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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章
第三十九章她带他进藏书密室
晨光初透时,林循先醒了。
怀里是温软的触感——不知何时,素问已转过身来,脸颊贴在他胸口,一只手仍与他十指相扣,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揪着他胸前的衣料。她睡得沉,呼吸均匀绵长,长睫在晨光中投下浅浅的阴影。
林彻一动不敢动。
他就这样静静躺着,看着光线一点点爬上窗纸,听着谷中早起的鸟鸣,感受着怀中人的呼吸与心跳。这一刻的安宁,比任何梦境都真实,都珍贵。
直到素问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她睁开眼,目光先是茫然,随即聚焦在他脸上。一瞬间,她像是被烫到般往后一缩,松开了手,耳根迅速染上绯红。
“……早。”林循轻声说,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
素问坐起身,低头整理散乱的寝衣和长发,动作有些慌乱:“早、早。”
林循也坐起来,看着她泛红的侧脸,忍不住笑了:“睡得还好吗?”
“……嗯。”她声音很低,匆匆抱起自己的被褥,“我、我去准备早膳。”
“我帮你——”
“不用!”她打断他,抱着被褥快步走向内室,门轻轻合上。
林循坐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掌心还残留着她的温度。他慢慢握紧手,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早膳时,气氛有些微妙。
茯苓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睛亮晶晶的,想说什么却被苍术用一块粟米糕堵住了嘴。柴胡专心啃着烤饼,浑然不觉。倒是素问,全程垂着眼眸,只小口喝着粥,耳根的红一直没褪。
林循倒是坦然,一边吃一边和苍术讨论今日要校订的《素问》篇章,偶尔瞥向素问的目光里带着笑意。
“师父,”苍术忽然开口,“今日是否按计划,带林先生进密室?”
素问手中的陶匙轻轻一顿。
她抬眸,看了林循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点了点头:“……是。”
密室?
林循心中一动。他记得谷中有一处禁地,就在藏书阁深处,常年上锁,连十二弟子中也只有苍术和茯苓偶尔进出打扫。素问从未提过里面有什么。
早膳后,素问带着他穿过藏书阁层层书架,在最深处一面看似普通的石墙前停下。
墙上刻着模糊的浮雕,隐约能看出人体轮廓与星象图。素问伸手,在几个特定穴位位置依次按压——顺序似乎与气血流注时辰有关,动作快而精准。
石墙无声滑开,露出一道向下的石阶。
一股混合着陈旧竹简、草药与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并不难闻,反而有种时光沉淀的厚重感。石阶两侧的油灯自动亮起——是某种精巧的机关,灯火沿着甬道次第点燃,照亮了前路。
“这是我门千年传承所在。”素问轻声说,率先走下石阶,“你是第一个见到的外人。”
林循跟在她身后,心跳莫名加速。
石阶不长,尽头是一间宽敞的石室。石壁打磨光滑,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穴位图与经络走向。而最震撼的,是石室中央——
那里没有桌椅,没有书架,只有两座石台。
石台上,堆满了竹简。
不是整齐码放,而是像两座小山,竹简层层叠叠,有些已经磨损了边角,有些还捆着褪色的丝线。竹简之间散落着零散的帛书,墨迹深浅不一,显然不是同一时期所书。
而石台正前方,各立着一块木牌。
左边的木牌上,刻着两个古朴的篆字:「素問」。
右边的木牌上,同样是两个字:「靈樞」。
林循的脚步停在石室入口,呼吸凝滞。
他缓缓走上前,指尖颤抖着,却不敢触碰任何一卷竹简。他俯下身,借着油灯的光,看清了最近几卷竹简上的字迹。
《上古天真論》《四氣調神大論》《生氣通天論》……
“这是……”他声音发紧,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这是《黄帝内经》的……原始手稿?”
