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

　　我跟洹參并肩走在天空城的巨大藤蔓中间，白云在中间游走。两人默默走着，没有说话。
　　此时，我的头发还是深黑，而洹參的已经从深蓝转变成更浅的蓝。
　　像在故意找话题一样，洹參说：“我们很久没来这里了吧？”
　　我一直低垂着头像在想其他的东西，边走边配合着：“嗯。”
　　洹參说：“对了，迷影森林里头的三生石上开了朵雪莲，我带你去摘吧。”
　　我垂着头，闭了下眼说：“不用了。”
　　洹參又说：“三山之海旁的悬崖上也开了朵，什么时候，我带你去……”
　　“不用了。”
　　洹參沉默了一会儿，但还是继续道：“对了，再往前走一段，那里……”
　　我捏紧拳头，骨节似乎因为用力过大而泛出了月芽色，像下定决心般，我打断他：“够了！”我停下脚步，语气轻蔑，残忍道，“我腻了。”
　　“腻了……？”洹參顿了下，故作轻松，像是听到了个笑话：“怎么了？”
　　我有些厌弃地看着他，嘲笑一般：“别说你不知道，整个天界的人都知道我跟六千在一起，你装什么？”
　　洹參干笑了两声：“你……阿初，你在开玩笑吧，我还真不知道，这可一点也不好笑。”
　　“那我告诉你，”我看着他，一字一字道：“我不要你了，我住在六千的煞天宫里，我每天跟他睡，跟他做！”
　　洹參的声音有些虚弱一般地低了，但他仍旧强笑着：“你别骗我了，我知道他强迫过你，那时候你不是自愿的……”
　　“你都说是那时候了。”我道，“现在不一样，我乐意跟他，我乐意跟全世界的人分享一个男人，因为他是六千！”
　　“你知道这有什么后果吗？”洹參大声道，而在他的大声里我更看到他有些泛红的眼眶，他早就知道的只是在装着不知道罢了，“你会被他弄成什么样，每个住进煞天宫的人是什么下场，你知道的。”说到后面，他的眼里写满了心疼，难道他不为我的背叛生气吗？反而是心疼？
　　我愣了下，更加大声道，“我知道，那又怎么样！”
　　洹參看着我，像在看着一个陌生人，“你变了……”
　　“我原本就是这样的，”我道，“你蠢，一直就没看出来罢了。”我看着洹參的表情，面无表情地继续道：“你也就一个耶易素，算什么，哼，明天我就去接受仪式，我也会有耶易素的法力。你辛辛苦苦修炼了几百年，我一朝就得到了。”
　　洹參像个早已参透世间苦难的智者却又遇到愚笨的凡人，他无奈地摇头道：“这不会有好结果的。”
　　“什么结果？”我瞪着眼睛，“你没有，羡慕！”
　　洹參摇头：“我从来不贪图这些东西，阿云，你告诉我，你就是想要这些东西，你心里的人还是我。”
　　“你？”我冷笑，“你算什么东西，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叫做‘还是’？”
　　“阿云……”他苦涩道，像在乞求一般。
　　“滚吧，别再来烦我！”
　　洹參该是个与世隔绝的隐士，他太过质朴与不妖艳，所有的浮华于他如浮云，这样一个不贪图享乐的人，却在唯一想要得到的感情上以失败告终。
　　我不再理会他，转身大步离开天空城，天空城的巨大枝蔓相互纠缠，缠绕，造就了这个悬浮于天空的绿色世界。
　　然而，所有的强忍终会在该来的时候决堤，在转身的那一瞬间，我泪流满面。

