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宁为瓦全

作者:屋漏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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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尼姑


      无法动弹如置烤架上炙烧的无边无际恐惧感,让我知道自己又来了。
      不知道在炙热里挣扎了多久,久到我所有生念跟着热力一起化为灰烬,一层冰凉缓缓盖上我的身体,炙热慢慢蒸发在冰凉里,我感受不到一丝热气了,才敢打开颤抖的眼皮。
      我躺在榻上,全身缠着绷带,绷带下是冰凉的物体阻隔在我的皮肤间,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感觉,只能靠自己眼珠子快速地转来转去。
      很小的居室内我很快判断出只有一张榻、一张小几、两个蒲团的摆设,是竹林木屋吗?我不是把那地儿烧了吗?难道倒带一样重新再烤我一遍?什么缺德玩意儿,自个儿梦竟然坑自个儿!
      忽然间,愤怒的我冷下来,这儿不是竹林木屋,只是陈设像木屋的翻版,木屋没有斜透窗户的阳光,也没有这么温柔的室内光线,整个房内就像沐浴在晨昏里,如同一幅尘埃落定的古老画面。
      这是劫后重生的光景。
      我试着动了下身体,发现没有阻碍,甚至没有痛感,我便鲤鱼打挺翻起来,捞起枕头旁搁着一件折成方块的青衣罩衫,满是绷带的身体套上了这件罩衫后,又依葫芦画瓢把被子叠成方块,真奇怪,我近来处处表现出整理欲,这说明我口头上的洁身自好终于落地实施了?
      把两个蒲团和小几摆成“O_O”,打开屋门,一股山风直送门面,差点把我往后吹倒,放眼一望,从门口眼神出一块斜斜的平地,平底边缘是石梯,石梯纵到下方,又是一块平地,然后又是石梯,直到边缘变成悬崖,古意森森,这儿不是华山。
      离门口没几步远,有个和我同样青色长袍的人正在用大竹帚抚地上的枯叶,头上光光的,背影却是个女人,不同于宁中则的高大英气,这是个纤细秀丽的女人。
      她似乎也在此时感应到我的目光,转过身来,看见我并没有觉得突兀,反而冲我微微一笑。
      我以面无表情回敬她,因为我惊呆了。
      “我脸上有什么吗?”她拿一只粗皮老手摸自己鸡蛋般光滑的脸蛋。
      “你是田伯光?”
      她像吃了只苍蝇下去,噎了半天,深吸一口气,吐出:“你才田伯光!”
      我马上明白了,她不是,她只是一个和田伯光相似长相的女人。
      “田伯光和你什么关系?”
      她扔下竹帚跑过来,一只手“啪”地按在我嘴巴上,“你知道你在说谁的名字?”
      我点头。
      “他、他对你做了什么我不管,我也不想听,反正你以后在这儿别跟其他人提起这个名字,会很麻烦的!”
      女人听见淫贼的名字觉得别扭,我能理解,但我面对一个尼姑和一个淫贼长了同样一张脸,还不能问是不是她多年失散的亲哥哥,我的心理伤害她能理解吗?我慢慢掰下她的手,“你想多了,他要敢对我怎样,早被我阉了下酒喝。”看她花容失色了,我补充一句:“敢对你动手,我也一样阉了他。”
      “谢……谢。”她教养很不错,给惊呆了还能道谢,“啊,不对!”
      “什么不对?”
      “是他背你到山下的,你不能……那个……他,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你那个他,就等于恩将仇报了。”
      我皱眉,怎么会是田伯光救了宁中则?我还以为是宁中则心爱的大徒弟令狐冲,但也说得过去,如果是令狐冲救的,怎么也得守在宁中则身边表示表示,而田伯光在破庙里救过令狐冲,也可以救宁中则的,毕竟华山上,我于他有通知跑路之恩。
      只是,令狐冲那小子真扔下他师娘,独自跑回思过崖避难去了?他真的信了岳不群那些话?“跑!”他说这个字的模样又浮现在我眼前。
      不,他不会丢下我不管,他不是那种人。只能说明,他不知道他师娘伤得很重,因为岳不群把我扛出来时,他已经不见身影了。
      一想到岳不群,一簇火苗刷地在我心头燃起。
      “你饿了吗?”小尼姑很自然地拉着我手,很自然地推门进了之前我爬出来的那间卧室,很自然地从塌下翻了一件衣服搭在我肩膀上,很自然地,我知道她是这间房的主人,是她收留了我。
      不一会儿,她端了一个托盘进来,托盘上一碗粥一碟小菜,见我还盯着她脸看,双眼顿时浮起一层水汽,把头埋下去不给我看,菜和粥却稳稳地递到我面前。
      这么被动的性格倒是不像男人。
      我叹了口气,因为吃进嘴里的粥和菜,温度咸淡都合适,是费了心思的。可她明明才认识我不久,看我身上的绷带,折叠整齐的衣服,这些小地方,全都说明了这人对我照顾的无微不至。
      我还要多嘴什么?老老实实呆这儿吧。
      窗口突然露出一张脸,我只看到模模糊糊的轮廓,那轮廓对我点了点头,转向小尼姑:“师妹,师父叫你。”
      小尼姑立即正襟危坐,就像小媳妇一样微微行礼,“师姐,我马上就过去。”她嘴上说着,眼睛却牢牢盯着我,“你要吃完哦。”
      我嗤笑,我又不是你后代。
      等她出了屋,听见那语气年长的女尼姑问她:“今日的功课做完了吗?”
      “做完了,屋里屋外也打扫了。”小尼姑恭敬回道。
      “嗯。”年长尼姑满意地拉长声。
      等四下寂静,我迅速爬起来,将粥和菜泼下悬崖,不想吃,也不想让别人挂心。

