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桃花劫

　　见韩宁已痛苦的皱起眉头，朗生却无动于衷，径直说道：“你也知道心疼？韩大人是心疼少了个仆从，还是庆幸内奸的名单又可以缩短一寸？”

　　“朗生，我在你心中就是这般不堪的人？”字字句句,均在死死扣在韩宁心口，韩宁苦笑，“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人耳目通天，还要草民来讲？”朗生扯着嘴角一笑，眼神如刀，刀刀剜在韩宁心头，“和大人换了马车，我带走镇魂殷桑桑去了码头上了画舫，一切都如大人所料。”

　　朗生比韩宁高，韩宁那件原本用来祭天时穿的衣服并不合身，未免惹人怀疑，将衣服换到了镇魂身上。

　　韩相贵为国主重丞，得见真面的人并不多，镇魂虽然比韩宁魁梧，但不过是双十年华，换上了按照韩宁身量新裁的缕金赭缎广袖长衣，带着朗生，远远看去并不会有人发现韩相换了人。

　　就这么，镇魂开前，朗生在后，婢子搀扶着殷桑桑，一行人上了码头边的画舫。

　　“韩相的画舫自然不会有旁人的舟船贴近，所以要放火也容易。”朗生回忆着当时的情形，心里甚是忿恨，“有人泅水到船舱里，倒了火油烧船，一切都和韩大人先前料定的一样。”

　　韩宁听到此处，心中微微放下，自己已是猜到，对方会用这种方式。所以在先前就和朗生通了气，将可能发生的情形逐一布置，画舫离岸并不远，内里也早已备了竹筏，一旦有了意外，朗生和镇魂两人带着殷桑桑逃命是不成问题的。

　　“就在浮灯下水的那一刻，我们的画舫燃了起来，”朗生痛苦的拧着眉头，“可是你没想到吧，你留下的那件衣服，穿着了镇魂的身上，一遇热变燃了起来！”

　　“镇魂浑身是火，衣服全贴在身上烧，他就这么的把我们弄上了竹筏，推到江中逃生。”朗生长长舒了一口气，“想来也怪不得你，那样的场景你是没见到，所以也不觉心疼。”

　　韩宁只觉心如刀割，痛得说不出话来，眼前漫着黑气，胸口堵得慌，徒劳的张嘴，一点声都发不出。

　　“如果衣服是我穿的，今天回来的便是镇魂和殷桑桑，料想他们也不知道这一切，他们的主子韩相韩大人都是知晓的，应该也不会怨恨你太多。”朗生平复了自己的呼吸，一字一顿的说，“可我恨你，你明知道对方是谢家，为何不告诉我们要提防？谢家送来的衣服你也敢让我们换，是不是为了你的金蝉脱壳，我们的生死都是你丝毫不在意的事情？”

　　“我想过告诉你，朗生，可是我，”韩宁缓过气来，咬着牙道，“我是否该明摆着告诉你，内奸就是梨花？然后让镇魂去手刃这个让我们在洛镇惨败的内奸梨花？”

　　朗生一愣，继而哈哈大笑：“韩宁啊韩宁，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我就是错在未有告诉你，内奸是谢家的人？”韩宁见朗生缓了神色，心里石头仿佛落了地，“可我也不能确定内奸就是梨花，又怎么能凿凿的认定谢家是为主谋？朗生，你不该这么怨我。”

　　“韩大人啊，韩宁韩大人！真真是小人！”朗生似听到天下最为好笑的事情，一手指着韩宁道，“愚蠢如我，竟会信你的满口谎言。”

　　“谢家只不过是个幌子，你想除掉谢家许久，连我这个局外人都能看出来，即使没有今年这一出，你也会逼着谢家与你翻脸，是也不是？”朗生讲心中的话统统诉了出来，也不看韩宁已苍白的脸色，继续说道“你当初想借着于将军的手除掉谢家不成，现在还想借着他儿子来引谢家露头。”

　　朗生的话如晴天霹雳，正响在韩宁耳边。

　　“可惜镇魂早已知道自己和于将军的关系，却还念着你这个主子，心心念念的帮你，到最后都让我们先走，说韩大人等着我们回去复命。”朗生笑得出了泪，弓下身仿佛不能自己，“有镇魂这样的人，大人您该欣慰了！”

　　“镇魂早已知道自己是于将军的私生子，韩大人以为镇魂这些天跑刑部跑得勤快是为了什么？他早已查了个明白却没有来质问你！”朗生的话直插进韩宁最柔软的内心，“这种被人瞒着的滋味好受吗？我的韩相韩大人。”

　　“镇魂忠心可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还傻愣愣的让我不要告诉你他已经清楚了身世，生怕你误会什么。可笑啊韩大人，当年于将军灭门一事，不都是你亲手早就？”

　　“今日他唯一的儿子又为了你，傻乎乎丧了性命，你得偿所愿了，韩大人！”

　　朗生说完，也不看韩宁脸色已越发苍白，径直摔了门出去，头也不回。

　　韩宁只觉喉头发酸，耳边嗡嗡作响，朗生的话仿佛都在书阁顶上回响，却半句都听不真切。空空打开的门借着朗生愤怒的气力，发出巨大的响声，在韩相府这个多事之夜寂静的回响。

　　“大人？朗生公子要出府，是不是要拦下他？”陆安原本离着书阁不远，只见朗生怒气冲冲的自里面出来，心道事情不妙，干嘛上前拦住，不料朗生正在怒头上，也不见来人是谁，一把推开去，陆安心里没有防备，朗生平日里都是文人样子，怎见得这般暴躁，一时间也不敢回手，楞了片刻，待朗生过去了，才回头问韩宁安。