　　场景跳转，我有些跟不上速度，猛然间我又出现在煞天宫一间从未见过的庞大寝宫里。

　　“六千，你放过他……我求你了。”
　　“求我？这是你的态度？”六千好笑得看着我。
　　我和六千赤裸相对地在床上，他有着和阿云一样的脸，前一世里那张始终看不清的面孔终于清晰了，而那个一直在过去折磨着云初的人，就是他！
　　他捏起我的下巴，我整个头被迫抬起，眼睛看着他，随着他的抽动，他在我眼里的画面也跟着抖动。
　　“我已经跟他两清了，你也得到我了……”我说话很虚，没有中气。我从天空城回来就一直在这张床上，我告诉洹參我喜欢跟六千做，但我已经不知道我跟六千做多久了，我一旦没了力气六千就会在我身上下咒，周而复始，我猜想我是不是快要被他弄死了……
　　六千捏着我下巴的手停了，他抚摸着我的脸：“好一张脸，皮够厚，就是看不出哪点让我心动的地方。”
　　我勉强扯出个笑容：“不喜欢……你又何必……”我皱了皱眉，六千从我身体里退了出来。他自己靠在床上，将我放在他的腰上：“自己动。”
　　六千很淡定地看着我，我珉了下唇，一鼓作气坐了下去——

　　很久以后，我终于疲惫得瘫软在床上，整个人因为六千对我施的咒而产生副作用，身体承受不住过度的消耗开始了强烈的痉挛。六千依旧对我施咒，已经没用了。
　　无止尽的疼痛和痉挛满世界地围着我，我连闭上嘴的能力都被剥夺了，口水沿着嘴角不断地往下流。四肢不断地抽动，扭曲成一个怪异的模样，像得了羊癫风一样。
　　六千嫌弃地甩开我还搭在他身上的手，起身接过仆人递上来的手帕擦手：“没用的东西。”
　　我依附在床上，分明已经疼痛到无法做多余的事，大脑也没有可以支配的任何肢体，但还是勉强自己起身下床。当然，这样勉强来的结果就是我重重地摔了下来，我不清楚自己是用什么方式用什么姿态爬到六千面前的。我祈求他，我的身体不听话地痉挛着，我的嘴也是，我不知道六千懂不懂我的意思，我只能给他磕头，我听到自己的头撞击着地板的声音，一声又一声。
　　六千一脚踢开我，我便爬起来，继续在那个地方磕。
　　我知道弱肉强食的道理，弱小的人面对强者就只有摇尾乞怜的份。我后悔没听洹參的话，不该接近这个可怕的人。但当我意识到的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极尽卑微的姿态祈求他……
　　六千的脚来到我的眼前，我仰起脖子看他，人是歪的，因为我的脖子也是歪的，它不听我话，正不起来。六千赤裸着，却如此坦荡，跟他一样的我却只能在看到他后瑟缩。
　　六千命人拿来一张契约书和羽毛笔，他蹲下来：“耳朵没聋吧？”他将契约书递到我面前，“把这个签了，我就放过他。而且只要有机会，我就让他当上右王殿，这可是你梦寐以求的位子，怎么样？”
　　我痉挛着看了眼契约书上的内容，恐惧地看着六千，立即疯也一样地后退。
　　六千笑着抖动手上的契约书，一手抓住我的脚踝将我扯回来，他一把掰过我的头，扯着我的头发被迫我的头抬起来，但我整个身体都在痉挛着，这样的后果就是我脖子乃至连接后背的肌肉严重地拉扯，我痛苦地叫喊了起来，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字节。
　　六千在我耳边道：“你不愿意没关系，我想洹參知道你为了保护他而受到的遭遇以后，他一定很愿意签下这份契约。”
　　我似乎联想到这之后的后果一样，我的头开始不断地颤抖，我知道这是我想摇头的表现，我的嘴里也不断发出一些字节。
　　六千满意地看着我的回应，他看我全身痉挛的样子，扔掉羽毛笔，抓起我的手，对我的已经不断发抖因为痉挛而紧握成拳难以分开的手下咒，使它自动伸开。我感觉到我的整只手因为被迫拉伸而肌肉扭卷乃至断裂的疼痛，我痛苦地哀号着。而六千，他甚至欣喜若狂地抓着我的手按到了契约书上。
　　在我的手接触了契约书后，我原本按过的地方变成了红色的手印。是我的……

