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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亭桑榆,多情应笑我(上)
一
回客栈后,席南向众人讲述了偶遇空息师父的事。于是,九尾图也算是有了下落。众人喜悦之余议定明日一早便启程回琉金。迟儿异常兴奋,诚然,家对游子的意义绝非一字而已。
晚些时候席南来我房间替我换药,我原以为伤口并没沾湿,不想当席南解开纱布时,伤口已被泡得有些发白。
席南脸色不太好看,我尴尬道:“伤口确实有些恶心,劳你上药实在对不住。”
他略显烦躁地将纱布打上结,冷声道了句“早些歇下”便走了出去。
我自觉没趣,闷了一回便沉沉睡去了。
没多久我被周遭的嘈杂声吵醒,心想大半夜何人喧哗?正准备起身,头却沉重得像是灌了铅,抬不起丝毫。
“奚月,你醒了!”迟儿的声音由远及近。
我诧异着偏头,无意瞥到外头已经日上三竿了,不解地回头,正对上桑若含笑的眼神。
“何以一睁眼天就大亮了?”桑若促狭地看向我,眼角的小黑痣愈发动人。笑了一回,她又立马正经起来,道:“你伤口感染导致有些发热,莫担心,奚南已经去配药了,明日就能回琉金。”
“真真对不住。”我低声道,除此之外不知该说什么。我十分懊恼,恨自己不争气,都已经第二次耽搁行程了。
“我在马车上休息就好,不必耽搁一日。”我赶紧道,说得急了,脑袋内像是被人用木棍狠狠搅了几下般。
“比起花更多时间去办丧事,这一天我还等得起。”卫立青坐在桌边,一面悠闲饮茶,一面凉薄语道。
迟儿瞪了卫立青一眼,又回头跟我说:“九尾图这样快便找到了,我们有的是时间,你莫要自责了。快些闭眼再睡一会子,醒了便大好了!”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再次昏昏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似乎听到有人在我耳边轻声言语,然声音小得几乎要听不见。我挣扎着睁眼,却见四周空空荡荡,只当是自己幻听了。却正当此时,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奚月喝了药,睡一觉应当就无大碍了,明日一早便可动身。”桑若的声音洒脱利落。
“嗯。桑若,你明日便回玳水去。”卫立青的声音清冷果决。
“这可不厚道了!你是要独揽功劳呢!”桑若调侃道。
“你有公务在身,不宜耽搁过久。”卫立青丝毫没有玩笑的意思。
“桑舫打理那些事物得心应手着呢,倒用不着我担心。”
“桑舫若当真能独当一面,你们玳水的桑大人怕是要改名了。”卫立青含沙射影道。
桑若未答,卫立青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对琉金了如指掌,你与其去琉金无所事事,倒不如回玳水当好你的父母官!玳水百姓一向爱戴你,你这父母官莫不是要抛弃了你孩子?”
“我不过只当自己是百姓的奴仆,做分内之事罢了,您莫拿‘父母’二字编派我!至于玳水,我原是想回的,想来桑舫嘴上不说,定然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倒怕你们苛责桑若追查婴盗不尽心也没敢提。如今你既体谅我,我也不推辞了,揪出婴盗就指望你们了!”桑若的语气又恢复了从前的洒脱爽快。
二
而后他们又说了些什么,我头痛上涌,也没听得太清楚。又睡了一回,醒时觉得胸口憋闷得慌,赶紧披衣出得门来,这才感觉呼吸顺畅了些。沿着走廊走了一会儿,我感觉大好了便转身回房,然头内糊涂,一时竟记不清是哪间屋子,只得凭直觉进了一间。
推开房门,我小心翼翼地往里头看去,却眼前的景象惊得不能动弹——桑若神色绝望,执起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毫不迟疑地插进了胳膊,鲜血像一条暗红色的小蛇,沿着她的手臂迅速流下。
“桑若!你作甚?”我惊愕交加,厉声责问她。
她显然不曾料到我在门口,一时有些慌了神,但毕竟是桑若,顷刻她便又恢复常态。只面不改色地将匕首抽了出来,电光火石间已经撒了好些白色粉末在伤口上头。也不知那粉末是何奇药,方才还喷涌不止的伤口立即停止了流血。
“奚月,你怎的出来了?”她一面擦拭手臂上蜿蜒而下的血迹,一面若无其事问我:“发热好些了没?我扶你回房再躺会儿。瞧你脸色像涂了一层面粉!”
“何以要伤害自家?”我蹙紧眉头问她。
“你还问!方才我原欲将这衣服上的线头割掉,哪料到你会忽而进来,手一抖便割了自己。”桑若嗔怪地看向我,笑笑又继续道:“幸而我将这止血散随身带着,否则我流干净了血非向你哥哥讨个说法去!”
我也顾不上她这些说辞,赶紧步履不稳地走到她跟前欲要查看她伤势如何,她猛然想到什么一般一把扯下衣袖,我却先她一步看清了她新伤边上那无数个梭形的伤疤,模样狰狞骇人,恰巧同匕首刀尖般大小。那疤痕有颜色暗淡些的,也有深些的,看来并非同时造成。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联想到她方才凄楚绝望的神情,联想到我迷糊间听到的她与卫立青的谈话,联想到她之前抛下一切同我们来珩木追查婴盗……顿时恍然大悟,只叹情为何物!
