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辞无名

作者:四五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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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9 章


      第三十九章生死之间
      暴雨下了整整一夜。

      皇宫偏殿内,烛火通明。太医们进进出出,药汤一碗接一碗地送来,又原封不动地端走——江清砚已经无法吞咽。

      子时过后,他的呼吸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太医令第三次施完续命针,走出内室时,对守在门外的谢云辞摇了摇头,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准备后事吧。

      谢云辞肩头的伤还在渗血,但他毫不在意。他推开门走进内室,屏退了所有宫人,然后坐到榻边,握住江清砚冰凉的手。

      “都出去。”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宫人们犹豫着看向太医令,太医令叹了口气,挥手示意众人退出。门被轻轻掩上,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烛火跳动,在江清砚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安静地躺着,长睫如蝶翼般覆在眼睑上,若不是胸口还有一丝几乎看不见的起伏,几乎让人以为他已经——

      谢云辞猛地掐断那个念头。

      他解开自己的衣襟,露出心口的位置。那道取心头血留下的疤痕还未完全愈合,在烛光下泛着暗红色。他咬破指尖,以血为引,在心口再次画下那个繁复的符阵。

      “你疯了吗!”太医令透过门缝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推门冲进来,“谢大人!你现在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第二次禁术!你会死的!”

      “出去。”谢云辞头也不回,声音冰冷如铁,“或者我让人请你出去。”

      太医令急得跺脚:“你这是送死!就算你用了禁术,江公子现在的身体也承受不了第二次换血!你这是要让两个人都——”

      “我说,出去。”

      谢云辞终于转头看他,那双眼睛里翻涌着太医令从未见过的疯狂与决绝。那是赌徒押上一切的眼神,是绝境之兽撕咬最后生机的眼神。

      太医令张了张嘴,最终颓然退出,轻轻带上了门。

      谢云辞重新低头,看着江清砚安静的面容。

      “你说过信我,”他低声说,指尖轻抚过江清砚的脸颊,“所以这次也信我,好不好?”

      没有回答。

      谢云辞闭上眼,催动体内残存的内力,注入心口的血阵。

      光芒再次亮起,比上次微弱,却更加固执。血色的光丝从符阵中伸出,如同有生命的触须,轻轻探向江清砚心口的位置。

      但就在光丝即将触及的瞬间,异变陡生——

      江清砚心口突然爆发出另一道光芒!

      不是血色的,而是淡淡的、近乎透明的青色光芒,如初春薄雾,又如月下清泉。那光芒温柔却坚定地推开谢云辞的血色光丝,形成一个保护罩般的光晕,将江清砚整个人笼罩其中。

      谢云辞愣住了。

      这是什么?

      他从未见过这种光芒,更不知道江清砚体内竟还藏着这样的力量。

      就在他怔神间,青色光芒忽然扩散开来,将他也包裹了进去。那一瞬间,谢云辞感觉到一股温和却浩瀚的力量涌入体内,肩头的伤痛奇迹般减轻,疲惫到极点的精神也为之一振。

      更神奇的是,他“看见”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某种更深层的感知。他看见江清砚体内的情况:黑色的毒素如狰狞的毒蛇盘踞在心脉周围,每一次心脏跳动都变得艰难无比;旧疾留下的暗伤如同破碎的瓷器,遍布心脉各处;而那股青色光芒,正从心脉最深处涌出,一点一点修复那些裂痕,温柔却坚定地将黑色毒素往外推挤。

      这青色光芒…竟是江清砚自身的生命力?

      谢云辞突然明白了——这不是外力,而是江清砚自己的身体在自救。这个看似温润柔弱的书生,骨子里藏着何等顽强的求生意志。

      他不再强行施展禁术,而是放松下来,任由那青色光芒将两人连接在一起。他感觉到自己的内力被那光芒引导着,温和地注入江清砚体内,与那青色光芒一同修复受损的心脉。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

      他们的意识仿佛交融在一起,分不清彼此。谢云辞能感觉到江清砚的痛苦——那种心脉被毒素侵蚀、每一次呼吸都如刀割的剧痛;也能感觉到那股青色光芒的源头——那是一个温暖的、光明的所在,如同冬日暖阳,又如同母亲怀抱。

      而在那温暖的核心深处,谢云辞“看”到了更多——

      破碎的记忆片段如雪花般飞舞:

      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蹲在药圃里认真分辨草药,旁边站着一位温柔的女子,轻声讲解每株草药的药性。那是江清砚的母亲。

      小男孩稍大一些,在书房里背书,父亲站在身后,手指轻轻点着书页:“清砚,医者仁心,但也要懂得自保。这卷毒经,你要烂熟于心。”

      十岁那年,家中突遭大火。小男孩被母亲推进密室,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母亲回头时含泪的微笑:“清砚,活下去。”