      一到晚上,我就与那长田伯光脸的小尼姑共处一室,她应该是独立在照顾我,她的同伴也该知道她救了一个全身烧伤的怪人,这个怪人受过很严重的虐待,她们这座尼姑庵不得不接纳这个受伤的可怜女人,但好像司空见惯这样的女人,除了小尼姑,其他人都当这个怪人空气一样存在。
      问我为什么知道她们见惯了我这样的女人?
      小尼姑师姐到窗前晃了那么一下,看见我的一瞬间,我感觉到被可怜了,什么都不问,只能是司空见惯。
      我躺在榻上,小尼姑盘坐蒲团上打坐念经,那声音温柔清亮,听在耳里,身心熨帖,不知不觉就一觉睡到大天亮,小尼姑又被她的师姐带走去做功课。
      这晚,小尼姑念完经,对我说:“想洗澡吗?”
      说实话,这具身体我完全没有感觉,除了用它走路吃饭上茅房,它不痛不痒,就像死了一样,
      我有时候怀疑,是不是宁中则本人已经死了?小尼姑这么说,那一定是我躺这儿有味道了。
      “好。”
      “你要忍着点,拆纱布会有些疼。”
      无所谓,只要她不觉我太累赘。
      小尼姑一圈一圈揭开我的纱布,果不其然,没有一点感觉,直到我垂下眼看见那些黑黢黢的疤,突然想起了四个字:生无可恋。
      纱布拆完,小尼姑长出一口气,坐倒在我对面,竟起了满头汗,再看我的神情,她惊讶道:“你不痛吗?”
      我摇摇头。
      “你话好少。”她突然冒出这句。
      是吗?我明明是个多话的人。
      然后我意识到,我的“是吗?我明明是个多话的人”并没有说出口,而是在心中说的,难道这就是她觉得我话少的原因吗?
      也对,我好多话都是在心中说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她用一根小棍子戳那些黑疤,“咦,怎么会有脓血?”小尼姑抬头对我说:“我要剥这位置的痂,很疼,你要忍着点。”
      小尼姑不等我回答,专心地用小刀去剥,她每动一下,就看一下我的脸,见我没有任何反应,她鼻尖开始出汗了,等她剥开了我手臂上的痂,她一瞬间全身没有动,就像时间停止了。
      “怎么了?”我忍不住问她。
      她慢慢抬头,就像在看这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景象,“全都坏了。”
      我瞄了一眼剥开的那位置,马上别开脸,不想再看第二眼。
      “不、不可能的,怎么药一点用也没有,这不是烧伤吗?”她惊慌失措,六神无主,可以想象她有多仰仗她的药。
      “你的药功能很神奇吗?”
      “我们恒山派治疗外伤的药是最好的。”她说这话没有炫耀的意思,反而因为凝重的神情而显绝望。
      “那应该不是药的问题。”于是我将带着一身烧伤,却没有痛痒感觉告知她。
      “难道是......”
      我屏息等待她说出一个疑难绝症名。
      “内伤?”
      翻身睡觉。
      只听见小尼姑出去了一趟,窸窸窣窣又轻手轻脚回来,估摸她这趟的时间,应该是加急火熬了碗药,来挽救她们门派的医药招牌。
      手臂被轻轻推晃,回头,她一手油灯,一手按着我胳膊,脚边搁着一只热气蒸腾的木桶,通红的脸将汗水映得颗颗如珍珠般饱满发亮,“先别忙睡,擦完澡你再睡,会舒服一些。”

