加讨厌我罢了……真蠢，居然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一定是疯了才会喜欢上他了！！

　　“现在可不是争吵的时候。”熟悉的声音打碎了我们的僵持，没错，竟然是晴惜姐姐，“方才我还在想，该如何将你们带离舞会，你们倒是自己跑出来，跟我来吧，时间不多了，我想三皇子殿下也不想看到墨雪妹妹被杀害吧？”

　　青的脸色变了变：“二皇子那家伙已经准备好了吗？看来比想象中还要快啊……”
　　“那是自然，这件事可是只准成功，不准失败，我们还不想看到你大开杀戒。”晴惜姐姐挑了挑唇角，却并未笑出来。

　　青冷笑着，眯起眼睛转而命令我：“该是了断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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