素问走到他身侧,目光落在那些竹简上,眼神温柔而肃穆:“是。也不全是。”
她伸手,轻轻拂去「素問」石台上最上层一卷竹简的薄尘:
“自岐伯祖师起,我门历代传人便将毕生所学、临证心得、天象观察、药性体悟……记录于此。有的是一篇完整的论著,有的只是几行札记,有的甚至是互相矛盾的辩难。”
她拿起那卷竹简,展开。
竹简上的字迹苍劲古朴,与后世流传的《素问》文本有七分相似,却多了许多旁注、删改、增补的痕迹。空白处有不同笔迹的批注,有的赞同,有的质疑,有的补充案例。
“你看这里,”素问指着其中一句,“‘恬淡虚无,真气从之’,后世版本便是如此。但初稿旁注有云:‘此句当与后文‘精神内守’相连,然二者间隔三简,疑为错简’。”
她又指向另一处:“这里,‘女子七七,任脉虚’,初稿写的是‘女子七岁’,被圈改。旁注曰:‘临证所见,有六岁天癸至者,有九岁未至者,岂可一概而论?当言大体’。”
林循怔怔听着,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仿佛看见千百年来,一代代医者在此伏案疾书、苦思、辩论、修订的身影。
“所以……”他喃喃道,“《黄帝内经》不是一人一时所著,而是……”
“是我门千年积累,历代增删,尚未定稿的集大成之作。”素问接过他的话,声音在石室中回荡,带着某种神圣的意味,“师父临终前对我说,这两部书,离成书还早。至少还要三代人的心血,才能初步整理成形。”
她转身看向林循,眼眸在油灯光中亮得惊人:
“而你,是第一个见到它们的外人。”
林循胸口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震撼、敬畏、感动……还有一股沉甸甸的责任感。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刻正站在中医史上最伟大的著作诞生的源头。眼前这些散乱的竹简,将在未来成为奠定中医理论基石的经典。
而他,一个来自两千多年后的穿越者,竟有幸亲眼见证。
“为什么……”他声音沙哑,“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素问静静看着他,良久,才轻声说:
“因为你说,要留下来。”
“因为你说,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想待的地方。”
她走到「靈樞」石台前,拿起一卷关于针刺手法的竹简:
“既然你要留下,既然你要与我共著医书,既然你说……要习惯彼此的存在。”
她抬眸,目光清澈而坚定:
“那么,你就该知道我背负的是什么,该知道我门千年传承的分量,该知道我们要一起完成的,是怎样的事业。”
林循走到她面前,两人隔着石台对望。
油灯噼啪作响,光影在两人脸上跳动。
“素问,”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认真,“我很荣幸。荣幸能见到这些,荣幸能参与其中,荣幸……能与你一起,完成这部伟大的书。”
素问的眼眶微微泛红。
她低下头,快速眨了眨眼,将情绪压下去,再抬眸时,已恢复平日的沉静:“那……就从今日开始吧。”
她指向石室一侧的石案,那里已备好了笔墨、帛布、空白竹简。
“苍术已按时代顺序,初步整理了《素问》的前八篇。但其中矛盾、错简、存疑之处甚多。我们需要逐字校订,辨析真伪,补全案例,统一文风。”
她顿了顿,看向林循:
“而你,要用你那‘未来’的眼光,为这些古老的文字,写下新的注疏——用你能理解的语言,解释它们为何正确,或者……指出它们可能存在的局限。”
林循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好。”
两人在石案前坐下。
素问展开第一卷竹简——《上古天真论》的原始手稿。林循铺开帛布,提笔蘸墨。
石室中只剩下竹简展开的沙沙声,笔尖划过帛布的细微声响,以及两人偶尔的低声讨论。
“这里说‘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阴阳是古代系统论,术数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某种算法或规律?”
“可以这样理解。但更重要的,是它强调人要与天地自然保持同步。”
“那这里‘虚邪贼风,避之有时’——虚邪指外感病邪,贼风指异常气候,所以要避其锋芒?”
“正是。但‘有时’二字是关键,邪气随节气变化,避之也要因时而异。”
一问一答,古今交融。
有时他们会争执——比如关于“心主神明”的理解,素问坚持传统的心藏神说,林循则试图引入“心脑轴”的现代概念。争论激烈时,两人几乎要站起身,直到林循忽然凑近,指着竹简上一处被虫蛀的小洞说“你看这里缺了几个字,也许原本的意思更开放”,素问才抿唇坐下,继续讨论。
有时他们会默契地同时沉默——当读到某句精妙的论述,或某个震撼的临证记录时,两人会不约而同地停笔,对视一眼,眼中都是赞叹。
时间在石室中仿佛失去了意义。
直到茯苓提着食盒下来,轻声说:“师父,林先生,午时了……”
两人才恍然抬头,发现竟已过去了整整三个时辰。
“先吃饭吧。”素问放下笔,揉了揉手腕。
林循这才注意到,她的指尖已被墨染黑,手腕因长时间执笔而微微发红。他下意识伸手想替她揉,却在半空中停住——石室中油灯明亮,茯苓还在旁边看着。
素问却自然地伸出手,将手腕递给他:“有些酸。”
林循一怔,随即笑了,轻轻握住她的手腕,用指腹慢慢按压合谷、内关几个穴位。他的手法是现代的按摩技巧,却融入了素问教他的经络知识,力道恰到好处。
素问闭着眼,任由他按着,唇角微微扬起。
茯苓在一旁看得抿嘴笑,悄悄退到石阶边,却不急着走,就这么看着。
油灯暖黄,竹简如山。
一人在按,一人在笑。
千年传承,在此刻,有了新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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