      密室里的三年。独自一人,靠着储存的干粮和水,还有满室的医书毒经。他在黑暗中学习,在寂静中长大,将江家千年的传承刻进骨血。

      十三岁走出密室,面对的是一片废墟。他用稚嫩的肩膀埋葬了父母模糊的遗骸,然后背上行囊,踏上去京城的路。

      他要考取功名,不是为了光宗耀祖,而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查清那场大火的真相——那不是意外,他记得火光中那些黑衣人冰冷的面具,记得他们搜查时提到的“江家秘术不能留”。

      一路上,他救治过路边的乞丐,也毒杀过拦路的匪徒。他用医术救人,也用毒术自保。他学会了笑,学会了温和地与人交谈,学会了藏起所有棱角和锋芒,做一个普通的、进京赶考的书生。

      直到那个雨夜,破庙里,撞进来一个满身是血的人。

      那些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入谢云辞的意识,他看见江清砚第一次杀人时的颤抖,看见他深夜独自研读毒经时的专注,看见他对着父母牌位默默发誓时的坚毅,也看见——

      看见江清砚在破庙里,为昏迷的他包扎伤口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看见山洞篝火旁,听他梦呓喊“阿姐”时,江清砚轻轻为他掖好被角的动作。

      看见天牢里,隔着栅栏握住他的手说“我一直都信”时,那双眼睛里不容错认的信任与依赖。

      看见刚才在金銮殿上,江清砚看到他挡刀受伤时,那一瞬间瞳孔骤缩的惊恐与绝望。

      原来…

      原来这个人,早就将他放在了心里最深处的位置。

      谢云辞的心口像是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填满了,满得发胀,满得发疼。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江清砚的意识有了波动。

      那是一种微弱的、近乎呢喃的思绪,断断续续,却清晰地传递过来:

      “…云辞…”

      “别…别死…”

      “我还…没…”

      还没什么?

      谢云辞焦急地想要听清,但那思绪又散开了,如同风中残烛。

      他定了定神,通过两人之间的联结,将自己的意念传递过去:

      “我在。”

      “江清砚,我在。”

      “我没事,你也要没事。”

      “我们说好的,要一起查案,一起去江南,一起…活下去。”

      他一遍又一遍地传递着这些念头,固执地,不肯停歇。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是一个时辰,谢云辞感觉到江清砚体内那股青色光芒忽然大盛!

      那光芒如同潮水般涌向心脉处的黑色毒素,温柔却不容抗拒地将它们包裹、溶解、净化。黑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心脉上的裂痕在青光的滋养下缓缓愈合。

      成功了!

      谢云辞几乎要喜极而泣。

      但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感觉到江清砚的呼吸再次变得急促——青光虽然净化了毒素,却也耗尽了江清砚最后的心力。那温暖的光源正在迅速暗淡下去,如同即将燃尽的蜡烛。

      不!

      谢云辞几乎是本能地做出反应。他将自己的内力毫无保留地注入那道联结,如同为即将熄灭的火堆添柴,拼命地想要维持那点光芒。

      但人力有穷时。

      他的内力也快耗尽了。

      就在谢云辞感到绝望之际,异变再生——

      他心口那道取心头血留下的疤痕,忽然开始发烫。紧接着,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力量从疤痕深处涌出,沿着两人之间的联结,源源不断地注入江清砚体内。

      那是…

      谢云辞突然想起来了。

      那是他之前渡给江清砚的心头血中,残留的、属于他自己的本源生命力。这些生命力原本已经与江清砚的身体融合,此刻在危急关头,竟被那青色光芒唤醒,反过来支撑着江清砚的生机。

      原来如此。

      原来所谓的“同命”,不仅仅是生命的联结,更是生机的共享、命运的纠缠。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生死与共。

      随着那股本源生命力的注入,江清砚心口那即将熄灭的青色光芒,重新稳定下来,虽然微弱,却不再继续暗淡。

      时间一点点流逝。

      殿外,天色由暗转明,雨势渐歇,晨光透过窗纸渗入殿内。

      太医令在门外来回踱步,几次想要推门进去查看,又怕打扰到什么。他能感觉到殿内有股奇异的力量波动,却说不清那是什么。

      终于,在辰时初刻,殿内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

      太医令猛地推开门。

      他看到谢云辞仍坐在榻边,握着江清砚的手,两人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青金色光晕。谢云辞肩头的纱布已被鲜血浸透,脸色白得吓人,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而榻上,江清砚的睫毛微微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依旧清澈,却还带着迷茫的眼睛。他眨了眨眼,似乎花了几息时间才聚焦,然后视线落在谢云辞脸上。

      “…云辞?”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沙哑干涩。

      谢云辞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嗓子也哑得发不出声音。他只能用力握紧江清砚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

      江清砚看着他,又低头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然后视线落在谢云辞肩头那片刺目的血红上。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

      金銮殿。赵元。匕首。挡在身前的背影。

      还有…禁术,换血,剧痛,然后是无边的黑暗与温暖。

      “你…”江清砚的声音颤抖起来,“你怎么样了?”