      小尼姑不再给我的外伤敷药,她将我当药桶一样灌药,坚信我是得了内在的病。
      她这番坚信也得到了回馈,我逐渐全身起了痛痒感,她不仅不给我敷药,还再接再厉给我灌更多的中药,告诫我不许抓皮肤,坚持把我身体裹成木乃伊,直到每晚擦澡才会揭下。
      就像岳灵珊被百般医治,也仍然不苏醒,小尼姑的药其实对我是没用的。
      我被中药灌了一天,就开始想念小尼姑第一夜端来的素斋,等我摸索到尼姑庵的厨房,已经人去锅空——错过了用餐时间,被逼无奈之下,我只得自己做饭。
      身上的痛痒感就是吃了那顿自己做的饭菜后开始的,味道比不上小尼姑那次端来的,但却激发了我再次下厨的欲望,生活的曙光也在那刹那露出来。
      回去看见房里空无一人,小尼姑留下了她的木鱼,应该又被她师姐叫去了。
      一股麻酥酥的电流从脊椎窜起,我感觉鼻孔和嘴巴在往外呼热气,跟着痛痒感全身袭来。
      我以为是自己偷嘴遭报应了,又不敢随意抓伤口,慌乱之下拿起小尼姑那副木鱼,边敲边忏悔。
      这一敲,便敲开了打发烦恼的好方法,伤口一痒,就敲木鱼,到后面心堵、没事做,也敲木鱼,往往小尼姑那方放下,我这方就拿起,木鱼声此起彼伏,还能彼此催眠呢。

      我终于走出小尼姑的卧居来熟悉环境了,惯例三件事:察地形、装老实、傍靠山。
      察地形是寻找这个梦和现实相连到什么程度,那些相连的环节,是钥匙,可以解开我为什么在这里。
      这儿不是华山,我所住的地方是一座山峰上的尼姑庵,这儿有不少尼姑,起初看见人多的地方,我只想回避,尽管屋子里没镜子,我也知道自己什么模样,这些模样落在别人眼里,不用说,肯定是被丈夫虐待的妇女。
      实质上真的是。
      真够失败的。
      随着我逛的范围越来越广,尼姑庵里的尼姑越见越多,除了同住的小尼姑,无一例外那些脸通通对我都像罩着一团云雾,识别不了,我只得通过随机应变去混,老实人反应慢了点,也实为正常。
      “大姐,我帮你吧。”我拦住一个挑水的尼姑,不由分说卸下她肩上的扁担,走了几步,我退回来,“不好意思,请问,井在哪?”
      “好香好香,今天吃什么?刚好挑水摘了些野菜回来,我来做道菜吧。”一做就把人家手头上的全做了。
      远远看见小尼姑在扫地,我立即欢快地奔过去:“小师父,今天这地我来扫,你赶紧去你师父那,对了,伙房那边说你摘的野菜吃起来味道不错,下次下雨后,让你多摘点。”
      顺势为之,故意放低了自己的存在感,有人打扫,我就拿着竹帚跟着扫,有人做饭,我就帮着添柴烧水,有人挑东西,我会借扁担,跟着那人身后,同样去挑一担,总之不让自己闲下来,某位遁世大人物让我美化华山思过崖,让我懂了一个道理:没人不喜欢心灵手巧的人。
      同时,做活劳有助于接地气。
      渐渐地,别人的眼光不再过长时间停留在我脸上,我也不再遮遮掩掩,熟稔起这里的人和事物,就像自己从来都是尼姑一样。
      有一天,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小尼姑经常打招呼的那些尼姑大多不苟言笑,这些尼姑住在小尼姑的附近,俨然和小尼姑的住处形成一个院落,而别的院落里,除了念经声外,还能常常听见欢声笑语,何况这些尼姑年纪大多比我小,怎么也不该这幅清冷景象。
      现实的我,年轻时妄守稳重,有时想想,老说日子过得晦气,也恐怕是我那一脸苦逼自找的。见这些尼姑也像我那时一样,我不禁啧啧叹息,却自知天生不是打破呆板局面的料,不像青葱少年令狐冲,一言一行,都让人放松。
      “你好像很爱操心。”
      “天生的。”我冥思苦想,到底几屋子和我苦逼气场相似的尼姑,这喻意着什么?便头也没抬回答,却看见地下影子俏丽灵活,举重若轻,抬头一看,正对上小尼姑无忧无虑的笑脸。
      我叹了口气,转身回屋,坐到小尼姑平日坐的蒲团上,敲打木鱼,约束焦虑。
      我怎么忘了这儿的答案不用求,要用等。
      小尼姑又被她师姐叫去的,连带我一块叫上:“你,这位婶子,跟我们一起。”
      我尾随着她们,奔进黑黑的人群,由于晚到,我和小尼姑站在右侧的最后排,那位置能看见人群所在是一块平坝,比小尼姑屋外的坝子宽广几倍,三面房屋将平坝围了个倒转的“凹”型,眼看一片光头,可以猜想是这儿所有的尼姑集合了。
      “仪琳,你怎么站这儿,上前面站去,师父最喜欢你了。”一位尼姑推了我身边的小尼姑,几下就把她搡到前面去了,留我独自在后面,面对一片模糊面孔,我干脆双手插袖,不去费神辨认,手在袖里模仿敲木鱼以渡沉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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