“连自己都不爱惜自己,在这世上你还能承望谁呢?”一时间房内寂静无声,我看着桑若,桑若看着桌面。僵持了好久,我头痛欲裂,站立不稳,混沌中只知被她扶回了房。
“莫要说与他人。”耳边有人沉重无奈甚至有些卑微地语道。
三
我又睡了一回,中间也喝了药,出了一身汗,醒来时已近沉暮。除却精神略有些倦怠外,倒也大好了。
迟儿见我醒来,大大地舒了一口气。又关切地问我是否果真大好了,催我仔细想想何处还不爽快尔尔。我不住地点头肯定,她这才放下心来。看了一眼门外,迟儿转头朝我神秘道:“我们去桑若房间打发打发,何如?”
我不知她葫芦里卖了什么药,只得随她过去。推开门只见桌上早已摆好了四五样精致的菜肴,一边还放着好几坛酒。
桑若在书桌前写着什么,见我两进去,忙招呼我二人坐下,又示意九兰出去。
“明日便要分路而行了,老实说,还当真有些舍不得。”桑若语罢笑道:“你俩也莫要笑我矫情,我没有亲人,一直视迟儿如同自家姐妹,而奚月,我虽同你相识不久,你倒比那些个整日呆在我身边的人更了解我,说来我们缘分不浅。”我不置可否地笑笑,赞成她的缘分之说,却不认为自己真的了解她。
“今日桑若备下浊酒,不知二位可愿赏光同醉?”
“当然愿意!”迟儿赶紧答道,又一拍桌子豪壮道:“今夜我们就一醉方休!”
“奚月身子不大爽快,酒性太烈不宜多饮。我便先敬你们三杯,三杯过后,奚月便以茶代酒,你们意下如何?”桑若总是考虑周全,我忙感激应允,迟儿也大加赞同。
“这第一杯,我谢你们二人不嫌弃桑若粗俗鄙陋,仍愿与之结交!”桑若语毕一饮而尽,我与迟儿也随后饮尽。我许久不曾饮酒,这酒又极烈,一杯下去嗓子火辣辣地疼。
“第二杯,我谢上苍怜悯桑若自来孤寡一人,让我得以遇见你们一行。”语罢仰头饮尽。
“最后一杯,愿婴盗早日落网,也祝大家一路顺风!”
我酒量极浅,三杯过后便有些微醺。被桑若迟儿取笑了一回,随后桑若果真拎起茶壶为我斟了一杯茶。
“依我看,光是喝酒倒也无趣得很。我想了一个法子,你们听听可行不可行。”桑若放下茶壶。
“你快快说来。”
“迟儿向来会讲故事,我们这便讲故事。谁的故事好了,我们听者便自饮三杯,若是不好了,便罚说故事之人陪两位听者各饮三杯,如何?”
“有意思!就这么着。” 迟儿拍手叫绝。我转念一想,从前歧过也与我讲过好些奇闻异事,我也能试着讲一两个。便也点头同意。
“我先来!”迟儿迫不及待道。
于是迟儿讲了一个将军攻破敌国王城,惊鸿一瞥下为公主的清丽脱俗倾心。公主痛恨将军致其家破人亡,假意也倾慕于勇武多谋的将军,暗中却在谋划着报仇复国。最终公主得偿所愿,杀害了将军,并将尸首扔进了护城河中。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已交付了真心,整日悔恨痛苦,最终不能自已举身投入了清池中。
迟儿讲得绘声绘色,我与桑若自觉饮了三杯。
“故事还没完呢!”迟儿狡黠笑道,“原来将军并没死,被公主扔入河中后就醒了过来,他深知公主怨恨他,也不愿再出现在她眼前,便在河下游修了草屋,定居下来。恰巧公主投的那个池子连接着护城河,昏迷的公主被河水冲到下游,正好被打水的将军救下。两人冰释前嫌,像一对平凡夫妻一般生活在了一起。”
“是以你们得再饮三杯,故事没完你们便喝,我还当你们是渴得紧呢!”迟儿得意道。
“你后头这个可说不通!”桑若挑眉看向迟儿,“池子的水即便与江河接通也几乎不大流动,如何就把公主冲到护城河去的?此乃其一。其二,若真有人在水中呆这般长时间还不曾溺水而亡,那她就是活神仙了,中间这些曲折别是她为自己历劫飞升故意编排的,倒让尔等白白惋惜一场!”桑若语罢促狭地看向迟儿。
“哎呀桑姐姐!听故事你不该如此较真儿!”迟儿难为情道。
我笑向桑若语道:“罢了,看在最后这个结局比之前那个圆满的份儿上,便再喝了这三杯也值了!”
“好个奚月,你倒是个会算计的。我喝酒,你喝茶,你倒也答应得爽快!”桑若向我嗔道。
“真真冤枉!你赖了迟儿这回,下回你讲完,她可就不喝了。”
“左右我一个人也争不过你们两个,我便自觉喝了吧。”桑若无奈地剜了我二人一眼,连喝了三杯。
“接着我来讲!”桑若重重放下酒杯,看样子是有些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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