      谢云辞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没事。你呢?心口还疼吗?毒…解了吗?”

      江清砚闭眼感受了一□□内的情况,然后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困惑:“毒…好像解了。但…不是我用禁术解的。我感觉到…有一股力量…”

      他看向谢云辞,突然明白了什么:“你又用了禁术?”

      “没有成功,”谢云辞摇头,“是你自己的身体…有一股青色的光芒,它净化了毒素,还…”

      他顿了顿,不知该如何描述那些共享的记忆,那些意识的交融。

      江清砚却似乎明白了。他感受着体内那股陌生的、温暖的力量——那是谢云辞的本源生命力,此刻正与他的青色生机交织在一起,如同两股不同颜色的丝线,编织成一张保护心脉的网。

      “原来…”他喃喃道,“江家医典里记载的‘共生之契’,是真的。”

      “共生之契?”

      “一种比‘逆命血阵’更古老的禁术,”江清砚轻声解释,“不是施术者强行换命,而是两个人的生命本源自愿交融,形成共生。一旦结成,生死相连,福祸与共。但医典上说,这种契需要双方完全信任,心意相通,且必须在濒死之际由其中一方主动触发…千百年来,从未有成功的记载。”

      他看向谢云辞,眼神复杂:“所以刚才,你是…”

      “我只想着不能让你死,”谢云辞坦然地回望他,“其他的,我不知道。”

      两人对视着,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殿内晨光渐亮,将他们的身影拉长,交叠在一起。

      太医令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些多余。他轻咳一声:“那个…老夫为两位把把脉?”

      谢云辞这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太医令上前,先为江清砚诊脉,手指搭上腕脉的瞬间,他眼睛猛地睁大:“这…这怎么可能?!”

      脉象虽然虚弱,却平稳有序,毒素的迹象几乎完全消失,连心疾都似乎缓和了许多!这简直是奇迹!

      他又为谢云辞诊脉,眉头却皱了起来:“谢大人失血过多,内息耗尽,肩头的伤也需重新处理。必须静养,否则会落下病根。”

      谢云辞却不在意:“他没事就好。”

      太医令摇摇头,开了方子,嘱咐宫人去煎药,然后识趣地退下了。

      殿内又只剩下两人。

      江清砚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谢云辞连忙扶住他,在他背后垫上软枕。

      “赵元呢?”江清砚问。

      “押入天牢了,但失血过多,可能撑不过今天。”谢云辞的声音冷了下来,“陛下已命彻查他所有关系网。此案背后,应该还有隐情。”

      江清砚沉默片刻:“他儿子的事,是真的吗?”

      “我已经派人去查三年前江南乡试的卷宗,”谢云辞说,“如果确有冤情…”

      他没说完,但江清砚懂他的意思。

      如果确有冤情,那赵元的疯狂就有了根源。但无论如何,这不是他制造惊天大案、滥杀无辜的理由。

      “对了,”谢云辞想起什么,“你昏迷时,我…看到了一些你的记忆。”

      江清砚身体一僵。

      “我看到你父母,看到那场大火,看到你在密室里独自学习的三年,”谢云辞的声音很轻,却很认真,“江清砚,你从未对我说过这些。”

      江清砚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没什么好说的。都过去了。”

      “没有过去,”谢云辞握住他的手,“那些事还在你心里。你想查清那场大火的真相,对吗?”

      江清砚猛然抬头。

      “我帮你,”谢云辞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就像你帮我查谢家血案一样。我们一起去查,无论真相是什么,无论面对谁。”

      江清砚的嘴唇微微颤抖,他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最终,他只是用力回握住谢云辞的手,重重地点头。

      晨光完全洒进殿内,将一切都染上温暖的金色。

      窗外,雨后的宫城清新如洗,琉璃瓦上水光潋滟。

      殿内,两人就这样静静坐着,双手交握,谁也没有说话,却仿佛已经说了千言万语。

      不知过了多久,江清砚轻声开口:

      “云辞。”

      “嗯?”

      “谢谢你。”

      谢云辞笑了,那是劫后余生的、带着疲惫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该说谢谢的是我。你又救了我一次。”

      “不,”江清砚摇头,“是我们救了彼此。”

      他顿了顿,补充道:“以后,也一直这样。”

      谢云辞怔了怔,然后笑意更深:“好。一直这样。”

      生死与共,福祸同当。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同命。

      殿外传来脚步声,内侍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谢大人,江公子,陛下传二位去御书房。”

      新的篇章,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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