　　韩相府里的规矩，下人一律不得跨入书阁，陆安也只能在门口忐忑，久久不见屋内人回应，好奇不过，陆安还是直起头稍稍朝里面看了一眼。

　　“陆安，由他去，都走干净了也好。”韩宁跌坐在椅子上，满脸倦容，一手支着额头道，“替我把门关上，夜里风大。”

　　陆安见韩宁不肯多说，只得照办。

　　才掩上了门走开几步，陆安突然想到今日朗生有些奇怪，一同去的镇魂队长却没一同回来，正思索着要不要回头向韩相细禀，忽而有一丝压抑着声音钻进耳朵里。

　　回头看着已紧掩的书阁门，那声响分明是从里面传来的。

　　陆安眉头一皱，迈着步子远远离去。

　　-

　　朗生独自出了府，一时间竟不知该往哪儿去。夜色已深，观礼谢家祭天的人群散去，徒留满地清冷，虽已是小满，可天气未热，江风吹在身上，依然有丝丝寒意。

　　抬头眼见着国都此番，朗生不由得自嘲，身在虞国国都已有五年时间了，今日离了韩相府，竟没有一个安身的地方！

　　忽而神色一转，还有一处应是可去的，虽交情尚浅，但乾坤公子名声在外，又是殷桑桑的救命之人，住一晚，明日再做打算也可。思及此，朗生面色稍霁，迈着步子往乾坤公子府邸去了。

　　“公子，您料得不错，朗生公子来了，”清玄安置了朗生在前厅，又宽慰了几句，也不问夜色已深朗生为何而来，吩咐了下人煮了茶，便独自向沈墨复命，“朗生公子可狼狈的很，额角也破了，身上还沾着墨，公子看是不是要留他下来？”

　　沈墨已换去白日的打扮，只着一身青袍，去了冠，也不想将入寝的样子，独自抱着臂遥望着波澜无惊的池水。

　　“自然留他下来住，否则本公子这些日子，岂不是白费了功夫？”沈墨微微一笑中，似乎带着难以言述的疲态，“好生招待着，别亏了他。”

　　清玄领命便退下，公子吩咐下的事情，他只管按着办就成，想到先前为殷桑桑多嘴多事的下场，清玄不住打了个激灵，公子生起气来，可真是令人胆颤。

　　“想必韩大人此刻也不好受了，”看着清玄离去，沈墨回首望着天际，喃喃道，“这些事就发这么大的脾气？阿宁，以后你该怎么办？”

　　听闻主人家已经就寝，朗生借了创伤药膏草草清理了额头破口，谢过清玄之后就去了客厢，原以为自己今夜会不安眠，洗漱一番待到躺在床上时候已觉得头昏脑胀，不消片刻便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

　　谢悭已在天街徘徊多时，眼见着天蒙蒙亮了，该是朝官上朝之时。

　　天街正通议事堂，朝官上朝之时，须在天街那头落轿停车，一路步行天街通往内宫，天街此地非国主之尊不得行轿。韩宁韩大人自是无需亲自走这天街。

　　谢悭久候韩宁未至，心里越发沉了，想来昨夜并不愉快，但应不至于重创到韩宁，若她没有一点考量，也不会金蝉脱壳带着近卫队来堵梨花。

　　可明白韩宁到底如何想的，这就不是谢悭能办得到的了。

　　思及昨夜父亲的那些话，谢悭暗暗盼着韩宁早一些来，好让自己跟她说上几句话，否则待会儿朝堂上就不好看了。

　　韩宁在书阁里坐了一夜，陆安也在书阁门外守了一夜。吩咐近卫四下守着书阁，离得稍远一些，也听不到书阁里头有些什么动静，陆安眼见着天色转亮，大人那边还未有动静，自己也不敢凑近了听，只好到处走动走动。

　　原本府里的衣食住行都是梨花一手操办，现下人已是离去了，府里的事情群龙无首，镇魂朗生一个不在，陆安又只得抽身去了后院料理些日常事务。

　　待到只会厨子做了吃食端到前头来，天色已经大亮了。

　　还未走近书阁，已见自己手下那队近卫往后院走来。陆安大惊，前院的府兵皆是以前于将军的手下，经国主赐给韩相做看家护院之用，唯独近卫队才是贴己的。

　　待凑近了才知道，自己离去不久后，韩相就开了门，说要洗漱上朝，独自回了后院。

　　原是和自己错过了。陆安心里也算定了，让近卫归院休整，自己眼巴巴的带着吃的回去候着。

　　韩宁一夜未眠，早上洗漱之后，只挑了几个未值夜的近卫，匆匆上了马车就往宫里赶。

　　原是担忧韩相有些什么不妥，见大人换了旧衣一番精神并不差，眉目间虽有倦意但也不算得狼狈，遂放了下心来。

　　陆安送走韩宁，转念一想，即使大人有些个什么，自也不会和自己这些下人说的，自己不过是才提拔的一个副队长，比不过大人贴心的镇魂朗生，平日里看着他们围着韩大人，自己说不嫉妒也是假的。

　　在位高权重的韩相韩大人身边，若能有机会被提拔，将来的前途自是无可限量，陆安心里微微一动，自己是从洛镇活着回来的少数近卫之一，也算是鬼门关口走一圈过的人，胆色也有了，只差个好时机。

　　而今镇魂队长不见了踪影，大人平日里亲近的朗生又甩手离去，而梨花更提不得了。陆安暗自握紧了拳，露出一个舒心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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