　　天空城，巨大的藤蔓缠绕，白云在其中游走，每一个新生的叶芽代表着一个新的生命的诞生。
　　尤乐陪伴至此，终其一生将从事这一注定孤独的职业。
　　他一身白衣，微风轻拂过耳边，带起几丝长发。
　　嫩绿的巨大树叶卷曲着，尤乐伸手抚摸其上，是时候了。
　　逐渐地，尤乐听到其中稀疏的响动声，便放下手，转而双手合十，放在胸口祈祷，并虔诚地念着祷文。
　　不一会儿，从卷曲的叶片中伸出一只手来，尤乐看着它，慢慢地拨开叶片探出头来，但当尤乐看到他的脸时，不由蹙了下眉。
　　里面的人长着跟我一样的脸，见到尤乐，他问：“你是谁？”
　　尤乐继续他千古不变的话：“我在这里等着每个生命的出生，给他们名字。”
　　“我的名字也是你给的？”
　　“是的，”尤乐道，但他停顿了会儿，却还是坚定地道，“你叫……你叫‘云初’。世事如云，美人如水。”
　　里面的我道：“你之前都没见过我，怎么就知道我长得好看？何况我不喜欢这名字，俗气。”
　　尤乐似乎发觉了什么，他垂下的手有些明显的紧张，我想他发觉的一定跟我发觉的一模一样。
　　尤乐平静依旧，他很自然地吐出那段早已有过的对话：“那你喜欢叫什么？随你。”
　　里面的我半个身躺里面，一个脑袋探出来，想了半天，突然从叶片里面跳出来：“六千！”
　　到这里，我知道我一定是一个没有具体存在的灵魂，用一个上帝的视觉在偷看着这个世界，但这跟我之前的“出生”并不一样啊，而且从尤乐的表现来看，他也惊讶于我的“再次”出生。

　　在我还没来得及思考到底发生什么的时候，我突然被大力地拉走，带到了另一个地方……

　　我看到我被冰封在一块冰里，被冰封的我依旧保持着之前痉挛的状态，六千站在旁边，漠翎将我连同冰块装进铁箱里，将铁箱推入墙面的凹洞，铁箱推入以后漠翎在上面按着手，注入了一股力量，铁箱便与墙面融为一体般看不出任何细节。就像个抽屉一样。
　　六千转了身过来，面朝门口，我发现这个房间呈圆形，除了将我装进去的那个铁箱，还有其他三个空着的“抽屉”，恐怕也是用来装人的。
　　六千看着门外，漠翎办完了事，环顾了一遍四周其余的三个铁箱，等在六千身旁。六千悠悠道：“尤乐的占卜是真的。”
　　漠翎道：“您是这个世界的创世神，何必去畏惧这些？”
　　六千侧头，是对漠翎的回应：“这些自然无所畏惧，而是云初。”
　　漠翎道：“云初已死。”
　　六千：“这个世界就是这个规律，一世死了还有下一世，就像连接天一的五颗宝石，要满五世。”
　　“您可以每世都玩弄他，之后将他置于死地，灵魂都禁锢在这五星塔里。”
　　“置于死地是简单，但云初……”六千在袖口里暗暗握拳，背于身后，“云，初，他有这个名字，就注定了要夺走我的一切。”
　　“您相信这个？”
　　“我自然是不信的，但云初与洹參的感情深厚……你说，我身边的人有哪个及他的十分之一？”
　　“尤乐说他的三世已经出生了。”
　　“这世的云初活了几年？”
　　“二十三。”
　　听到这个回答，六千背着手站在外面的身影停顿了很久：“那就让他多活几年再说吧。”
　　“是。”
　　“对了，把他之前签的契约也烧了。”
　　估计那时候的漠翎还相当年轻，他的头发淡紫，也只是够扎个短马尾，所以这么年轻的漠翎露出了现在不会出现的诧异表情：“可那是您在他以后三世里……”
　　“烧了吧，还有那个右王殿的空缺，你去办就是了。”
　　“殿下！”
　　六千回头，眼神冰冷：“不要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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